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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三生三世番外三

大乾永泰朝,中宫皇后宋氏讳月,生五女二子。

长公主尚温、二公主尚良,三公主尚恭,四公主尚俭,五公主尚让,封福康、福乐、福宁、福平、福安。

大皇子尚仁,封太子,二皇子尚义,封德王。

公主有五福五德,皇子具仁义双全,世人皆羡皇后多福多子,寿德无量。

【福康公主】

尚温是永泰帝与宋皇后的嫡长女,众位公主皇子的长姐,性情从来温柔体贴,孝顺知礼,极受众人尊敬喜爱。

她与钦国公世子白锦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之间情投意合,长大之后,二人奉旨成婚。

然而自成婚之后,白锦性情大变,说话忽冷忽热,夹枪带棒。

方才新婚,就遭了如此冷待,尚温委屈得暗暗哭了几次,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去问驸马,他又是揣着一张脸,恶声恶气,极生气极不高兴的样子,怎么也不肯把话明白说出来。

公主身边伺候的受不了他对公主如此冷待,都说要去向皇帝和皇后告状。

尚温既怕驸马遭了父母的针对,又不愿让父皇母后忧心,将人拦了下来,一心要自己解开驸马的心事。

可是她却也实在想不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做了不对,惹了对方这样生气,只得小心翼翼赔着不是,堂堂公主之尊,时常亲自下厨,为夫君洗手作羹汤。

如此温柔小意,白驸马也渐渐回心转意,夫妻重归于好,你恩我爱。

直到有一日,尚温身体不适,太医为公主诊脉,忽而脸色大变,反复诊了脉,手指惊得乱颤,一脸失措。

尚温诧异地看着对方:“太医,我身子怎样了?”

太医颤抖着跪下,“臣学艺不精,请公主再宣其他御医为公主诊脉。”

尚温心神不安,点了头吩咐婢女再去宣召御医前来。

几位御医应召而来,一一替公主诊过,一个个皆是神色惶然,面面相觑,不敢断然开口。

尚温蹙了眉,问道:“我身子究竟如何,几位太医为何不直言相告?”

“请公主息怒……”众太医一同跪倒在地上,惶然答道:“公主身上实则是……染了那……花柳之症

尚温面上茫然,她是帝后的爱女,公主之尊,素来温良贞静,何曾懂得这等腌臜之事。

倒是公主身旁伺候的掌事姑姑,已是知人事的,闻之面色大变。

只因这花柳之症,乃是男子流连花街柳巷,眠花宿柳,与娼.妓有染后常有的症状。

——但怎么可能呢?

“驸马,你我自幼相识相知,同心同意,曾经互相许过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二心,如今我未曾背盟,而你,为何成了负心之人?”

尚温秘密请太医替白锦诊过,得到的结果令她大受打击,悲痛欲绝。

刚一归府便被她质问的白锦却是面容坦荡,并无心虚,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

尚温心中一提,升起几分期望,将真相一一道来。

岂料话刚说完,她的脸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啪——”

“荡.妇!你果然背叛了我。”他几乎暴跳如雷,眼神厌恨地看着她。

尚温吃痛地捂着脸:“锦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哈哈?好一个不知道,你自个不自爱也就罢了,还将这脏.病沾到了我身上来,还有什么好说的?”白锦脸色铁青,语气深恶痛绝。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没有!”尚温眼中含泪,委屈道。

“没有?”白锦冷冷地道:“你我大婚之夜,你明明方才出阁,为什么没有落红?”

尚温脸色蓦地惨白:“你怀疑我,怀疑我……不贞?”

白锦笃定地说道:“你没有落红。”

尚温眼里泪水直落:“锦哥,除了你之外,我从未和别的男人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什么落红,我不知道,也不懂……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大婚那一夜……是我第一次……一直以来,从来只有你一人……你信我。”

白锦嘲讽道:“何必自欺欺人?你做的这些,难道不是早已有过榜样的吗?你就算做了、承认了,对你又有什么妨碍呢?而你偏偏还要来和我搅和,欺骗我,和我成婚,做我的妻子,尚温,你不觉得你太贪心了吗?”

“我不是!我没有!”尚温噙着泪,摇着头,不住地否认,解释道:“二妹她也是有原因的……”

“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糊涂。”白锦缓缓地说道:“前些日子,你那般伏低做小,我到底还是原谅了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花、柳、病,哈哈哈,你究竟和什么样的玩意厮混才沾上的病?又到底和几个男人上过床?!”

‘啪——’白锦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尚温伸手捂了脸,崩溃哭泣:“白锦,你无耻!”

“我这么比得上尚温公主你,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白锦冷冷地嘲讽道。

*

从来女子初次皆有落红,这本是世间女子清白的直接证明,然而在一些记载中,也有女子幼时因为过于剧烈的运动与姿势于不经意间落了红,此事虽说少见,却并非没有。

何况,尚温作为嫡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人随随便便就有上百人,她若是当真与人有何等往来,便是她喝醉了不记得了,她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

既然尚温这边没有问题,那这问题也势必是出在白锦身上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终于有一日,白锦身边伺候的人在重金的引.诱之下,吐露了白锦的秘密。

白锦有‘洁癖’。

大婚之夜,妻子却没有落红,此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然而,尚温乃是皇室的公主,不是他说介意便可以随意和离的;况且,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这件事,他也难以坦然开口。

他纠结,烦闷,无计可施,借酒消愁。

直到有一次,他与朋友饮酒。

他们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

贞洁,干净,有落红。

……从那之后,他身边的人便多了一项任务:替世子找女人。

白锦并不重色.欲,那些女人可以不够美,但她必须得‘干净’,而不管那些女人有多美,他都绝不享用第二回,因为他怕‘脏’,怕她们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别人碰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尚温一同得了花柳病,他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这里出的问题。

尚温看着被她找上门的白锦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只觉得阵阵恶心直涌喉头。

“你真让我恶心,你真让我恶心。”她喃喃道。

“如果不是你率先背叛了我,我本来是绝不会去找别的女人的。”白锦说道:“如果不是还爱着你,我怎么可能会又原谅你一次,可是,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我。”

“别再说了,我们和离吧,”尚温万念俱灰说道:“究竟是谁的错,终有一日,老天会让一切真相大白的。”

*

“究竟是为什么?”

尚温失魂落魄地开口,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驸马……白锦没有碰那些女人第二次,我为什么会染上这个病?”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呀,长姐。”

少女娇颜如花,笑生百媚,鬓插珠翠,彩袖华衫,从容而骄傲在无数宫娥彩女的簇拥下姗姗走了进来。

福乐公主尚良,笑容甜蜜地倚坐在尚温的身旁,娇媚百端:

“前面是头一回,可不代表后面也是头一回呀。”

“白锦要求既高,要做女人的第一个男人,睡却只睡那么一次,之后便弃之不管。肯让他如此糟.蹋却不要他负责的,必然不是良家女。而娼户人家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一切向钱看,风月欢场里的门道,可多着呢!”

她虚掩着嘴,扑哧扑哧地笑:“在娼馆里找‘干净的女人’,真是笑死人了。”

万花丛中过,哪能片叶不沾身?

呆茅坑里久了身上还会沾上臭味呢。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底下的根到底还扎在淤泥里呢,分也分不开。

尚温恍然若悟,许久,长叹一声。

“长姐,你既然已经与白锦和离,便不要记挂他了,该安心看病才是。”尚良笑着说道。

说到此处,尚温面色骤然通红,羞惭忸怩至极:“我……我做不到……”

当今世上技艺多是传男不传女,医家之术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毕竟有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这妇人身上的疾病,总是不好意思请男医来看,若是下面那位置有病症,是万万不能叫外男看见的,这也决定了必须得有女医。

然而,肯教授女子学医的医者本就少见,能有条件学医,并且学得精、学得深、学得好的女医,本就屈指可数。

妇人一旦有了这病,从来就讳忌良多,讳莫如深,难以启齿,治病本就讲究见多识广,连瞧也不好意思让大夫瞧上一眼,懂这病情的医者也实在挑不出几个,更莫提如何治了。

如今,皇宫中的御医房里固然有女医,但毕竟还是男医居多。

女医替长公主看诊后,束手无策,这病便不可避免地要让男医来看。

可尚温向来恪守礼数,熟读女戒,若只单单面诊、切脉,自然无妨,然而之后的‘看诊’,对她而言,却是绝难容忍。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公主尚良抬手欣赏着自己手上漂亮的护甲,不以为然道:“长姐若受不了他们看过你那处,待他们替你看好病,便将他们的眼睛全弄瞎掉好了。”

尚温被她的话吓了一跳,“阿良,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残忍?”

