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儿了吧。”
韩云起单手插兜，闲适地看着酒店高大的旋转门前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他穿着一身浅卡其色休闲西服，肩膀宽阔，腿型又长又直，俊朗的脸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对的对的，就是这里了。”
出租车里钻出一个白T青年，脸上带着未褪的婴儿肥，活泼泼地拍车窗，“师傅开一下后备箱！”
另一侧下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古铜肤色，工装衬衣，登山靴，休闲裤挽起一圈裤边，手臂肌肉线条凌厉。
他付了车费，从后座一手提出一个罩着黑色保护罩的摄像机，用膝盖顶上车门，“谢谢师傅。”
梁峥正想把巨大的摄影包往身上背，手里一轻，包被郑良拎过去，“我来吧。”
梁峥身上只有一个斜挎包，他有点不好意思，追在郑良身后，“给我提一个吧。”
郑良步履如飞，梁峥小跑着才赶上他。
“不用，你拿好这个包就行。”郑良说。
梁峥于是紧紧攥着斜挎包带子，这里面装着他们三人的证件和钱包，可不能丢了。
韩云起在讲电话，见他们过来，打了个手势，让他们稍等一下。
梁峥第一次到五星酒店，宛如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土狗，既好奇，还有点露怯。他拽着郑良的手臂，“那两个人也是参加拍摄的吧？有点面熟。”
郑良往他所说的方向看，一男一女走进酒店的旋转门，女生侧过头来跟男生说话，侧脸在玻璃中一闪，看着和宁羽很像。
“应该是吧。”郑良说。
几分钟后，韩云起收起手机，“走吧，尝尝五星酒店的自助晚餐怎么样。”
梁峥眼睛“咻”地亮起来，“免费吗？”
韩云起在他脑袋上敲一下，“当然，吃饱点，荒山野岭的，今晚过去可没饭了。”
“哇——”梁峥开心地拍手，“希望以后多接这种单子！”
他刚毕业，来韩云起工作室应聘时的表现不能说差，只能说和优秀丝毫不沾边，但韩云起还是留下了他，就为这小孩快乐的性格。不管拍摄环境多么艰苦，也不管连着拍摄多少小时，他总跟上了发条一样活力四射，十分振奋士气。
这一次，他们接到了一家旅游公司的单子，要跟着上岛拍摄宣传片。对方是家老牌游行社，在关山市经营旅游业务已经十多年了，老板的千金结婚时，韩云起的团队全程跟着拍纪录片，据说老板女儿十分喜欢，因此这一次，李老板很大方，直接付了全款。
韩云起也大方地带来了工作室最贵的机子和他最得意的师弟，以及……他在梁峥屁股上轻踹一脚，“先去找个位置，清净点的，能放机器的。”
梁峥快乐地跑远了。
韩云起和郑良在接待处报了名字，进去寻梁峥。
梁峥在落地窗前找了张角落里的六人座，正对着中庭的绿植景观。今晚有草坪婚礼，工作人员正忙着扎鲜花拱门。韩云起一眼就看到人群里有个熟悉的背影，不等他回避，那人就回过头来。
韩云起皱皱眉，低头看咖啡单。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那人也看到了他，明显一愣，接着放下正在调试的机器，走到窗前敲敲玻璃。
韩云起本想装听不见，梁峥却端着两个盘子回来了，在他肩上一推，“老板，外面好像有人找你。”
韩云起恨不得拿牛肉卷塞住他的嘴，咬着牙抬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那人笑了，从侧门进来，径直来到他们桌前，“云起，好多年不联系了，没想到在这碰见你。”
他看了看他们座位上放着的摄影机，笑了，“又重操旧业了？”
“没有。”韩云起淡淡答道，“说了退圈，就是退圈。”
那人把眉毛扬起来，“那你这是？”
“开了个工作室，拍点东西赚钱。”
“哦。”
