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角门未开,牢房里只有那一小口窗户照进来的光。
借着这一缕光,榻月细细打量起牢房来。她的对面关着一个少年,衣衫褴褛,不知犯了何事,始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斜对面的两个牢房是空的,却也显得阴森。
日落之后,牢房里就只有昏暗的烛火作为照明。榻月念着无事,准备睡了。谁知刚坐到床上,对门的小伙起床了。
若是小伙睡够了想起床倒也没什么,只是此时的小伙眼眶通红,目眦欲裂,嗓子里转来阵阵低吼,中邪般冲着榻月的方向低吼个不停。
而他旁边的两个牢房里,更是从地板上爬出鬼来,那鬼彷佛是由水组成的,爬出来了还有一部分连着地上,看起来极为可怖。
榻月细细打量,发现了端倪。
这是幻术。
他们想用这点把戏折磨人的身心,让人早点屈服么?这次用错了,榻月学过一些破解幻术的术法。
她咬破手指,以鲜血点在眉心,破了幻术。对面妖魔化的小伙统统不见了。只剩下对面那个被幻术吓到的小孩,仍然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
这里似乎只关押了他们两个人。
榻月借着缝隙仔细观察了一圈,的确没有其他人。这幻术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恶作剧,入了黄昏,在这地牢深处,原本就黑灯瞎火的,加上这么一闹,的确渗人。
榻月喊了两声,但对面的小孩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地乱叫,嗓子都哑了还在哭喊。
榻月无奈,指尖从方才点血的眉间引出一丝银丝,轻轻一挥便如清风一般扫过牢房。
这是破妄,解除幻术的术法之一。
对面的小孩终于停止了哭喊,榻月松了一口气,终于安静了。
刚准备休息,门前却来了不速之客。
是苏舜臣。
他原本是要去城外的,此时折返回来,就为了逮榻月出手的时候么。
“术格未开,未能窥见半神世界一角。”苏舜臣微微笑着,重复了这句话,这是在说,榻月之前的供词,尽是谎话。
对面的少年化去幻术,竟是谢照松。
榻月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无奈又好笑。天机阁自诩秩序的守护者,而北辰是要毁灭秩序的人。
不论放进哪一本话本小说里,天机阁都是妥妥的正道君子,北辰绝对是乱臣贼子。
但这群正道君子做的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光明正大。
“您回来了?”榻月道。
“郊外的尸身是你们提前准备好的,一旦我今夜出城,城内自以为安全,明日长安城会出现多少血蝶?”苏舜臣厉声道。
“你们的计划落空了。”谢照松得意道,“老大已经加派人手去把那尸体看住,明日一早就能带回来。今夜长安城全城戒备,任何妖物不会有可乘之机。届时血蝶来源只有华清楼与今日出城者,排查两地人员并分析组织,问题就解决啦。我看你还是别撑了,早点交代还能留一个从轻发落。”
榻月装糊涂:“榻月听不明白。诸位官爷若是没有证据,我就继续睡去了。”
榻月说着往回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滞,回身一笑:“华清楼来往人员极多,平日不记名,今日也不例外。出城之人也很多,排查起来是个大工程,辛苦各位了。”
挑衅,**裸地挑衅。
话音未落,苏舜臣抬眼:“确实辛苦。太华使节刚入长安,便出了血蝶之祸。也许就是战争的前兆。”
榻月目光微微一凝,道:“您真是说笑了,世上每天都在发生大大小小的妖乱,凑巧而已。”
“真是凑巧啊。”苏舜臣缓缓踱步,“太华也光蝶闻名于世,使节入长安,长安就有了血蝶之乱,这是凑巧么?只怕过几日搜查起天机阁,就会发现血蝶的种。你们想把这祸事甩给我么?”
“华清楼事务繁忙,您觉得我有时间过去么?”
“那可说不准,西南娄氏的马帮,东边张氏的船队,不都跟你有点渊源么?”苏舜臣道。
“我一个生意人,做生意,朋友自然是满天下的,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狡辩!”谢照松打断了她。
榻月轻笑:“我什么都没说。谢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越是如此,越是惹人生气啊。
苏舜臣摆了摆手,示意谢照松退下,然后盯着榻月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查过你去年才来长安,我知道你给城北的孩子们施粥,也知道你给适龄孩子活干,你本性不坏。血蝶之事若是真扯到太华那边去了,两国交战,会有更多的孩子流离失所,到那时你绝对救不过来。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留住了你,但你跟错人了,他杀人如麻!他是个疯子!你那点感情救不了他!”