尚良轻轻笑着,那种甜蜜而残忍的意味浮现在她那骄傲而美丽的面庞上: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人生苦短,百年倏忽,男人或是女人,到头来也不过都是一抔黄土而已,有什么分别?”

“长姐,你是公主。他们若是治不好你,那就做好给你陪葬的准备吧。”

尚温浑身一震。

前朝的同昌公主因病而亡,她的父皇将为公主医治的数位医官尽皆斩首,收捕亲族三百人下狱,皆以族诛,残忍得令人发指。*

——尚温同样也是皇室的公主,又备受父皇宠爱,若是尚温因病去世,父皇心痛之下,难保昔日同昌公主之事不会再度上演。

“不会的。”尚温低声说道:“……就算我真的治不好,死了,我也绝不会让父皇为我妄造杀戮。”

尚良娇媚一笑,甜蜜蜜地笑了起来,柔声道:“那些太医啊,还是太过安逸了,一个个的都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家里人的脑袋也太碍事,咱们皇室的事,也是他们能够敷衍糊弄的吗?他们爱同我开玩笑,那本公主也不介意和他们开一开玩笑。”

此番话后,御医房的太医们迅速有了对策。

看诊前,长公主事先饮下安神药,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特制的屏风移动,遮住脸和上半身,男医与女医联合看诊,一群宫女在一旁守着,人人心如止水,没有半点旖旎。

身家性命之下,礼教大防也算不得什么。

然而,尚温若非是皇室公主,绝无可能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后还不受一丝非议。

更多的女子,得了这样难以启齿的病症,只能在沉默中默默地消亡,便有不顾自己名声一心求医的,也竟然无处可求。

……到最后,尚温终究比白锦多活了几年。

【福康公主尚温,永泰帝嫡长公主,下嫁钦国公世子白锦,初洞房,无落红,驸马不悦,迷于娼,遂有疾,公主亦染病。

公主性聪颖,久病遂医,精于妇科,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著有《尚氏妇人科》。尝召诸妇授以医术,详述病因治法,愈人无数,广为传颂。*

后,公主以病薨,享年三十一岁。——《乾史·公主列传》】

*

【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娇纵。

作为帝后的第二女,尚良备受宠爱娇惯,向来眼高于顶,任性妄为。

十五岁那年,宫中选了一批贤才来为皇子公主教书,其中有位青年,文才既好,貌亦惊人,是少见的美男子。

尚良对他一见倾心,百般追求,一来二去,两人竟是有了首尾,珠胎暗结。

此事乃是当朝皇室的一桩丑闻:福乐公主尚未出阁,而那男子已有原配。

皇帝下旨令那男子与原配和离,之后下旨赐婚,婚后第七月,福乐公主诞下一子。

虽然福乐公主未婚先孕之事历来为知情人所诟病,然而她毕竟是帝后的爱女,惯擅甜言蜜语,撒娇卖痴,反得帝后加倍惜爱,宠渥尤深。

屡赐珍玩、赏赐园林、加封食邑、修筑行宫,靡费巨资建公主府第……

公主出嫁时,皇后赐予群臣绢帛数十万,以万骑仪仗、内府音乐护送,皇帝临御承天门,大赦天下,赏赐民众宴饮三天,内外官员普赐勋爵,缘礼官属兼赐官阶与爵号。

公主的长子,出生即授职太常卿,封为国公,享受实封五百户。方一满月,帝后临其家,并大赦天下。*

有一次公主生病,皇帝下令减免赋税一年为公主祈福。

……

作为帝后的爱女,尚良理所当然的心高气傲。

她性情喜新厌旧,婚后不久便养起了男宠与面首,日日与情人们寻欢作乐、**弄爱。

驸马家世不显,一向装聋作哑、忍气吞声,后来驸马早逝,他的远房表弟便成了尚良的第二任驸马。

此人姓青,名松,出自渔林青氏,家中世代为官,书香门第。

青父是当朝兵部尚书,朝廷重臣,性情守礼,极重规矩,久闻福乐公主骄纵之名,尚良下嫁的第二天,他便要求公主给他行礼:

“《礼经》上记有媳妇拜见公婆的仪式。从近代起风俗浇薄,公主出嫁都不遵守这些礼仪。现在皇上圣明,要求大家遵守礼法。我按照《礼经》来接受公主的谒见,并不是为了自身的荣耀,只是为了成就国家的美誉罢了。”

他与他的妻子端坐上首,侍从执巾立于下首,等待公主行盥洗之礼。*

尚良大为愤怒,倍觉羞辱。

她是尚氏的公主,是统治者,是君。

除了她的父皇母后,没有任何人能够统治她,没有任何人能让她低头。

青家,不过是她的臣子,竟然想要让她低头行礼,以君拜臣?

“啪——”

尚良冷笑一声,抬手狠狠扇了她身边的驸马青松一巴掌:

“放肆!”

“你以为你成了本公主的驸马,就可以踩在本宫的头上作威作福,以下犯上了?”

“告诉你,本宫可以有无数的驸马,却只有一个父皇,我姓尚!”

青父青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尚良看着这两个老东西竟然还敢对她这个公主摆脸色,不禁怒从心头起,立马从鬓边抓下一支金簪,簪子直直往驸马的颈脖上划过,一抹血痕浮现。

青父青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公主请慎重!”

“青家欺我太甚!”尚良手中金簪尖尖,指着青父青母,她冷冷地看着他们,蓦地手腕一转,置在自己的颈上,语气怨憎:“青氏辱我。”

青府众人齐齐色变。

宁可是方才福乐公主伤了青父青母,也好过如今福乐公主要自伤其身。

先前的话虽说得冠冕堂皇,然而正如尚良所言,她姓尚,她是帝后的爱女,她身具皇室血脉。

公主是君,青氏为臣,青氏想要让公主执儿媳之礼,本就是大不敬,公主不计较还好,花花轿子人人抬,大家还可一起演一场‘佳话’。

然而若是公主自觉受辱,自伤其身,那他们青氏便是以臣犯君,罪无可恕。

电光石火间,青父便想清楚了这一切的下场,暗暗苦笑几声,带领妻子儿女跪下来,“请公主息怒,一切都是臣等不是,公主千万不可为此伤了千金之躯,臣万死!”

他们的身上终于没有了公主的夫家的骄傲,满是身为臣子的谦卑。

尚良俯视着一众跪倒在她脚下的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甜蜜笑意。

她徐徐放下手来,手中的簪子随手落下,姗姗步至上首,宫娥们极有眼色地撤下桌椅,搬来一张精致华美的绣金长塌,供她坐下。

她从容端坐上首,美丽的面容高傲自矜。

*

尚良与青氏极不对付。

尚良虽然有了第二任驸马,但是身边的男宠与面首依旧不断。

青父青母虽不敢说出口来,但心中自然是极不满意的,觉得这个儿媳就是给自己儿子戴绿帽。

有一次,尚良与男宠在花园喝酒,她那婆婆在暗中偷窥,被人当场抓到。*

尚良大生恼怒,不由嘲讽道:“婆婆还真是癖好特殊啊,得亏是本宫和心肝儿正在喝酒,要是我们正在行房,也不知婆婆还看不看得下去?”

青母已被尚良和男宠之间的**看得怒火冲天,怒目而视,“公主!你也是金枝玉叶,皇家之女,怎么能这样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尚良冷了脸,眼眸微转,又重新展颜娇嗔一笑:“婆婆怎么那么生气呢?难道是因为……被我戳中了心事?”

