玉音阁之南某地，有山不知其名。山下树林茂密，常有猛兽出没于其间；山上苍松怪柏，遮天蔽日，时不时传来几声猿啼。几缕烟云饶于半山腰，好似缠了一根白玉绦。
山顶不过方寸，但其上却立着一位红衣男子。身姿挺拔，衣摆随着山风猎猎作响，红绳随意系起的乌发也随风飘扬，仿若谪仙人。
若是细看，便能看到这片不过巴掌大小的地面以男子所站之地为中心，向外延申，布满裂纹，如蛛网般细密。
倘若在平时，登高望远，沈长石说不定会好好欣赏一番眼前之景，然而此时他却无半分闲情逸致。
沈长石立于山巅，释放出神识由近及远搜查大鸟的踪迹。
终于，经过细致探查，沈长石在西南方百里之外发现了异常。
不再犹豫，沈长石以最快的速度往那里赶去。
越是接近，那异常就越是明显。
一路上，眼中所见之景由小丘陵逐渐被连绵不绝的高山取代。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沈长石停在一处山洞稍远之处。
整片地方古木参天，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许多藤蔓缠绕在洞口的巨树上，使得山洞成了一个极佳的隐藏地点。
那只大鸟现在正藏身于山洞。
或许是感受到领地被陌生气息侵犯，山洞里传出几声低吼，像是在震慑，又像是在驱赶。
可是这个方法对沈长石并无作用。
他一步一步朝山洞走去，步伐沉稳，面色冷静，看不出情绪。最后在距洞口约莫一仗之地停了下来。
沈长石就站在那里静静注视着漆黑的山洞，然而神识和威压却于无形中源源不断涌入山洞。
一群蝙蝠承受不住威压在红日高悬的时刻从洞内仓皇而出，黑压压一片，让本就昏暗的丛林顿时如陷黑夜。
沈长石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待最后一只蝙蝠离开，世界又归于平静。
片刻后，两只幽绿的圆球从黑暗的洞内出现。接着，一只巨大的鸟出现在沈长石的视线中——原来那幽绿的圆球是巨鸟的眼睛。
沈长石不动声色地注视着眼前的巨鸟，待对方完全走出山洞立于他面前，距离不过咫尺，两厢对比，倒显得沈长石很是渺小。
看着大鸟头顶那只独角，沈长石一眼便认出这是上古奇禽——蛊雕，于他之前猜测的一样。
蛊雕实力强悍，堪比修真界的大能，极少遇到对手，但它却是一种食人怪兽，早在万年前就被修真界联合剿灭，如今怎会又有蛊雕现世？
原本强大的威压让蛊雕不敢掉以轻心，可是出来却只看到一个小小的人站在洞前，这不正是送上门的食物么！
于是蛊雕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迈开大步，那锋利如刀刃的鸟喙径直朝沈长石袭去。
沈长石反应极快，红衣微动，登时飞身向后躲开了蛊雕的袭击，最后他轻飘飘于一树干上立定。
苍翠之间燃起一团烈火。
“就是你伤了本尊弟子。”沈长石居高临下，面容冷峻俯视着蛊雕，不是询问，而是肯定道。
那蛊雕见一击不成，紧接着就要发动第二次袭击。
然而沈长石原身是为凤凰，作为百鸟之王，又岂会害怕蛊雕这等食人兽，他天生便对其他鸟类有血脉上的压制。
即使他不是凤凰，只凭一身强大的灵力，取其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但沈长石并不想让蛊雕死得那么轻松。
因着即将要涅槃，沈长石灵力暴增，一直压制，没有疏解。今日正好利用蛊雕释放部分灵力，以缓解自身压力。
在蛊雕袭来之时，沈长石终于出手。
他仍旧立于树上，不动如山，周身聚起灵力，灵力波动，连带着树叶也哗哗作响。
下一瞬，灵力朝蛊雕冲去将其包裹，不留一丝缝隙。
只见蛊雕全身羽毛炸起，每一根羽毛像是被由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然后毫无规则地、陆陆续续地被一根根拔掉。
空中扬起一片血雾，羽毛在离体的一瞬间化为齑粉。
然而沈长石并未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灿华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沈长石手握长剑径直刺向秃毛蛊雕。
此时的蛊雕已是像一只待宰的小鸡，在沈长石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蛊雕已经成了一只“血鸡”。它身上每一处剑伤都与陆苕所受之伤相对应，且比陆苕的伤口更深——但却不至于毙命。
接着，沈长石又将蛊雕断了爪，折了翅，抽了脊骨，挑了筋脉。鲜血溅到身上也毫不在意。
最后，沈长石在蛊雕周围设了一道阵法，然后“赐予”蛊雕一团凤凰真火。
因为有沈长石在外面控制，火势烧得并不快，反而很缓慢，从蛊雕的双爪开始燃烧，接着是翅膀、尾巴、腹部......
