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一周,夏末的尾巴还缠在教学楼的白杨树梢上,阳光斜斜地扫过三楼的窗沿,比暑假时收敛了许多烈气,落在课桌上,只剩薄薄一层暖。
林文嘉把下巴搁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笔尖悬在半空。前桌的辫子梢扫过她的胳膊,带着股洗发水的薰衣草味。她忽然有点想念初中老槐树下被风吹得哗啦响的书页声。
一张纸条从旁边递过来,擦过姜星念的指尖,落在练习册的抛物线图上。
是林文嘉的字迹,歪歪扭扭像爬着小虫子:“第三题会吗?我昨晚听了三遍网课,还是没懂。”
姜星念抿着嘴笑,从笔袋里摸出红笔,在纸条背面画了个大大的“笨”,又把解题步骤写得工工整整,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档,反手一递。
课间操的铃声炸响时,林文嘉正趴在走廊栏杆上看操场。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卷边,有几片黄透了的,被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往下掉,落在跑道上,被跑操的队伍踩出细碎的脆响。姜星念凑过来,校服外套拉链没拉太满,露出里面的白T恤:“下午社团招新还走不走?”
“当然要走!”
林文嘉重重点头,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把九月初的风都撞得轻快了些。
风卷着桂花碎香,扑在操场边的红色看台上。社团招新的横幅从主席台垂下来,被风掀得猎猎响,“青春向党,社团绽放”八个黄字晃得人眼睛亮。
各摊位前挤满了穿蓝白校服的身影,动漫社的海报上,初音未来的双马尾扫过隔壁摄影社的相机镜头,喇叭里循环着广播站学长的声音:“文学社招新啦——招喜欢在笔记本上写月亮的同学!”
姜星念的帆布鞋尖被人群挤得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校服口袋里的社团报名表。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西北角那排最安静的摊位。
学生会学习部的牌子是深棕色的,比别的社团低调,却偏偏被阳光照得清楚。
许淮冬就站在牌子后面。
他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分明。面前摊着本登记表,他正低头用黑色水笔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竟在周遭的喧闹里显出几分清晰。有女生红着脸递报名表,他抬头时目不斜视,声音不高不低:“姓名,班级,意向职务?”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温和,像初秋浸在凉水里的鹅卵石。
姜星念的指尖蜷了蜷。
没想到他会以学生会预备部长的身份,站在这样热闹的地方。
她正琢磨着学习部的“资料整理”和“活动策划”哪个职位更适合自己,胳膊突然被人猛地一拽。
“念念!快看这个!”
林文嘉的声音像瓶刚拧开的荔枝气泡水,甜得冒泡。
她几乎是把姜星念拉到了操场中央的街舞社摊位前。这里的音乐震得地面都在颤,几个穿黑色卫衣的学长正围着圈battle,动作甩出去时带起风,把周围的惊呼声都劈成了碎片。
街舞社的社长是个高个子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跳:“来试试?我们社每周三下午练,有专门的镜子房!”她把一张印着荧光涂鸦的传单塞进姜星念手里,纸页边缘还带着点被音响震出来的微麻。
姜星念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回西北角。许淮冬刚好抬起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视线隔着攒动的人影扫过来,在她脸上停了半秒。
就半秒。
他的眼神很淡,像掠过湖面的风,没带什么波澜,却让姜星念的耳尖“腾”地热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盯着传单上那个旋转的街舞少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在震耳的音乐里,咚、咚、咚,比鼓点还要急。
“念念?”林文嘉歪了歪脑袋。
“我……”都可以。
姜星念还没说出口,眼神却先一步瞄到一旁的摄影社。面前的三个字好似只花了一秒就吸引住了她。
“诶念念,你是不是想报摄影社?”
姜星念愣了愣,眨了眨眼,“有点想。”
“报呀!这有什么!”林文嘉风风火火拉着她填了报名表,姜星念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报了摄影社。
林文嘉最后在看帅哥和怕疼惜命中做出了艰难的选择,报了音乐社。
“念念,你要报什么?”林文嘉兴高采烈地再次交了纪律部的报名表,转过头看向姜星念。
风里的桂花香突然变得很浓,混着塑胶跑道被晒出的热气,还有不远处奶茶摊飘来的焦糖味。姜星念还捏着那张街舞社传单,指尖微微出汗,心里却忽然冒出个念头。
学习部的报名表,好像就放在学生会摊位的最上层。
“学习部吧。”
“牛。”林文嘉一脸嫌弃,“整天在学校还学不够,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还好我报的是纪律部。”
姜星念无奈地笑了笑,抬步朝学生会摊位走去。
“姜同学。”
她抬了抬眼看过去,许淮冬已经低下头,阳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影。
“你要报什么?”
姜星念看着本应在学习部摊位上的许淮冬跟闪现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迷茫地眨了眨水眸。
顿了一瞬才说道:“还没想好,许……同学有什么建议吗?”