她抚掌一笑:“是了,想来是公公那东西太小,满足不了婆婆,婆婆虽是人老珠黄,十天半月也等不到公公进房门一次,毕竟也是有需求的嘛。”

她扒下男宠的裤子,露出那物件:“婆婆,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干嘛要偷偷摸摸的,来,婆婆,不要害羞,大家一起来玩耍玩耍嘛。”

把她那婆婆气得半死,捂着脸闭了眼睛跑出去,从此不敢再度偷看,一应来往皆避之不及。

在尚良眼中,她那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了,看见人家十四五岁的美貌小姑娘,竟然还能够举得起来,还好意思纳人家回家作小妾,恶心死了。

这么一个**熏心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尚良还没担心对方会不会觊觎自己的美貌、看上儿媳妄想扒.灰呢,他竟也好意思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

尚良身份尊贵,脾气又大,报复心又强,敢打敢骂绝不肯吃亏,两位公婆谁也拿她没办法,只能任她在家中作威作福。

至于驸马青松,他生性风流,尚良的第一任驸马还在世之时就与尚良有着过于亲密的关系。

但比起女人,他更加喜欢男人,连身边伺候的小厮和书童都有几分白皙清秀。

夫妻各自风流,互不干涉搅扰,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一事发生。

青松内院之中有许多俊秀的美貌男子,其中的一对双胞兄弟,丰姿秀雅,美如冠玉,极得青松之宠。

那日尚良在花园赏花,诸面首一同陪饮,玉箫金管,月筛花影,清歌遍彻,多情风月。

公主酒至酣处,云鬓慵整,绮袂生香,粉面含春,凝睇含情,娇媚妖娆,美艳绝伦。

众人尽皆饮醉,只有那两个半路邀请来的两兄弟还算清醒。

这两兄弟毕竟还是个男人,比起男人更喜欢女人,借着驸马的宠爱,他们欺.辱了不少后院的丫鬟姬妾。

福乐公主美貌冠于京师,又素有艳.闻,两人早有贪图之心,如今正是邀宠的良机。

然而颠鸾倒凤之后,尚良却是蓦然变脸,下令将二人抓起来,阉/割了。

“我并不怪责你们趁我酒醉与我交.欢,但你们的那玩意这样小,便不该在我面前献丑。”

尚良固然脾性不佳,却不喜杀人。但被饶了一命的两兄弟却是怀恨在心,日日在驸马的耳边吹枕边风,挑拨离间,搅得青松心中不满愈演愈烈,夫妻不合,水火难容。

那日,尚良与青松争执,忽而脚边一滑:

“啊!”

【福康公主尚良,帝之二女也,性骄奢,好华服,喜艳妆美饰,工书画,善杂学,歌舞弹唱无一不精。

初嫁某氏,后嫁苇江太守青松,悍恶不良,蓄面首,殴夫婿,骂公婆,未婚先孕,所犯七出:淫佚、口舌、不事舅姑,深犯众怒。

公主好游寺庙,常远游,驸马久怀忿。永泰三十五年庙会,冶容妖服招摇去,群议纷纷,松与公主争,时京师地动,公主失足,松怀恨,不救,乃溺亡。

帝大怒,杀驸马,腰斩弃市,上废朝临丧,制服受慰。公主享年二十八岁。——《乾史·公主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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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公主】

福宁公主尚恭,自幼嗜习武艺,精于兵法,善于骑射,百步穿杨,曾经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前往漠北参军,大败敌军,立下不世之功,加封镇国公主。

战后公主还京,皇帝下旨赐婚,下嫁驸马黄坦,夫妻极为恩爱。

黄家世代从军,为国征战,血洒疆场,马革裹尸,满门忠烈,到黄坦这一代,已剩下他一个独生子。

黄老夫人极为忧心黄家的后嗣传承,尚恭与黄坦婚后多年无子嗣,曾试探提出要为黄坦纳妾,一旦生下孩子立刻便把人打发走。

尚恭大加愠怒,断然拒绝了黄老夫人的提议。

她抚摸着腰间匕首,冷森森地道:“黄坦是本公主的驸马,谁要是胆敢染.指他,我就杀了谁!”

“公主,你……”黄老夫人震惊地看着她,被她那口吻中不加掩饰的嫉妒与占有欲心惊。

黄坦在一旁坐着,身如玉树,丰神隽上,心内一阵甜蜜,眷恋道:“公主。”

尚恭转目深深地注视他,忽然拔出匕首,寒光四射,直指对方。

她深深地注视着丈夫俊美的面容,心中涌动着惊人的热烈恋爱:“驸马,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就好像是黄坦初见她的那一日一般。

那时,边关告急,黄家父亲叔伯尽皆战死,黄坦被老夫人关在家中不许出门,他年轻气盛,不甘在家蹉跎岁月,从家中偷跑出来,一路赶往边关投军,在路上,他遇到了一同乔装改扮前来投军的尚恭。

“在下宋宁,见过兄台。”

‘宋宁’武艺超群,智勇双全,用兵如神,所向披靡,征战无往不胜,守城固若金汤,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横行天下,豪杰无双。

黄家子弟世代习兵练武,历来骁勇善战,然而在‘宋宁’那耀眼夺目、无与伦比的军事才能面前,黄坦从来都自惭形秽,甘拜下风,钦敬佩服之心与日俱增。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战场之上无数次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让两人的感情之间的感情愈加深厚、亲密,以至日久生情,两心相悦。

当‘宋宁’身份揭穿,黄坦得知对方乃是当今的福宁公主,自己能成为公主的驸马时,简直是欣喜若狂,自认心满意足,死也无恨。

回忆往事,黄坦心中充满着爱怜,热情地牵起尚恭的手来,剀切承诺道:“阿宁!我曾经向你发过誓:‘如果我背叛你,那就让我死吧!’这誓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到如今也是如此,除了你之外,我谁也不要。”

他对他的母亲说道:“娘亲,除非我死,否则您的想法绝无可能,所以为了孩儿的性命,请您不要再想别的了吧!”

黄老夫人无可奈何,悠然长叹,转身离去:“痴儿!”

福宁公主与驸马相拥甜蜜,互诉情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

岁月匆匆,日子如同流水逝去,尚恭与驸马膝下已有三个女儿,夫妻感情也依旧恩爱如昔。

然而尚恭却渐渐忡忡不安,日夜忧愁,她开始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

在得知肚子里又是一个女孩时,她暗中吃下了一种据说是可以转变胎儿性别的药物。

以血崩而死为代价,她‘得到’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死胎。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十载同心成逝水,两眶血泪洒东风,早知失子兼亡母,何必当初盼梦熊!*

*

十年后,福平公主尚俭鸾驾光临圣坤草场。

圣坤草场乃是福宁公主的封地,公主在世之时,时常与驸马一同在草场之中赛马比武,射箭打猎,留下无数珍贵难忘的回忆。

尚恭擅长养殖畜牧之术,其技甲于天下,每年草场之中所产出畜群,牛羊肥壮,悍马良犬层出如云,品种俱皆优良,名播于天下。

自公主难产而死,驸马大受打击,辞官隐居于此,闭门谢客,一心抚养女儿,作为亡妻留下的‘遗物’,草场被他打理得极好。

里面的牲畜群本就品种优良,经过不断繁衍生息,迄今牛、羊、马匹之类的牲畜已有至少数百万的数量。

这也因此引来了朝中不少人的注意。

福平公主尚俭,便是其中之一。

黄坦闭门谢客已久,看在尚俭是妻子的四妹的份上,他到底和对方见了一面。

男人穿着一身白衣素服,脸上死人一样冷冰冰的苍白。身躯虽然还活着,但里面的灵魂却早已经死了。

“我之所以见福平公主,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还未张口,他的神态中就已忍不住露出痛意,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被那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摧枯拉朽地摧残折磨了千万次:

“……你三姐姐,她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生一个儿子?”

