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撑了伞,但到底挡不住纷飞大雪,这还未步行至刑牢前,就先沾湿了鞋袜。
天冷地寒,狱中尤是。
傅怀瑾接过侍卫递来的御寒厚氅,才踏进前门,就被内里涌出的阴潮湿冷气息扑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随着狭窄小道愈往里去,愈冷。
直到眼睫结了层薄霜,外头的日光再照不进牢内时,引路的侍卫这才转身颔首,“七殿下,到了。”
傅怀瑾抬眼,“退下吧。”
“是。”
寒牢内漆黑无光,堪堪就得一旁石壁上的烛火微弱。傅怀瑾站于点光下,影子被拉的极长,晃悠悠延伸至铁栏内奄奄一息的昏睡人的手边。
他正躺在冰凉的石板上,怀里紧紧攥住几根湿透的稻草,面色惨白,嘴唇青紫。
单薄囚服上沾满了细长翻烂的血肉细沫,顺着被冻的深黑的伤口磨出细细密密的麻痕,有些痕迹被擦破,滴滴答答的落着血。
血腥遍布,浸透石板。
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像一具死尸。
“孙大人,在这里过得可还自在?”
喑哑低沉的声音在这寒牢中四撞,如古钟轰鸣,伴着回声敲响在耳畔。孙氏挣扎着睁眼,见手边黑影攒动,艰难抬手一捞,却抓了虚空。
随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孙氏缓缓侧起头,朝声源处看,“七......殿下。”
傅怀瑾上前,背手而立,“难为大人还认得本殿,本以为天牢刑罚狠绝,现见大人才知不尽然。这让本殿如何遵父王命为大人您收尸啊......”
闻言,孙氏瞳孔骤缩,他挣着拴在手腕处破开血肉的铁链,颤颤巍巍的朝傅怀瑾爬去,嘴中还在念念有词,“我...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可由不得你选。”傅怀瑾蹙眉嫌弃的往后退了几步。
即便二人间还有铁栏阻隔。
“大人既沦落至此,难道还不知自己犯下的是多大的过错?”傅怀瑾道:“父王待兖县不薄,虽开其城安置他国流民,可送至的银两可是兖县近乎十年所收。”
孙氏抖如筛糠,埋首于地,不住摇头。
傅怀瑾却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继续道:“十年收成所获,孙大人,不止是你的命,哪怕是你孙氏全族,杀之也不足以填补其中缺漏。”
“不...不是我...是沈然...对是沈然...是他和那个...舟明一起陷害我——”
孙氏张着血口疯狂蜷缩着,嘶声力竭,神智全无,状似疯癫之像。
傅怀瑾置若无睹,只扬唇嗤笑,“沈然?”
孙氏眸光一闪,忙点头。
烛光影动,衬得那傅怀瑾投射在石壁上的影子愈发如鬼魅飘梭。
孙氏被吓得冷汗涔涔,趴在地上止不住地抖。
“呵,”傅怀瑾语气淡淡,自上而下睨着他,末了凉凉开口道:“大人久居寒牢,怕是不知那沈家公子沈然于半月前就已丧命溺死罢。”
话音刚落,孙氏惊恐的瞪圆了眸子。
“大人何不想想,那人既杀得了沈公子,又如何会放过你呢?”
“什......什么?”
傅怀瑾再无后言,转身招来侍卫,只命其好生照看孙氏,继而便拢紧衣袍离开了这寒凉彻骨的牢狱。
一时间,这空荡寒牢中就只剩孙氏一人凄厉求救声四散而绕。
*
浑浑噩噩的走出听竹苑的殿门。
外头的雪落的越发小,好些洁白雪花飘落于湿泞小道间与深黑石板化为一体,让人再看不清原本面目。
“这是蓟城的最后一场雪,”纪安跟在晏温身后,轻声道:“等雪停,春天就来了。”
晏温脚下一顿,转而沿向另一条道走去。
纪安抬步想继续跟,却被这人的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纪安,我永远不会再原谅你。”
树梢上的堆雪被风卷落,一大片砸在晏温身上。
他不觉疼,可也到底红了眼,恍若背后有洪水猛兽般疾步走在这条窄道中,任由翻起的泥沙弄脏衣摆,他也毫不在乎。
待到真正行至无人处,晏温这才彻底软了双腿,抬手下意识扶着四周凸起的石壁借力,亦步亦趋的寻着来时路。
他现在就只想见到傅怀瑾。
他的乖狗,傅怀瑾。
即使如纪听竹所言,所谓的“缘分”自始至终都是人为,可那又如何?
他晏温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上天注定,自年幼被舍弃时始,直到这半生所求,他要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傅怀瑾。
而至于他如何求得,无需缘故。
他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傅怀瑾。
“小殿下......”
晏温蓦地一颤,继而深吸一口气,寻声望去。
闲君穿的单薄,见人看过来,面上挤出浅浅的笑,迎风又轻唤了声:“小殿下。”
“怎的又跑来了?”
闲君没回,只上前小心扶着晏温,侧身挡下经由衣料摩擦而下的簌簌积雪。晏温瞧他肩膀都湿了一大片,有些无奈的抬手敲了敲闲君的额头,笑道:“我何故要你替我挡着?”