蛊雕绝望的惨叫声不断在耳畔响起，沈长石站在火焰不远处，熊熊烈火将他原本如玉的面颊映得绯红，眼眸中倒映着蛊雕想逃却逃不掉，只能在烈火中疯狂挣扎的景象，沈长石唇角微勾，原本暗沉的眼眸此时已染上火光，眼神中还带有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其他情绪。
一直风光霁月的仙尊此刻仿若换了个人，红衣变得暗淡，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他眼角处不知何时被溅上一道鲜血，在那无暇的面容上格外显眼。唇角微微上扬，好似在笑，然而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吐出的话更是冰冷至极：
“不是本尊心狠，你伤谁不好，偏偏要伤本尊的徒弟，还把他伤得那么深，这是你应得的。”沈长石盯着火中的蛊雕道。
大火烧了近一个时辰，最后地面上只剩下一堆灰烬。
沈长石撤掉阵法，长袖一挥，那堆灰烬便随风散去。
随后他给自己施了个除尘咒，衣上血迹消失不见，眼角处的血痕也无影无踪。
方才眼中异样的情绪不复存在，此刻已是毫无波澜，面色也恢复以往的冷静和威严。
他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仙尊。
陆苕，应该已经醒了吧。沈长石想。
陆苕做了一场梦，那场梦既虚幻又真实。
一个陌生的声音闯入脑海。
“陆苕，你已成魔，纸包不住火，这事瞒不了太久，你的身份迟早会暴露。”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届时你将如何自处？即使你不考虑自己，难道你也不在乎沈长石了吗？”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么闯进来的？”陆苕对这个入侵者戒备十足。
对方听到陆苕的质问不怒反笑，道：“我？我乃食梦貘。就是你们修真人士口中的‘梦魔’。本君最喜欢窥探人的梦境，喜欢好梦，但更喜欢噩梦，哈哈。”
陆苕曾在一本书中了解过梦魔。梦魔没有实体，一直寄居于人的梦中，靠吸食人的梦境修炼，喜欢在梦中诱导对方让其做出不义之事。
只有修为非常强大的人才会都挡住梦魔的入侵，像陆苕这种，虽然在其他同门中修为已经算得上佼佼者，但对于梦魔来说，陆苕只是个刚会拿剑的小孩罢了，因此侵入陆苕的梦境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你想做什么？”陆苕警惕道，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法将梦魔驱赶出去。
梦魔：“我？本君并不想做什么。本君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罢了。你是魔，修真界终究留不得你。即使有沈长石护你，即使有昆仑派做你的后盾，难道你忍心让沈长石、让昆仑派跟整个修真界为敌？”
“修真界跟魔界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以前如此，现在亦然。”
梦魔说完这句话便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了。
“修真界跟魔界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陆苕喃喃重复这句话，不知在想什么。
沈长石回来后陆苕已经清醒。
看到沈长石推门而入，陆苕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却被匆匆赶来的沈长石按着肩膀躺了回去。
“好好躺着，不准乱动。”沈长石说话语气轻柔，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身上可还难受？”沈长石顺势坐在床边轻轻询问，面色也在不知觉间柔和下来。
“弟子已无大碍，多谢师尊挂念。”陆苕回答。
听了这话，沈长石感觉陆苕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陆苕这么说了，但他还是不放心，便将手搭在陆苕手腕处，用灵力在陆苕身上进行探查，陆苕就乖乖躺在床上，任沈长石给他检查。
“师尊方才去做什么了？”陆苕冷不防道。其实他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虽然他想象中的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沈长石这件事未能变为现实，但他想着师尊可能是有事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但他等了几个时辰都没等到沈长石，所以猜想他可能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果然，在他问完之后，他看到沈长石脸色有一瞬间古怪，但很快便恢复正常神色。