儿子……儿子……他咀嚼着这两个字,恨意汹涌而来。

……他不在意没有儿子,不在意断子绝孙,可他的爱妻却那么在意,在意得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尚俭,是当朝公主之中最为低调、最不起眼的一位。

她久久沉默,那张文静秀气的面容,平静如水,像是永远蒙着一层雾,看不透里面真实的模样。

两人对峙一般沉默良久。

之后,尚俭开口:

“母后先生三女,极得父皇喜爱,隔五年后又生了我。我出生时,乾国大旱、北部灾民造反,父皇因此对我并不喜爱,甚至迁怒于母后——三姐当时五岁,很早慧,也很懂事。

之后母后再次怀孕,那时大旱持续已久,国内动荡,父皇、或者说很多人都希望那是个小皇子,能够冲冲喜——之后母后生了五妹。

‘公主已经够多了。’很多人这样说:‘皇后不能生儿子,请陛下以社稷为重,采选秀女,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这些话直到六弟,也就是太子出生,才消停些许。

我那时太小,不记得那是怎样的日子,但三姐记得。同为帝后爱女,比起大姐二姐,她更懂得:就算是公主,也是会失宠的,除非那是皇子,除非那是儿子。”

“噗——”

黄坦踉跄后退,捂着胸口,猛地呕了一口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呕了一口又一口血,和着淌下的泪:“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不早一点知道,若是早知道……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他连女儿都不会让尚恭生!

若是早知道,他不会恨了她这么多年,那么爱着她,又那么恨着她把他丢下,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恨就有多痛,有多痛就有爱。

我对不起她。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空空。”

【福宁公主尚恭,帝之第三女,骁勇善战,征漠北,封镇国公主。

下嫁黄坦,夫妻情笃,主性妒,有三女无一子男,服药求之,难产而亡,坦抚女而嫁,即自刎,与公主同葬。

帝曰:‘世以节义为重,今天下节妇为多,义夫少闻。坦原配既逝,抚女守义,终身无二,可赞义烈’。封义烈公,旌表立庙建坊,春秋祭祀。——《乾史·公主列传》】*

【福平公主】

尚俭爱权。

以她的身份,所爱的权势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公主之位,而是更高的位置。

诸位公主皇子之间,她的能力是最强大的,那么她也理应得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为了坐上那个皇位,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明面上,尚俭自幼便有才女之称,以诗词闻名于世,常与文人墨客以文会友,以诗为交,做足了爱好文学、礼贤下士、举贤推才、忧国忧民的样子。

暗地里,她却是秘密经营着商贾之事大肆敛财,高筑墙,广积粮,为自己的上位做足准备。

就连婚姻,她也将之视为一个筹码。

当今昭阳长公主是宋皇后的‘义母’,即尚俭的外祖母,她下嫁沐国公府赵氏,生子赵承嗣,赵承嗣又生有一子,名为赵清,按辈分来算,他是尚俭的表哥。

赵家掌兵权,为了得到赵家那统领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尚俭下嫁于赵清。

但是,当尚俭万事俱备,只差造反时,她的儿子告发了她。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尚俭那张文静秀气的脸上微微地露出笑来。

“也罢,从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已经有了觉悟,成王败寇,不生即死,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赵湖跪在地上,流着泪:“母亲,孩儿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您。”

尚俭脸上露出淡淡冷笑:“赵湖!你若大大方方地承认事实,我还敬你有真性情、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如今这算什么,是你告发了我,背叛了我,让我成为今日的阶下囚。你做便做了,还要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虚不虚伪?恶不恶心?”

“母亲!”赵湖难以忍受地反驳道:“是您杀了太子殿下,为了坐上皇位,您刺杀了您的亲弟弟。”

尚俭面上掠过一丝复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过没有杀他,就是没有。”

“好——就算您说的是真的,”赵湖面色怨恨道:“那我的父亲呢?他难道不是你亲手杀的吗?”

尚俭诧异地望着他,“你说的父亲,是谁?”

赵湖义愤填膺道:“我难道还有第二个爹?”

尚俭却脸色古怪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我以为我已经够可笑的了,没想到,你比我更可笑。”

“这有什么可笑的?”赵湖问道:“为父报仇,难道不是为人子应该做的本分吗?”

尚俭微微冷笑了一下:“哼。赵泽,在你看来,你父亲瞒着我在外养外室,偷偷摸摸生了孩子,还想要让他们母子取代你我的位置,在你看来也没有任何问题是吗?”

赵湖迟疑了片刻,道:“就算父亲有错,难道他就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啪啪——”

“好一个父慈子孝,真令我感动。”尚俭鼓掌道。

赵湖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好!好。我杀了赵清,你为了他要杀了我——你的亲生母亲,哈哈,真可笑、真可笑。”尚俭那文静典雅的面容上,静静地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笑意,带着一丝冷酷的意味:“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告诉你真正的真相好了!”

赵湖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

尚俭笑道:“你可知道,乌泽乃是你的亲生父亲。”

赵湖霎时软倒在地,浑身战栗,“你撒谎!你骗人!这不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尚俭神情温柔怜爱、又那么残酷地看着他:“我的孩儿、我的儿,你真是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天大的蠢货!”

赵湖面色悲恸得癫狂:“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以为他可以付出代价的,他以为他可以承受得住后果的。

以子告母,是大不孝的重罪,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哀哀父母,生我勋劳。

从来亲亲相隐,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世有大义灭亲,倘若杀了兄弟,还能有人会夸一句大义,若杀的是父母,那就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早在决定告发母亲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举世不容,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准备。

可他以为、他以为,他的做法就算不正义,至少也是正当的。

父为母所杀。

身为人子,为父报仇就是他的本分——哪怕那个仇人是他的母亲,他也得……为父报仇。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大错特错。

“啊——”他捂着脑袋,很可怜的、哀哀地流着眼泪:“我这十几年来,一直认贼作父,喊着我的杀父仇人做爹爹啊——”

“我为了我的杀父仇人,去告发了我的亲生母亲——”

乌泽是尚俭未嫁时的旧情人,后来在一次比武中,赵清失手杀死乌泽,之后,尚俭嫁入沐国公府。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赵湖算是其中一个。

昔日,赵湖疑心母亲是为了为旧情人复仇才谋杀了父亲,对乌泽这‘罪魁祸首’一向厌憎,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昔年被杀的主人公的亲生儿子。

“母亲,你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为何要让我认贼作父这么多年?”赵湖,或者说乌湖木然而死寂地问道。

“你只要是我生的就够了,谁是你的父亲,这重要吗?”尚俭面容文静典雅:“不重要。”

乌湖‘呵呵’地笑,声音嘶哑:“不重要?不重要哈哈呵呵……”

“也许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尚俭神情冷淡,唇边慢慢地渗出黑色的血迹来。

“娘亲——”悲痛、愧疚、后悔、难以置信的叫喊声。

尚俭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起了昔日的旧事。

五妹尚让生来六指,宫人议论纷纷,都说这是不祥之兆,五公主是怪物托生。

传言愈演愈烈,屡禁不止,父皇心里渐生不满,母后的后位摇摇欲坠,为此日夜忧惧。

那时,是昭阳长公主进宫求见父皇,事情才真相大白。

原来母后竟是长公主被抱错的亲生女儿,是皇帝的亲表妹。

——世人多喜欢亲上加亲,表亲联姻屡见不鲜,血缘过近,生下的畸形儿也多,像五妹这样的生来六指并不算稀奇。

真相大白之后,这件事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而在多年之后,尚俭得知这段往事,她便下定决心要嫁入沐国公府,得到赵家的势力。

沐国公府当时的当家人是赵承嗣,他的嫡长子是国公府世子。

然而尚俭知道,赵承嗣身上根本没有赵家的血脉,他的儿子赵湖更没有——真正的赵家血脉是她的母后宋月。

血缘很重要。

尚俭嫁入沐国公府,她所生下来的孩子一定能够成为赵家的继承人——因为他的母亲是宋月的女儿,身上流着赵家的血。

——所以尚俭才会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个生下孩子的母亲。

然而、然而——

尚俭气若游丝,想起当初已是重病在床的昭阳长公主将手中势力交到自己手上的情景。

多年前,外祖母被养大的养子所背刺,而现在,她的外孙女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告发。

这样可笑。

她于是微微笑了起来。

哈哈——

好,好——

【福平公主尚俭,先帝第四女,工诗词,善下棋,精商贸。

主好权势,多阴谋,下嫁沐国公府赵清,生子赵湖。

先帝崩,公主图谋篡位,湖告发,事遂不成,赐死,主服鸠自尽,乃亡。——《乾史·公主列传》】

【福安公主】

尚让出生之时,皇帝知道又是一个公主,心里已大不高兴,之后得知公主手上还多了一根手指头,更加介意,觉得十分不祥。

之后虽然真相大白,然而皇帝每每看到女儿的六根指头,心底总是不舒服,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总疑心是女儿这根手指作祟,心中不满愈演愈烈。

终于有一天,他在朝中遇到不顺,怒气冲冲回到后宫后,一怒之下冲入五公主的宫殿,抽出刀来,一刀砍下!