闲君继续沉默不语。
晏温无法,只得由他如此。
“今日是有人又欺负了小殿下?”
晏温踩着路沿薄雪,轻轻摇摇头,笑道:“谁人能欺负得了你家小殿下。”
闲君自是不信,偏头瞧了他一眼,继而默然哑声道:“殿下惯会哄我。”
话落,晏温再未答话。
两人就这般并肩行了一段路后,晏温松开闲君搀扶着的手,望向窄道尽处杂乱的树影。
“你回吧,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我也无法护你。”
闲君点头,只一闪身,便没了踪迹。
*
拨开树丛,晏温便被这突袭的日光刺得有些晃了眼,下意识合上双眸,就只站在原地静静待着这光色消散。
但在恍惚间,似有一双手遮在眼前。
“傅......”
晏温嗅着这熟悉沉香,心尖忽的一软,张开双臂直接扑进了面前人温热的怀抱中,他的声音混着暮雪过后的冷,缠绕着不知名的哽咽一同揉碎。
而后红了眼尾。
“傅怀瑾。”
傅怀瑾将人拥入怀,借着层叠树杈遮挡,吻上他的耳尖,应道:“我在。”
晏温双手掐着他的腰窝,狠狠蹭上这处沉香,只言不发。
“殿下受委屈了。”
“......嗯。”
“我的错。”
“不是,”即便晏温整个人缩在傅怀瑾怀中,堪堪也只到这人的颈侧,“你是我的小狗,怎会有错。”
“是,”傅怀瑾轻笑点头,“小狗记住了。”
“她与小殿下说了什么?”
晏温摇头低声道:“你不用知道。”
傅怀瑾眼眸一沉,面色骤然冷冽,环在晏温腰间的手顺着其墨发轻抚摸索。他微眯着眼,望向层层屋瓦外耸起的竹林片片,就见一模糊人影现于前殿瓦片上。
“查。”傅怀瑾无声道。
那人影颔首,紧接着一阵寒风乍起,晏温背后那窄道树梢上挂着的积雪彻底吹落。
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日落时分,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前,却由十几姑娘们在车外看守。未瞧见车角悬挂的府门字样,晏温觉得稀奇忍不住上前想要询问。
却想还未靠近,这马车的帘子便被人从里掀开了。
一女子身穿鹅黄色衣裙,乌发上的银钗步摇轻晃,发出细细的响。她微微低着头,露出眉间朱砂一点,衬得那眼眸潋.滟,珠莹润润。
“纪公子,”女子盈盈一礼,轻道:“我来辞行。”
晏温讶然,不可置信的反问道:“徐......徐姑娘?”
徐濯枝微微颔首,视线却落在一旁的傅怀瑾身后,似乎是在寻些什么。
傅怀瑾上前,“他没来。”
徐濯枝怔住,神情有一瞬间的失落。
“徐姑娘这是决定了吗?”
女子轻笑了笑,“是。”说着,她抬眸望向傅怀瑾,张了张嘴,却一字都吐不出。
“徐姑娘若是想见他......”
“不是——”
还未等傅怀瑾说完,徐濯枝慌乱的摆手拒绝。而后,她似乎还是担心眼前人将北陆唤来,踌躇几息后,从宽袖中拿出一枚墨蓝色的玉石递过来。
她低声道:“濯枝恳请殿下、公子代我将此物交还与北陆。”
晏温接过。
西沉的日色投射其上,亮着细碎的闪,只是若仔细瞧去,才惊觉这枚玉石间被雕刻了一排蝇蝇小字。
“不得语,暗相思。”
不得语,暗相思,唯我心外无人知。
车驾慢悠悠沿着落雪逐渐消失在霞光满溢的暮色中,直到凝成一点,晏温却还站在原地未动。
片刻后,他忽然问:“傅怀瑾,那暖香阁里为何从不见男子?”
“因这城内受迫姑娘颇多,她们有些自被夫家厌弃休离后,常无法在其中立足做事,暖香阁说到底也只是尽力为其供一个能容身的处所罢了。姑娘们琴棋书画、唱戏扮曲本就精通,何故为了几道虚心,就抹去她们在这蓟城的身份。”
晏温:“未曾收容过男子吗?”
“此事都是交由北陆和容书负责,”傅怀瑾缓声回道:“我也不尽知。”
“容书?”晏温反问。
“便是那日在朱门前计数的女子。”
“那北陆......”晏温拧眉看他。
傅怀瑾朝他笑道:“小殿下,北陆是女子。”
“......”
那层厚重的蚕丝在这一刻被理顺。
晏温垂首再不语。
半晌,他抬眸看向远处隐褪下的酡红,轻声道:“傅怀瑾,雪停了。”
雪停了,春天就来了。
晏氏新闻速报:
惊!大惊!冀国七殿下的侍卫北陆竟是女子!!!
北陆转向傅怀瑾:……殿下不管管吗?
傅?宠妻症晚期?怀瑾:老婆可爱,亲亲~
北陆:臭情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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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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