那人站了会儿，见韩云起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便从衣服内侧口袋摸出一张烫金名片，夹在两指间递过去，“云起，你的才气我可还记着呢，埋没了也可惜，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韩云起接过来，看也没看，直接用来当了杯垫，“谢了。”
那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正巧，外面有人敲窗户喊他，他顺势告别，“行吧，我先忙去了。”
这回，神经大条如梁峥，也发觉了韩云起的情绪不太对，默默低头吃东西，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韩云起去拿食物，梁峥才敢抬头，“刚才是谁啊？老板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拿垫在咖啡杯下的名片，一字一字念出来，“新锐青年导演，刘凯。哇，他是导演啊，好厉害。”
郑良把名片拿过来，两下撕成四片丢进垃圾桶里，“垃圾人而已，不用理。”
郑良平时虽然话少，但一向好脾气。梁峥呆了呆，小心翼翼问，“老板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郑良不想跟他说太多，敷衍道，“反正你记着，那人是个垃圾。”
正说着，韩云起过来了，不知是不是刚才的事影响了他的胃口，他的餐盘里只有一小片鹅肝三明治和一杯柠檬水。
“我看到蒋韶恒了，他让我们快点吃，六点准时出发去码头。”
远处的天有些发沉，看起来要下雨了。韩云起捧着杯子，看中庭那些人来回忙碌。看了一会儿，才发觉原来不是有草坪婚礼，是剧组要在这里借景拍戏。很快，窗外挂起了白色帘子，遮住了中庭所有景观。
只有大功率补光灯的光线穿透纱帘，微微有些刺眼。
他收回目光，吹着浮在水面上的薄荷叶，“我去找蒋韶恒聊聊，记着时间，六点出发。”
-
蒋韶恒站在一株高大绿植后讲电话，枝叶间露出他的脸，看神情，有些焦急。
“出什么事了？”韩云起问他的助理。
邓轩一张脸皱成一团，“我不知道能不能说，等会儿您问蒋哥吧。”
他叹气，“可能拍不成了。”
韩云起有些吃惊，刚才他在餐台遇见蒋韶恒时，他还叮嘱自己六点准时在酒店大堂集合，怎么才过去几分钟，就说不能拍了。
邓轩也很愁，唉声叹气的。
韩云起注意到他手边压了一封白色信封。
几分钟后，蒋韶恒回来，“公司说不用管，拍摄计划不变。”
邓轩惊喜道，“真的吗？”
“嗯。”蒋韶恒点头，转身看看天色，眉头皱起来，“可能要下雨，不能等六点了，你去召集大家集合。还有，赶紧让王师傅把车开过来。”
邓轩答应着去了。
韩云起问，“怎么回事啊？刚才小邓跟我说，可能拍不了了。”
两人在李老板女儿婚礼时就认识了，算是熟人，因此蒋韶恒不打算瞒他，把桌上倒扣着的白色信封翻过来，“刚收到的，你自己看吧。”
信封封口处用红色火漆封住，那红色不知是如何被调出来的，饱和度十分高，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印在白色信封上，无端给人一种心惊的感觉。
封口已经被开启了，里面只有一张黑色硬卡纸，上面饰以白色干花，除此之外，什么字也没有，只是这颜色和布置，像极了灵堂前的挽帘。
青天白日下，拿着这么一张东西，韩云起也觉得晦气，扔回桌上，“恶作剧？”
蒋韶恒摇头，“不清楚，同城快递送来的，签收人写的是公司名字，我以为是补送的道具，就签收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玩意儿。”
“你刚才是跟李老板打电话吗？”
“嗯，老板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说，不要耽误拍摄进度，十一假期前必须上线这个项目。”
蒋韶恒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市里有家传媒公司也搞了个沉浸式实景剧本杀，他们租的是一个剧院，只有上下两层，邓轩偷偷去玩了，剧本不太行，故事有点老套，估计看到我们直接租了个岛，着急了。老板跟我说，肯定是对方搞的把戏，想吓唬吓唬我们。”