五公主哇哇大哭,手上血流不止。

皇帝斩断了那根多出来的手指!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福宁公主尚恭正藏在寝殿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那一刻,皇帝那张残忍而冷酷的面容带给了她永生难忘的梦魇与足以致死的执念。

尚让被斩断一指,因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病好后便神智有缺,成了痴傻儿。

宋皇后受到这事刺激,在生下小女儿之后,又接连怀孕,生下了太子和德王两个皇子。

尚让二十岁时,西狄王派使者进京朝贡,献上无数珍宝以求娶公主,两国联姻,结永世之好。

——因尚让的遭遇实在可怜,宋皇后一向最为疼爱这个小女儿,怕有人欺负她,已做好了让女儿一生不嫁的打算,当时的皇室公主之中,只有尚让一个公主不曾出嫁。

联姻之事一提出,就遭到了宋皇后的坚决反对,皇帝思虑再三,也怕尚让心智有缺,在异族不知轻重惹出祸事,便从宫女中挑出一个美貌女子,将其收为义女,封公主,带上无数官员、婢女、乐工、工匠一同前往西狄,与西狄王成亲。

经此一役,宋皇后将尚让送往凌云观,带发修行,远避世事。

【福安公主,帝之第五女,生而六指,帝拔刀断指,遂有痴症。

初,因西狄求娶事,公主乃往凌云观出家修道。——《乾史·公主列传》】

【太子妃】

太子妃李氏,名为桃华,十八岁嫁入东宫,为太子妃。

太子妃并不喜欢太子。

早在闺中之时,她便与表哥两情相悦,私订终身,一朝圣旨赐婚,她便要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从此再也不能与表哥长相厮守,这叫她如何甘心。

再者,太子也实在不能算是个称心的如意郎君。

他因幼时出痘,面麻如饼,十分丑陋,又兼之性情蛮横、粗鲁霸道,从不会体贴人,实在面目可憎,李桃华自嫁入东宫,只觉生不如死,恨不得一死解脱。

直到在一次宴会上,她和表哥再度相遇,旧情复燃,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两人一时不慎,被德王尚义撞见。

他们惊恐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德王千万饶恕,不要将事情说出去。

而德王,却是一个过于正直、嫉恶如仇的人。

“皇嫂!你实在不该做这种下贱事。”

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

德王手起剑落,一剑杀了那奸夫,正待杀死太子妃,顾忌到她是太子的正妃,他若杀了对方,无疑是越俎代庖,打太子皇兄的脸,方才放下杀心:

“皇嫂,你糊涂!”

“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皇兄的正妻,嫡长子会是太子府的世子,你与这奸夫偷情,若是生下孽种成了皇兄的世子,混淆皇室血脉,无异于谋朝篡位的大罪,诛九族也不为过。”

“此事关系重大,本王不能坐视不管。因你是本王的皇嫂,本王便给你一个体面,你若回去向皇兄坦白,本王便不将此事告诉旁人,以牵连他人,然而你若不愿说,本王却不能坐视皇兄继续被你蒙蔽,替别人养孩子,我会亲口告诉皇兄这件事的真相。”

太子妃看着他杀了自己的情人,又高高在上大义凛然地要自己和太子坦白,分明要她自寻死路,眼睛里射出怨恨的光芒。

她捂着脸,流着泪,点头答应,之后夺路而逃。

‘好好,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么我也不给你活路,一起死吧!’

她回到东宫,写下遗书,诬陷德王奸/污了自己,之后悬梁自尽,一死了之。

太子捏着遗纸,面目阴沉。

【太子妃李氏,与表兄有奸,为德王尚义所察,王杀奸夫,李妃乃恨,投寰自尽,诬王非礼,由是兄弟失和。——《乾史·皇子列传》】

【德王妃】

北方有佳人,倾国又倾城。*

德王妃袁挚儿,是德王最爱的女人。

她本是北地一个小县令的庶女,母亲是当地土著,因美色被县令纳作妾室,生下女儿不久便去世了。

袁家的当家夫人极厌恶姬妾庶女,将这庶女当成奴婢使唤,在府中的待遇极差。

北地常年干旱少雨,风大沙大,寸水寸金,故而人们清洗时多是简单擦洗,身上总是灰扑扑,满是风沙。

县令府自不缺水,但如袁挚儿这形同奴婢的身份,能分到的水当然不多,看着也和其他的奴婢并无两样。

直到她十五及笄之年,于情于理,也该打发出嫁了,夫人方才叫她好好清洗一次。

孰料露出的那真容却是绝代姿容,貌若天仙,倾国倾城。

袁县令又惊又喜,多方联系,将她送入德王府,果然极得德王宠爱,将她从妾侍立为了正妃。

宫宴之上,德王妃初次亮相,宛如天姬降世,神女临凡,光彩照人,倾倒众生。

宫宴过后不久,太子妃屠氏便递了帖子到德王府,说要与德王妃共叙妯娌之情。

袁挚儿到了太子府,并不见太子妃,身边随从骤然消失不见——屋内却有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玉人美貌绝伦,宛若天仙,使我倾心。”

太子起身,揽人入怀,啧啧称赞,为她细整花钿,叹赏不已。

良久,他挑起美人的下巴:“你可知道,你的夫君曾动过孤的太子妃……”

*

之后,太子妃时常邀请德王妃过府。

这日春和景明,风和日丽,太子临时有事,袁挚儿坐在花园赏景。

一只风筝,飞落到了她的怀中。

燕儿圆眼娇憨,淡青色的羽翼,泛着浅浅的粉意,尾部拖着的青色的带子上,绣着深浅不一的小花儿小叶儿,清新淡雅,春意盎然,精巧极了。

“王妃娘娘,这是我的风筝。”

一群婢女分花拂柳而来,为首的少女笑容可掬,活泼伶俐,脸颊现着一双梨涡,未语先笑,说话的语气轻快娇俏,显得那样天真烂漫,娇憨可爱。

“请王妃娘娘还给我,好么?”

袁挚儿看着她,既不说话,也不搭腔。

众人并不觉有异。

德王妃自幼由奶娘抚养,那奶娘是个哑巴,德王妃被她养大,只随着下人们学了一些当地的土话,对于京中的官话半点不懂。

既听不懂话,也不会开口与人交流,不曾读过书识得字,不知晓礼仪规矩,与聋人哑巴并无两样。

若非会走动会喘气,真与那飞仙图上的仙女一般,只是个好看的摆设。

此时,少女带着祈求的微笑,直白地望着风筝,袁挚儿顿时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遂将那风筝递过去。

少女眨眨眼,微笑地接过风筝,那笑容就如同太阳一样明媚耀眼:“多谢娘娘。”

少女拿过风筝,一行人很快离开了。

袁挚儿凝望着她的背影,久久默然。

风吹翠柳,柳枝轻轻摇摆,在她掌心落下了一片青叶。

她双指捏着柳叶,唇边微露笑意,玉颊微微浮现一抹晕红。

*

又是一次宫宴。

袁挚儿时不时望向站在皇太孙身边的少女。

她很爱笑,脸上总是挂着轻快的笑容,总是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样子,那么兴高采烈,那么快活开朗,不止笑口常开,她的言谈举止也都一样的活泼伶俐,讨人喜欢。