此时沈长石已经探查完陆苕身体情况，确实没有大碍，陆苕如今是魔族之躯，受伤恢复的速度远快于其他人。他收回手，又将陆苕手放回被中，替他掖好被角，而后正了正衣襟，平和道：“为师只不过去处理了一点小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见沈长石不愿多说，陆苕便也没继续追问。
师尊不想说，那他便不问。
待陆苕睡后，沈长石又去看了其他弟子情况。
所幸其余弟子伤势较轻，经过治疗休息一天后也已无大碍。
楚君尧看到沈长石前来探望自己，不顾身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跪在沈长石面前。
“弟子未能保护好陆师弟和其他师弟，有负掌门嘱托，请掌门责罚！”楚君尧说话时一直低头看着地面，不去看沈长石。
当时看到陆苕重伤，沈长石那根被称作“理智”的弦崩断了，当时他是真的想惩罚楚君尧，拿楚君尧出气，为什么他早上健健康康出门的小徒弟才才一天时间就危在旦夕了呢！他到底是怎么当这个大师兄的！
但是当沈长石发现楚君尧的情况并不比陆苕好多少的时候，他的怒火息了一半，理智也逐渐回笼。
楚君尧的为人沈长石是清楚的。虽然他平时有些古板，但为人方正，言出必行。即便是他不说，楚君尧也一定会保护好众位师弟，他知道楚君尧已经尽力了。
现在罪魁祸首已经得到相应的惩罚，他早就不怪楚君尧了。
“你身上还有伤，先起来吧。”沈长石淡淡道，“你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还能把陆苕带回来，本尊感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你呢？好好养伤吧，等伤好后就带其他师弟回昆仑吧。”
楚君尧心中疑惑，难道掌门不与他们一同回去吗？
他压下心中疑虑，恭敬应道：“是，谨遵掌门法旨。”
沈长石看完所有弟子，唯独没看冯沐清。毕竟他在冯熠那儿，想必会得到更好的照料。
自藏书阁后，沈长石就不大待见冯熠，所以他不想再去冯熠那里看望冯沐清，也懒得再继续扮演一个好掌门，别人生死从来都与他无关，唯一能让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天地间只一个陆苕罢了。
一行人又在玉音阁修养了五日。
自从旱魃离开后，南地便陆陆续续下起雨来，尤其是最近几日，雨势如天河决堤，源源不断注入人间，缓解了南地旱情。
这天，雨已经停了，但天上还布满黑云。
沈长石在玉音阁门前跟楚君尧一行人分别。
“你们先回昆仑，本尊还有要事，就不与你们一道回去了。”沈长石正色道。
听沈长石这么说，陆苕心下狐疑，他以为师尊也是要一起回去的。
楚君尧等人拜别沈长石，又去跟陆苕道别。
“陆师弟，”楚君尧道，他想跟陆苕道歉，想问陆苕会不会埋怨他，对他这个大师兄心生嫌隙，可惜他天生就不是话多的人，一时心绪复杂，有些局促，到最后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说了句，“保重，后会有期。”
闫槐江则是一如既往的随性，他刚想伸手揽住陆苕肩膀，却对上沈长石和楚君尧同时投来不悦的目光，便讪讪地把手放下。
“师弟，放心，我们会在昆仑等你”说到此处闫槐江顿了顿，“和掌门仙尊一起回来注意安全，后会有期。”其实那天他发现陆苕身上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别人注意力都在他和楚君尧的伤势上，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那缕气息很淡，他能感觉到那不是灵气，那好像是魔气。但他不敢确定，陆苕是他们昆仑派弟子，身上怎么会有魔气？可能是在与魔族缠斗时不小心沾染上的，他这么安慰自己。虽然这个说法太牵强，毕竟除陆苕之外，其他人身上并未有这样的魔气。
后来冷静下来后，一个大胆的猜测涌入脑海。但不管陆苕究竟是不是他猜的那样，陆苕都是他的师弟，是昆仑的弟子，这一点不会改变。
相通了这一点，闫槐江便不再纠结，依旧是如往常那般对待陆苕。
陆苕点点头，道：“多谢师兄，我会注意安全的。”
目送一行人离开，沈长石转身欲跟冯熠告别。先前答应给冯熠看伏羲琴之事，在陆苕伤好之后便兑现了承诺，如今旱魃之祸也解，他也不能继续待在玉音阁，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就在他与冯熠道别后要跟陆苕一同离开之时，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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