他把东西都收到一个大双肩包里，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空余，就坐下从盘子里挑了些没人动过的牛排，边切边跟韩云起说，“你看过网上的段子吗？什么开水浇死对方老板发财树之类的朴实商战。李总气得够呛，让我们好好拍，十一的时候把对方的客源全抢过去。”
韩云起拎起信封看了看，用手机拍了张火漆印的照片，在购物网站一搜，果然搜到一堆「剧本杀道具」「万圣节道具」，零点几毛钱就可以买到。
他把搜索结果给蒋韶恒看，蒋韶恒跟着笑了，“够幼稚的。”
正说着，一阵浓烈香水味传来，紧跟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到底什么时候走？不行早说，我们还没拍完呢。”
蒋韶恒赶紧放下刀叉，站起来笑笑，“远哥，现在就出发。”
“不是说六点吗？”男人很不满意。
蒋韶恒好脾气地解释，“您看天边，看着要下雨了。万一海上起了浪，今晚船就开不了了。”
男人往外面一瞅，光线眼见着比他们进门时暗淡许多，也就不再多说，摸出墨镜来戴上，径直出去了。
“高远志，”等男人离开，蒋韶恒也不吃了，端起苏打水润润喉咙，从旁边座位上拿起自己的眼镜戴上，“是李伊人和郭倩的经纪人，自己也有些粉丝，大概三十多万吧。”
“唔，”韩云起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好像跟网上不太一样。”
蒋韶恒笑了，“他的照片起码精修掉了30斤，粉丝们都太宽容了。”
说着，他看看韩云起，“不如你也试试转台前吧，幕后多辛苦，哪儿有台前赚钱多。况且，韩老师这身材，不露一露太可惜了。”
两人走到大巴边上，邓轩正撅在行李舱里摆放大家的行李，蒋韶恒在他腰带上一拽，“你上去点人数，我来吧。”
郑良和梁峥坐在第一排，等会儿车开起来，他们要拍一些花絮镜头，韩云起便把装着证件的斜挎包拎到自己肩上，坐到了大巴车最后一排。
等蒋韶恒也上了车，大巴车缓缓转向，向着渡边码头出发。
-
车刚开出市区，天色就阴下来。在城市上方，一团黑色的厚重积雨云正在聚集，云间不时闪过一道紫色闪电，从天边传来隐隐闷雷声。
蒋韶恒给气象局打了个电话，得知今晚有中到大雨，不禁有些着急，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他本想在去码头的路上完成对团队成员的介绍，现在也没了心情，在座位里紧紧拧着眉头。
车子在高速路上狂飙，终于在雨点落下来前到了码头。
蒋韶恒联系好的轮渡就停在那里，船主人要再加两千块钱才肯开船，邓轩急了，“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船主从地上站起来，一脚踩在烟头上碾了碾，“你看到这天了吗，开不到一半就要起浪，不加钱，谁冒这个险？”
邓轩还想再说，被蒋韶恒拉住，他看看越压越低的乌云，“这样的天气行船，你有把握把我们安全送到吗？”
船主一指他的船，“放心，绝对安全，我自己也在上面呢，真有危险，我也不出海。”
“那你还要加钱？”邓轩质问。
船主把脸一拉，“跟你讲不明白，总之坐不坐，随你们。”
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落下，蒋韶恒想了想，抬头说，“行。小邓，赶紧帮大家把行李提上去。”
又是好一番忙碌，等大家都进了船舱，大雨刚好落下来。
只是瞬间的事情，只听“哗啦”一声响，像神往人间泼了一盆水，密集雨点砸在甲板上，瞬间溅起一片白雾。
梁峥拍拍身边的摄影机，心有余悸，“还好上来得快，再晚半分钟，咱们就成落汤鸡了。”
下一刻，在他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无比惊恐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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