她是皇太孙身边的婢女,与太孙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袁挚儿在太子府中,只有偶尔才能见到对方一次,很多时候都无法见到。

席上,年轻的皇太孙悄悄地红了脸颊。

德王妃是个太美丽的女子。

但从没有人见过德王妃的笑容——她似乎总是不开心,似乎总是在忧郁着苦闷着什么,叫人看得心碎欲裂,恨不得将所有的珍宝都捧到她的面前讨她欢心。

而如今,她看过来的眼眸那样温柔,神情那样含情,像是飞仙图上的仙女活了过来,当她鲜活生动地落到人前时,你便不得不为她沉醉、入迷。

皇太孙以为——德王妃在看着他。

宴会散后,皇太孙在僻静处抓着她的手腕:“皇婶婶,你真是美丽,我真爱你……”

……

时光如流水。

那年德王奉命出巡江南,四月后回京,袁挚儿被诊出两月身孕。

德王妃赐毒酒而死。

【德王妃袁氏,有殊色,素为德王尚义所爱,为太子、皇太孙所污,有孕,事泄,遂赐死。

后帝崩,福平公主谋反,太子、皇长孙皆死于刺杀,德王登基为帝,追封袁氏为后。——《乾史·后妃列传》】

【阿杏】

阿杏是皇太孙身边的婢女,与皇太孙一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阿杏爱着皇太孙。

然而,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不只是因为皇太孙爱着他的皇婶德王妃,而是因为,阿杏乃是先太子妃所生。

先太子妃李氏悬梁自尽,遗书之中诬陷德王奸/污自己,太子大怒,处处针对德王,德王忍无可忍,最终曝出太子妃与表兄通/奸的真相。

作为先太子妃所出,阿杏的血脉顿时成疑。

既有可能是太子的血脉,也有可能是那奸夫的孩子。

阿杏当时三岁,极为受宠,最得太子的喜爱,但当她身份存疑时,这份宠爱也变成了更深的恨意。

当时太子大怒,吩咐下人将这孽种杀死,下人看她年纪太小一时不忍,又看她眉目轮廓与太子多有相似,更不敢下手,说是已将郡主杀死,其实暗地里瞒着太子留了她的性命,当作自己的女儿养在家中。

等过了几年,太子知道消息时,怒气已消了大半,想起昔日女儿乖巧可爱的模样,也不忍再下手杀她。

只是实在无法得知这女孩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再加之外界早就知道太子府的婉郡主已死,便干脆让这个女孩真的成为了那下人的女儿。

阿杏身份尴尬地在太子府长大。

皇太孙与阿杏同龄,是皇太子唯一的儿子,阿杏不由自主地关注对方,最后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对方。

然而、然而,他们永远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直到那一年,福平公主谋反,太子、太孙都被刺客杀死。

德王尚义登基为帝。

一日,天子微服出宫,遇到一名女子,服装打扮、举止神韵,皆似当年的德王妃。

她手中所执的香罗帕,是他们昔日的定情信物。

他脸色大变,不顾一切抢过对方手上的帕子,将女子带回宫中。

他的心腹太监察觉不对,打探女子的身世,方知对方就是昔日太子府的婉郡主,尚柔——也就是昔日皇太孙身边的婢女,阿杏。

但已经太迟。

阿杏服毒自尽。

在临死前,她哈哈大笑:“皇叔,你以为挚儿爱你么?不!她跟我说过,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她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杏拥有着绝顶的语言天赋,仅仅是几次见面,她便能够听懂袁挚儿所说的方言,连蒙带猜,手比指划,两人竟然能够一起交流。

袁挚儿将尚义所送给她的香帕赠给阿杏。

袁挚儿亲口对阿杏说:“我不喜欢他。”

“她根本就不喜欢来到这里,不喜欢这个全都是陌生人、说着陌生话语、做着莫名其妙举动的地方。”阿杏说道。

像袁挚儿这样的容貌,有那样的父亲,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自古红颜多薄命。

不。

这可憎的世道。

这该被诅咒的世道。

若我是个男孩,那我的母妃绝不会把我和皇太孙互换——阿杏想道。

太子和太孙被刺客杀死的那一天,太子妃屠氏也被刺客所杀。

重伤垂死的那一刻,她看着阿杏,眼中流下眼泪,吐露了隐藏多年的真相。

屠氏是曾经的太子侧妃。

多年前,她与彼时的太子妃同时怀孕生产,屠氏生的是女儿,太子妃生了男孩。

一念之差,屠氏将这两个孩子交换,对外宣称自己生了男孩——这便是后来的皇太孙。

太子妃知道这件事,但这男孩是她与情郎生下的孩子,有人上赶着要替自己养孩子,她何乐而不为呢?

若是她东窗事发,这孩子还能保住性命,若是没有被发现,皇太孙日后登基,还能不认她这亲娘?

屠氏偷龙转凤,太子妃推波助澜,皇太孙鸠占鹊巢,只有这个小郡主是最无辜的。

这些年来,阿杏一直感激太子妃屠氏对自己暗暗的关怀和照顾,甚至因为这份感激,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受尽折磨。

到头来,一切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的亲娘,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她。

皇太孙曾是阿杏最爱的人,却是鸠占鹊巢,让阿杏替他作了这么多年的替罪羊。

然而当阿杏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晚到皇太孙已经被刺客杀死了。

太子临死之前知道真相,要阿杏为他报仇。

众所周知,刺客为福平公主所派,然而太子知道,这不是真相。

德王曾经不忿过,太子样样不如自己,却因为是长子,多生了几年,就能够登上太子之位。

然而太子知道,他还有一件胜过德王。

他幼年出痘,面丑如麻,然而却也因此对天花免疫,德王面容白净俊俏,却是因为幼年不曾染过水痘,他对天花不免疫,一旦染上,他必然会死!

——尚义所抢过来的那张帕子上,恰好有着天花的毒素。

阿杏眼神涣散,回想起太子临死前狰狞的脸色:

“……我的好弟弟,死、我要他死……尚义,我要你来地底下陪我一起……”

死——

死——

死——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尚柔,先太子妃李氏之女,封婉郡主,或名阿杏。先太子为帝所杀,柔携天花于帕,入宫,天子染疾薨,京城大疫,宗室多死,十室九空。】

【宋皇后】

宋月成为皇后之后生五女二子,世人皆羡。

连皇后身边的两位女官,也被唤作:‘多多’、‘双全’,多福多子的多多,仁义双全的双全。

宋月曾经也以为自己必然幸福美满,福寿安康。

直到她的七个孩子死了六个,剩下来的一个小女儿,是个心智有缺的痴傻儿。

原来却是无福无德,不仁不义,连这样漫长的寿命也成了折磨。

如果这样的长寿,就是为了让她见证她的孩子们悲惨的死亡的话,那她宁可不要活得这么长。

然而,虽然宋月已是悲痛欲绝生无可恋,但为了她那痴傻的小女儿,她不得不坚强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

然而因为天花肆虐,京城十室九空,宗室死了一批又一批,已变得寥寥无几,今天坐上皇位的人,可能明天就会染病暴毙。

最终,宋月决定垂帘听政,扶持小女儿坐上皇位。

五公主尚让幼时出过痘,对天花免疫,虽然心智有缺,却不是天生痴傻,在如今的尚氏皇族中,她的血缘关系已经是最近的。

再则,宋月为尚让所挑选的皇夫,乃是福乐公主之子,燧国公朱熙。

福乐公主之子朱熙、福平公主之子赵湖,皆为公主之子。

赵湖告发母亲,是个没人伦的玩意,之后因此疯疯癫癫,不配做皇夫,仅剩的朱熙便成了女帝的皇夫。

众人相信,两人所生的孩子一定是血脉最纯正的尚氏血脉。

然而,宋月低估了朱熙的野心。

朱熙一直拖着不与尚俭圆房。

待到时局稳定,宋月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之际,朱熙骤然翻脸、过河拆桥,诛杀了她的心腹下属,网尽太后党与保皇党下狱,罗织罪名,赶尽杀绝。

宋月病重之际,听到消息气急攻心,一命呜呼。

朱熙正待向尚让下手,想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历经五朝,号称朝廷不倒翁的老大臣朱曦上书:

尚让毕竟是皇帝的结发妻子,又是皇帝母亲的妹妹,尚氏的公主,一味赶尽杀绝,难免有伤天和,失于仁道。况且她还心智有缺,若是传出去当今皇帝连个傻子都容不下,日后又该如何收买人心,为皇帝所用?