屋内一瞬沉寂。
榻月神色未动,许久,轻声道:“天机阁后山也有水流啊。”
苏舜臣一惊,后山水流,普通人听不到那些声音,能听到后山水流的人听觉必然强于常人几倍。
榻月的意思是,昨日他说的与苏舜钦有关的少年事,她全听到了。
“您觉得您代表正义么?”榻月抬眸,这一刻她的眸子里似乎有了邪气,要把世上一切都照个通透。
“您之前说过,破坏秩序的人,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您是正义的处决人,斩尽世间奸邪,哪怕对方是您的手足至亲?”榻月轻笑出声,笑声中藏着无尽悲凉。
“可我的老师说过,若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杀人,最后你会发现,杀谁都是一样。恶鬼附身的少年杀了十三人,你杀了他便是匡扶正义;可他是你的血肉至亲,杀人时并无意识,你又如何确定有罪的是他。不过是一剑落下去,杀了两个人,一个是恶鬼,一个是你的亲人。那么您杀亲兄弟,是为不义,按照大义来说,你也是该死的。苏大公子!你不必与我说什么天下大义,血蝶目的不在使节,战争也不会到来!你也是该死的!”
苏舜臣沉默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渐敛,仿佛一道剑气被缓缓收鞘。
榻月的话像是无形的刀锋,一下下剖开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他忽然觉得有些冷,像是站在淮州的二月里。
风带着碎雨灌进地牢,冷得像是那年淮州的大雨,苏舜钦见到他的那时眼神清明,他跑进他的怀里,还叫着“哥哥”。
苏舜臣不再回答,只是转身离去。
谢照松和沈清河对视一眼,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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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和日丽,没有任何异像。
天机阁的人在城内搜寻,一日过去,没有人报案,没有新的尸体发现。
苏舜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皱眉:“不可能猜错的,这样的血蝶,不可能只有两只,保持警惕,别叫他们钻了空子。”
正说着,沈清河匆匆忙忙跑过来,低声道:“清献候来了。”
苏舜臣知道他速度快,没想到这么快,昨前日下午才抓的人,今天就来了。
苏舜臣到门口时,只见谢照松倚在门边,活脱脱一个地痞流氓的样子。与清献候扯皮,总而言之,就是不让进。
看到苏舜臣出来,白承箴笑着举起手里的东西:“牙贴拿来了,我来捞人,顺带吃口茶。”
谢照松看了一眼老大,乖乖让开了。
白承箴把卷轴扔过去,趁着苏舜臣接住打开的间隙,溜进来屋子里。
他往那一坐,抖了抖袖子,走进屋,顺手取了案上的双耳茶壶,闻了闻茶香,皱起眉头:“天机阁通天彻地的本事,我还当这茶得是灵泉嫩叶,怎么是去年的旧陈?”
苏舜臣并不接这茶的茬,缓声反问:“侯爷是带着这张牙贴,来换回一个涉案之人?”
“涉案?涉的哪门子案?你带走她的理由不就是她没有白帝亲批的牙贴么?眼下拿来了,还不放人,颇不讲理了。”
“昨日血蝶在华清楼出现,榻月就在现场。”
“我还知道昨日城外也有人死于这种蝴蝶,不知道那脚店老板抓了没?”
苏舜臣微顿。
白承箴笑意更深,眼角带着一点惬意:“既然没抓,那便说明‘血蝶案’未能锁定嫌疑人。既如此,我拿白帝御批来带一个身份清白、文书完整的姑娘回家,也没错。”
苏舜臣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静静看着那水面,在思索着什么。
最终,苏舜臣微一颔首,语气沉静:“侯爷既有牙贴,按规矩办便是。但我会追这案子到底,哪怕她离了天机阁,也别指望就此了断。”
白承箴听完这话,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像是很满意这个结局。
“那便多谢首席了。”
他走出门前,又似笑非笑地回头:“对了,若阁下哪日闲下来,不妨也来我府上一坐,试试新茶。”
苏舜臣没看他,低头抿了一口旧茶,凉得正好。
“有机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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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月从地牢的角门出来时,恰逢春日大风。
风卷着树叶和灰尘充斥着街道,天地之间彷佛被这灰尘填满了。
榻月刚一出来,就站在漫天的尘土与落叶里,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那边停了一辆马车,相比是来接她的,而马车上下来的人,一身青衣。
榻月望过去,居然是林观蘅。她完全没想到,来接她的人居然是林观蘅。
林观蘅走过来,为她撑了一把伞。这人的黄沙与落叶漫天飞舞,其实有没有伞关系不大,但林观蘅还是撑了伞,道:“我来接您。”
榻月闻言挑了挑眉,没说话。
“华清楼停了两日,今日便开门了。”林观蘅继续说,“只是张罗的人是个新面孔,原先似乎是城西的人,与萧家有些关联,今日午时,我见他与白承箴在一处。”
“白承箴的人?”榻月淡淡道。
“我猜是。”林观蘅点头,“华清楼是个聚宝盆,谁都觊觎着呢。”
榻月听罢,轻轻一笑:“他想要就给他好了,我乐得清闲。”
林观蘅怔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可那是您的心血啊!”
林观蘅没见过榻月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在华清楼的酒桌上大杀四方的模样,但一个女人用了这么短的时间把一栋楼打造成如今这样,一定花了无数心血,就这么拱手让人了么?
“不重要。”榻月打断她,目光遥遥望向风中的街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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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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