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面色越来越沉重,半夏没有忍心把“死状凄惨”这几个字说出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云溪抓住半夏的手,想要质疑些什么。分明是夏季,她却觉得从头冷到了脚。
春月也一脸不可置信看向半夏。
“是真的,云溪。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
半夏回握云溪的手,试图将心底的力量传递给她,让她冷静下来。
“你还记得上次来买日不落的那位大人物吗?”
云溪点点头。她当然清楚,就是因为他换了楚明泽的毒,才有机会让楚明远来幽兰谷治病。
半夏解释道:“那次他答应我们可以换取宫中的任何一个消息。你传信来问我乌雅朝的事,我便向他询问了乌雅朝的死因,他说,刑部的尸检单上的的确确写着乌雅朝是自杀,经办人还是何勉何大人。”
既然是刑部的尸检单,那多半是不会错了。
景国律法严苛,刑部更是由品性端正的何勉何大人掌管,乌雅朝自杀的案子既然是他亲自办的,就应该不会有误。
认识到这一现实后,云溪哀极反笑,她擦了擦眼角不经意流出的泪水,望向春月。
春月亦是心中激荡,懂得云溪想要说什么。
云溪幼时,乌雅朝曾将喜欢的前人之诗誊抄在纸上,选了其中写得最好的一张字,教云溪读书。
云溪嘴上一声声跟着哥哥念: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实际上却蹲在地上看蚂蚁。她之前吃西瓜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小块瓜瓤,没过多久那一点点西瓜竟然吸引来了许多蚂蚁。
乌雅朝看云溪心不在焉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也陪云溪蹲在地上一起看。
云溪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只蚂蚁,小心翼翼地把蚂蚁抓起来放在手心里。
那只只有米粒大的蚂蚁十分慌张地在云溪小小的手掌上爬来爬去,试图寻找一个生路,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云溪恶作剧般地挡住。
“小溪,你可知人活一世什么最重要?”
乌雅朝观察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云溪懵懂地摇头。
乌雅朝和缓地叮嘱云溪:
“是性命最重要,只要活着,一切就有机会。”
见云溪还是似懂非懂,他索性把云溪的手忽地合上,让她攥成一个拳头,小蚂蚁当即被她握在了手心里。
云溪轻呼一声,担心会把蚂蚁捏死,又匆忙展开手,却没想到那只脆弱的小蚂蚁仍然活着。
乌雅朝把云溪的手放低,小蚂蚁见有逃生的机会,立马就顺着她的手爬到了地面。
云溪见乌雅朝放跑了小蚂蚁,颇为不高兴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
乌雅朝轻轻摸了摸云溪的头,温声道:
“你看,连蚂蚁都有这么强的求生信念。”
那时,云溪还没有桌子高。
乌雅朝坐在椅子上,将小云溪抱起来放在腿上,谆谆教导道:
“小溪,你记着,人生在世,什么功名、金钱一类的都是虚的。功名没了可以再挣出来,金钱没了也可以再赚……任何东西没了都可以再回来,唯独性命不可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以命相酬,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就绝不能放弃。只要活着,就总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云溪重重地点点头。
在那时的她眼里,哥哥说的话比圣旨还重要,哥哥说什么她都记得牢牢的。
那天她甚至想把掉在地上的西瓜和蚂蚁好好放在她的宝贝盒子里装起来,家里人都知道,云溪的宝贝盒子里装的都是云溪认为顶顶重要的东西。
虽然这件事被兰宁知道后,爱干净的兰宁尖叫着叫乌雅朝处理掉了。
可那时乌雅朝的话,云溪一直深深记着。
而多年后,那个念叨着“只要有一丝希望,就决不能放弃”的少年却选择了自杀。
当真是可笑。
云溪曾经设想过千万次哥哥的死因,却独独没料到哥哥是自杀。
窗外,本来明亮的天突然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雨。
云溪心里悲戚,面色苍白,那双素日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在冷冷淡淡,指尖嵌入掌心而不自知。
哥哥,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让你那般绝望?