一章奏折打消了新帝的杀意,朱熙下旨,遣福安公主尚让至凌云观,为国祈福。

——

【朱曦】

从女扮男装进入朝中的那一刻起,朱曦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出头,绝不惹事,藏锋敛锐,明哲保身,绝不多管闲事。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做得很好,装聋作哑,藏愚守拙,随方逐圆,和光同尘,随波逐流,与世沉浮。

看着别人轰轰烈烈的活,她只是看着,从不掺和进去。

她看着星阳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看着她身份暴露即将被杀头,为了不让别人猜到自己的身份,她不能出手,只是寻机往皇后宫中递了一些消息,让皇后收其为女官。

她看着皇后变成太后,垂帘听政,势力迅速膨胀,星阳和宋胜虎两位女官手上握着无数权势,然而,太后一朝虚弱,她们手上的权势完全无法保护自己,反而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她看着她们轰轰烈烈地活着,再轰轰烈烈地死去,像一道道璀璨的烟火,繁华过后归于沉寂。

她这一生里,走得那么小心翼翼,老实谨慎,从不敢出现半点差错,妥协了太多,违心了太多。

她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身为女子,身居高位,权大势大,历经五朝而不倒。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她想起彼时年少,她所许下的誓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请命,济世匡时……那些高尚而伟大的理想,最初的理想和真心,早已面目全非,与如今的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那一日,朱曦走在宫中,看见一群宫女太监们正在欺负福安公主。

朱曦大为惊异,要动手惩治这些人。

尚让阻止了她。

尚让心智有缺,心智如同稚儿,但即便是稚儿,也不是半点道理也不懂。

当年西狄王求娶,这些太监和宫女的亲友们却和那被封为公主的宫女一起派往西狄,永生无法回归故土。

这些宫人知道福安公主本该一同去往西狄,嫁给西狄王,然而,尚让却临阵脱逃,只是在凌云观出了家,便不用远去西狄。

怨恨是不讲道理的。

其他人都去了西狄,福安公主没去,这就是她招人恨的地方。

若是尚氏没有败亡,这些人当然不敢欺负公主,然而如今尚氏名存实亡,尚让失了庇护她的亲人,这些人难道还会怕一个亡国公主不成?

朱曦听得直皱眉头:

“当年公主若是真的去了西狄,那也不过多一个去受罪的人,这又何尝是公主的罪过?”

尚让双手抱着膝盖,手足上银制的钏镯丁零作响,那是她的母后昔日在世时替爱女求来的,民间据说可以祈福辟邪。

她将头半埋在膝盖里,眼圈泛红,静静地淌着泪,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伶仃孤苦。

她的四个姐姐、两个弟弟、父亲母亲,已经都死了啊。

朱曦心下一酸。

罢了。她那样想着,她已经老得快要死了,这一次,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就让她任性一回吧。

她决定,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

于是有了那一封奏章,那一道圣旨。

【尚让】

众所周知,曾经的女帝、福安公主尚让是个痴傻儿,连在宫中被太监宫女欺负,她也不懂得反抗。

她是个被教导得很乖的孩子,说话时像是稚儿说话撒娇一样的语调,轻飘飘、软绵绵,毫无力度,棉絮一样轻柔,像她那羊毛一样柔顺绵软的头发,不带丝毫攻击性。

这样乖巧省心的性子,也是朱熙决定放过尚让一马的缘故,千金买马骨,料想一个傻子也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威胁。

然而,启程的那一日,护送福安公主离宫的仪仗已经准备好,众人去寻公主,却不见她的踪影。

尚让无声无息藏在暗中,闭着眼睛,手持弹子,拉长皮筋,蓦然放开手指。

弹弓上的石子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快若闪电,疾若流星,直直射入目标的太阳穴上。

当朝皇帝朱熙,顷刻之间倒毙身亡。

尚让打弹子的手法是宋月身边的女官宋胜虎亲自训练教导,使尚让以此防身的。

便是蒙着眼睛,尚让也能做到百发百中,例无虚发。

尚让一生中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但是如今,她却要用这法子,替她的母后、她的老师报仇雪恨。

众人见皇帝倒下,都惊慌失措,要去搜寻刺客。

尚让呆呆地呆在原处,一动不动,她简单的思维让她只有替母亲老师复仇的念头,如今完成任务,她却完全没有自己要逃命的概念。

正当尚让要被发现时,她被人拉住了。

“公主,您该启程去往凌云观了。”

尚让呆呆地看着对方。

朱曦如今鲐背之年,一身老态,拉着尚让的手,走得气喘吁吁,护送着对方走出了殿外,之后又骗过宫中的侍卫,将尚让送上了离宫的车上。

皇宫大乱,肯护送已经失势的福安公主离宫的人没有几个,朱曦让尚让坐稳马车,她亲自驾车,护送公主:“老臣亲自护送公主。”

尚让眼中流着泪,不住地摇着头:“……我、我杀了人……他……会害了……你。”

朱曦叹息几声,摸了摸她的脑袋:

“公主,老臣活到如今已经活得够本了,生死无非就在旦夕之间而已——我这一生无妻无子,无亲无族,能够在临死前顺心而为一回,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之后朱熙的余党追来,要杀尚让为主人报仇。

朱曦架着马车,护着尚让逃亡,最终力竭而死。

尚让抱着她的尸身,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凌云观之人赶到,击杀刺客,将尚让带回观中。

尚让非要带上朱曦的遗体一同,这些人在为对方收殓遗体时,才发现,这位势高权重、忠义两全的老朝臣竟是个女子。

尚让回到观中,以未来观主的身份,开启创观祖师所传的阵法。

凌云观的初代观主,名为凌云,实际上的真实身份为王芸,前朝己未科状元王天麟、楚东叛匪之首、拜日教教主任云。

她兵败之后,开创了凌云观,收留弃妇孤女、收养弃婴,这些被抛弃的婴儿,男孩往往能够找到愿意收养的人家,而女孩却要艰难一些,往往都会留在观中出家。

凌云观经营数代,扎根深厚,之后礼朝灭亡乾朝建起,它作为乾朝第一女道观,始终屹立不倒——连福安公主出家,也是选择在此处。

然而,王天麟这位创派祖师,却并非像典籍与传说中的那样描述的慈善光明。

王天麟死前,让她的亲传弟子将自己的尸体分为五份,摆下阵法施展邪术,永恒地诅咒着自己所憎恨的一切。

只要这个世间还有她所怨恨的存在,这一份诅咒就永远不会消亡。

大乾朝的开国太祖,曾经下令让儿媳为自己的爱子殉葬,但他儿媳的母亲却不愿意,为了阻止这一件事,她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赵婉柔的女儿李青青最终留在了凌云观,真实身份却永远见不得光。

赵婉柔抑郁而死,她的外甥女当上了凌云观的观主后,却发现了祖师留下来的阵法,李青青以死作祭,诅咒大乾尚氏,断、子、绝、孙。

——于是,便有了婉郡主尚柔的到来。

*

永泰朝宋皇后身边的两位女官,名为宋胜虎、星阳。

尚让虽然痴傻,但简单的思维方式却让她对一些事物认知有着别样的敏锐天赋。

宋胜虎教导尚让的防身之术为弹弓,而星阳教授尚让的,为天文之术。

阴阳五行,星相阵法,占卜堪舆,风水气象,教一识百,一通百通。

待尚让出家修道,她在这方面的天赋更是与日俱进,显露无遗。

——道骨天生、道性天成。

然而,尚让曾经纤尘不染的心境已经完全改变了。

她的那双眼睛,已经见证了太多的鲜血和死亡,她的内心已经充满了愤怒与憎恨。

她已入了魔道!

*

世有五德:寿富贵康德。

世有五福:温良恭俭让。

【尚温,尚良,尚恭,尚俭,尚让】

世有五常:仁义礼智信。

【尚仁,尚义,李桃华,袁挚儿,阿杏】

世有五行五色:金木土水火,白青黄黑赤。

【白锦,青松,黄坦,乌泽,朱熙】

永泰朝尚氏皇族,集齐五福、五德、五常、五行、五色。

这些人中,只有尚让一个人还不曾死去。

*

凌云观中,尚让一步步走上祭坛,浑身七窍流血。

黑气遮盖了整个世界,四处蔓延起了黑色的死气,无数的怨念冲天而起,无数的怨恨和诅咒填满了整个世界:

【——我诅咒这个不公的世界,不公的世道!】

【——毁灭我所憎恨的一切吧,如果不能,那就毁灭我吧!】

她一步步地走着,不知道这些憎恨地诅咒着的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或许是这片土地上无数受尽折磨打压迫害不公的怨魂所发出的,或许是从她的内心深处传来的。

都没有区别。

因为她就是她们,她们就是她!

她是尚让,可她也是宋月,是尚温尚良尚恭尚俭,是李桃华袁挚儿阿杏,是赵婉柔是李青青是忘尘是赵婵娟是王天麟是王淑娘是周真真是孟夫人,是这世间女子的所有化身。

她是仙界的纤阿公主。

但在纤阿之前,她还有百世轮回。

每一世,她都是女子之身,永远低人一等,永远由人践踏。

尘世如熔炉,锻得真仙出。

贪嗔痴怨,喜怒哀乐,人性至善至恶,至好至坏,永恒纠缠不休。

无尽的痛苦铸就了她的成仙之路,成就了她的不凡,但她的不凡也永远纠缠着无尽的痛苦。

世间只要还有一个女子还在怨恨,纤阿就永远强大,但与此同时,那无尽的痛苦也永远在折磨着她。

她登上了仙帝之位,但她的心中始终无法释怀,无法忘情,无法放下。

情劫难过,执念成魔。

最后,她将自己封印进了仙器观世镜中,成为了天界小帝姬,纤阿公主。

然而,即便贵为仙界公主,也依旧会在历劫之时,被一个仙君算计与对方绑上姻缘。

沧海几度变桑田,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个身为女子,天生就低人一等,天生就被人践踏的世界。

这个不公、可憎的世界,就不应该存在!

“我诅咒这个世界。”

“如果不能毁灭我所憎恨的一切,那就毁灭我吧!”

她怒吼道!

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仙帝纤阿,沉沦魔道。

整个世界陷入了无序的混乱之中。

直到叶无双的到来。

1.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白骨堆积如山,但不知姓氏,但死的无非就是公子与小姐、男人与女人罢了。)

——

2.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我也知道美人终会死去,只是无法忍受这美好的梦去得太快。)

——

己酉,同昌公主薨,追赠卫国公主,谥曰文懿。主,郭淑妃所生,主以大中三年七月三日生,咸通九年二月二日下降。上尤钟念,悲惜异常。以待诏韩宗绍等医药不效,杀之,收捕其亲族三百余人,系京兆府。宰相刘瞻、京兆尹温璋上疏论谏行法太过,上怒,叱出之。——【旧唐书 卷十九上 本纪第十九上 】

——

‘勤求古训,博采众方’:

张机(约150—219),字仲景,南阳人,受业于同郡张伯祖,善于治疗,尤精医方,尝举孝廉,据传曾官长沙太守,故后世有称之为“张长沙”者。当时伤寒肆虐,伤人甚众,仲景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成《伤寒杂病论》十六卷。

——

李裹儿十三岁时,出落成美女,姿色美艳,聪明伶俐,李显与韦氏对她十分宠爱,自幼听其所欲,无不允许,李裹儿从小就养成了骄傲任性、蛮横霸道的脾气。

在长安年间(701年至704年),她以安乐郡主的身份嫁给武崇训;在嫁给武崇训之前,李裹儿就已和武崇训发生关系,后来又因未婚怀孕不得不下嫁,临嫁时贵戚显宦,无不往贺。宰相李峤、苏味道,及郎官沈佺期、宋之问等都献入诗文称颂。婚后不到六个月,李裹儿便产下一个男婴。

武崇训死后,安乐公主因素与武延秀私通,便随即嫁给他。出嫁这天,借用皇后车驾,自宫中送至其家,李显与韦后为之出临安福门观览,并下诏雍州长史窦怀贞为礼会使、弘文馆学士作为傧相,相王为之障车,捐赐金帛不计其数。第二天,大会群臣于太极殿,安乐公主披服翠衣以出,向天子叩头两次,又南面拜见公卿,公卿大夫全都伏地叩头。武攸暨与太平公主双舞于前为帝拜寿。

赐予群臣绢帛数十万。李显临御承天门,大赦天下,赏赐民众宴饮三天,内外官员普赐勋爵,缘礼官属兼赐官阶与爵号。夺取临川长公主的旧宅作为府第,广拆民房,怨声载道。宅第建成之后,禁中财物为之一空,还借用万骑仪仗、内府音乐护送公主还家,李显亲出临幸,宴飨近臣。武崇训之子年仅数岁,就授职太常卿,封为镐国公,享受实封五百户。安乐公主生子满月,李显与韦后再临其家,并大赦天下。

——

礼部尚书王珪的儿子王敬直,娶了李世民的女儿南平公主。王珪说:“《礼经》上记有媳妇拜见公婆的仪式。从近代起风俗浇薄,公主出嫁都不遵守这些礼仪。现在皇上圣明,要求大家遵守礼法。我按照《礼经》来接受公主的谒见,哪里是为了自身的荣耀,只是为了成就国家的美誉罢了。”于是,王珪与他的妻子坐下来,让公主亲自拿着毛巾行盥洗之礼。礼成,令公主退下。李世民听说此事后,连连称好。从此以后,公主出嫁,只要有公婆的,全都要执行这个礼节。

——

八月戊申,兖国公主出降。己酉,驸马都尉李玮入谢,燕于禁中。

五年九月庚戌[1],降驸马都尉、安州观察使李玮为和州防御使,仍与外任。玮与公主不协,而玮所生母又忤公主意,公主夜开皇城,入诉禁中,玮皇恐自劾,故有是命。明日,免降官,止罚铜三十斤,留京师。

七年二月癸卯,诏兖国公主入内,安州观察使、驸马都尉李玮知卫州。玮所生母杨氏归其兄璋。公主乳母韩氏出居外,公主宅勾当内臣梁怀吉勒归前省。诸色只应人皆散遣之。玮貌陋性朴,公主常佣奴视之[4],韩氏复相离间。公主常与怀吉饮,杨氏窥之,公主怒,殴杨氏,夜开禁门,诉于帝所。

——

扒.灰:然后引《吴下谚联》释其另外由来:

翁私其媳,俗称扒灰。鲜知其义。按昔有神庙,香火特盛,锡箔镪焚炉中,灰积日多,淘出其锡,市得厚利。庙邻知之,扒取其灰,盗淘其锡以为常。扒灰,偷锡也。锡、媳同音,以为隐语。

古代穷人扒香灰,为了偷上面的锡纸去卖钱,锡同媳,‘偷锡’意‘偷媳’。

——

七出——封建时代休妻的七种条件。据《仪礼·丧服》唐贾公彦疏,分别为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留别妻》苏轼

——

义夫旌格到清代才渐趋严密。道光二十四年发布的《礼部则例》规定如下:义夫应旌表者,须年在三十岁以内,已有子嗣,原配身故,并不续娶纳妾且孝友克敦,素性淳朴, 至六十岁以上身故,准请旌表。——微信公众号明清史研究:《那晓凌:清代义夫节妇旌表之比较》

——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魏秀仁《花月痕·第十五回诗》

——

廿载同心成逝水,两眶血泪洒东风,早知失子兼亡母,何必当初盼梦熊。——乾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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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配角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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