"姑娘,我们今天在医馆已经待了很久了,也该走了。"
怕半夏察觉出什么端倪,春月整理好情绪,走过来拉了拉怔怔的云溪。
半夏也赶忙回过神,望了望窗外的天气,转头说:
“是啊,我瞧着天气不太好,怕是一会儿会落雨。你们俩就赶紧回府吧,不然这一冷一热的,容易生病。”
半夏将云溪和春月送下楼,阿东早就将云溪要的药材包好了,笑着将药包递给她:
“您拿好。”
云溪勉强笑了一下,接过之后便要出门。
刚走到门口,半夏又追了出来,塞给她几包药茶:“我知你素日爱茶,这回我自己也做了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半夏见云溪情绪不对,有心关切,却又不知怎么样才能安慰她。
云溪见那药茶用宣纸包着,还画着水墨画,看出了半夏的用心,心下温暖。
她轻轻抱住半夏,说了句:“多谢。”
“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
半夏也回抱她,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像是要把心中说不出来的安慰全都传给她,箍得云溪肩膀生疼:
“云溪,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看来我是来的不巧了,怎么我刚一来,云大夫便要走。”
上方有一道如山泉般好听的声音传来。
声音听着甚是熟悉。
云溪抬头,竟是一身墨色衣衫的楚明远坐在对面的露天茶楼上,旁边还有抱着佩剑的惊风。
楚明远手持一把白玉扇,随意地扇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也不知坐在那里多久了。
云溪暗道不好,楚明远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特意在她来玉春医馆的时候抓个正着。
惊风从二楼下来,对云溪道:“云大夫,我家主人有请。”
半夏做了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像在说:什么情况?
云溪只好跟半夏和春月打了个招呼,便跟着惊风上了二楼。
惊风带云溪上楼后,便自己退到了远处。
有惊风在,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偷听。但这样一来,就成了云溪和楚明远独处。
因她一时摸不清楚明远的目的,不敢轻易开口。
楚明远倒先开了口,懒洋洋道:
“怎么,云大夫,方才跟这位只有一面之交的季大夫聊得这么热切,跟我这个相处了几月的故人倒没有话说了?”
“一面之交”这几个字被他着重强调,明显意有所指。
云溪讪笑道:“殿下这是哪儿的话,我不过是与季大夫一见如故,就多聊了些。”
既然楚明远没有兴师问罪,就说明“日不落”的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还要接近丽妃,不能失去七皇子府府医的身份,也一定不能和楚明远产生龃龉。
至少现在不能。
想到这里,尽管此时云溪心情低落,却还是给了楚明远一个灿烂的笑容,像往常一样调侃道:
“怎么,殿下可是看我抱了季大夫,心中醋意大发,这才出言打断?”
她上前走了几步,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将茶杯递给楚明远。
楚明远没有接她的茶,反而神情严肃,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来。
他站起身,冲着云溪头的方向,缓缓抬起手。
本想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云溪有些懵:难道自己这一番恬不知耻的调戏竟然惹得芝兰玉树的七皇子想动手打她?
云溪下意识想躲开。
但想到自己如今有求于人,只好站着不动,等着楚明远的出手。
下一秒,那只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云溪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她出门前的头发被欢儿精心地编了起来,而落水后重新梳妆更衣时,轮到她自己摆弄头发,她便只匆匆绞干头发,就随手用簪子挽了起来。
方才被风吹得有些乱。
连她自己都未注意到这件事,楚明远却注意到,还帮她将头发理好。
莫不是她如今的头发实在有碍观瞻,让楚明远都看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云溪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疑惑地看向对方。
“云大夫,不想笑的话,你其实可以不笑。”
楚明远接过云溪手中的茶,轻轻咳了一声。
“恩?”
“你知不知道,你如今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们小楚其实是个很细致的人。
注:“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清代蒲松龄《百二秦关终属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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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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