许淮冬一愣,像是没料到会被这样直白地反问着。几缕被风吹乱的额发垂下来,扫过他眉骨,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指节擦过太阳穴时,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粉笔灰,大约是刚帮隔壁摊位写了招新标语。
随后他轻笑起来。
不是那种张扬的笑,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个浅弧,凤眸漾开点碎光,像被风揉皱的湖面突然落了片阳光。那笑意很淡,却把他平日里疏离的轮廓柔化了些,连带着说话的调子都轻了几分:“姜同学,你看学习部很久了。”
姜星念猛地回神,脸颊稍稍泛红。手里的街舞社传单被攥得发皱,边缘卷成了小喇叭。她慌忙往后缩了缩脚,像被抓住偷糖的小孩,“我……我看看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许淮冬绕到摊位后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摊位的折叠桌上。他的目光落在她攥紧传单的手上,又轻轻抬起来,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澈,笑起来时眼尾会弯出个浅沟,“我们招干事,主要负责整理竞赛资料,偶尔帮老师核对考勤表。”
他说话时,身后动漫社的扩音器突然爆出句夸张的台词,惊得旁边盆栽里的金桂落了几片,飘到他的白衬衫肩上。他侧头瞥了一眼,又转回来,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可能没街舞社热闹。”
姜星念的脸“轰”地更烫了。原来他刚才都看见了。不仅看见她偷偷往这边望,还看见她盯着街舞社发呆。她把传单往身后藏了藏,指尖绞着校服衣角,声音都发飘:“我……我没想报街舞社,我一直就想报学习部。”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林文嘉还在操场边上冲她挥手,嘴里喊着“快来”,声音被风撕成了碎片。
许淮冬挑了下眉,这次的笑意明明白白落在眼里。他从桌角抽出一张学习部报名表,指尖在“意向职务”那一栏点了点,递过来时,指腹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像羽毛扫过,却让姜星念的心跳漏了半拍。
“填吧。”他说,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笑意,混着风里的桂花香,漫进耳朵里,“笔在那边。”
姜星念接过报名表,纸页边缘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她低头看那空白的表格,忽然觉得九月的风好像没那么燥了,连远处的喧闹都变得模糊,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响。
笔尖在“姜星念”三个字上顿了顿,墨水洇开小小的一团。她攥着笔的指节泛白,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却写得比解数学大题还郑重,横撇竖捺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劲儿。
许淮冬已经在整理堆在桌角的社团简介,指尖拂过纸张的声音很轻。阳光斜斜切过他的侧脸,把他下颌线的弧度描得很清晰,连耳垂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姜星念偷偷抬眼瞄了瞄,又赶紧低下头,在“意向职务”那一栏,一笔一划填下“活动策划”。
其实她根本说不清活动策划要做什么,只记得刚才许淮冬提到这四个字时,声音里带着点温和的笃定。
“字挺好看。”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她的睫毛一颤,姜星念猛地抬头,撞进许淮冬看过来的眼里。他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正低头看着她的报名表,目光落在“高一(9)班”那行字上,眉梢微挑,像是记下了这个班级。
“谢、谢谢许同学。”她的声音有点发飘,像被风卷着的桂花,轻飘飘的落不稳。
许淮冬没再接话,只是伸手从桌下拿出个透明文件夹,指尖夹着她刚填好的表,轻轻塞了进去。文件夹里已经有了七八张表,他按班级分好类,动作利落又安静。姜星念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纸页间翻动,忽然想起那次在图书馆,座位后的他指尖划过书脊的声音也是这样轻。
“念念!报名好啦?”林文嘉的声音像颗小石子,“咚”地砸进这片安静里。她踩着白球鞋跑过来,马尾辫甩得飞快,看见姜星念手里的空笔和桌上的学习部标识,眼睛瞪得溜圆,“你真报这个啊?这里连个音乐都没有,闷不闷啊?”
姜星念还没来得及回话,许淮冬已经抬了眼,极轻地弯了弯嘴角。他的眼神很平和,倒让咋咋呼呼的林文嘉瞬间收敛了些,嘟囔着“吓人”,拽了拽姜星念的胳膊:“真决定就这个啦?”
“嗯!”姜星念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握笔的温热,“我想试试这个。”
说这话时,她没看林文嘉,反而偷偷抬眼望向许淮冬。他刚好在合上文件夹,听到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把文件夹放进桌下的收纳盒里,转身时,唇角又勾起个极浅的弧度,像是藏着点笑意。
风又起了,吹得摊位后的桂花枝摇摇晃晃,落了几朵在许淮冬的白衬衫上。他抬手拂去,指尖沾了点金黄的花瓣,转身对她们说:“报名表收齐后,三天内会在公告栏贴面试通知。”
“知道了,谢谢许同学!”姜星念赶紧应着,拉着还在咋舌的林文嘉跑远。
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许淮冬已经重新拿起笔,在一张新的报名表上写着什么,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风吹过摊位,掀起他手边的学习部简介,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张纸上面是用粉笔写的“招新须知”,字迹清隽,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疏离的温和。
林文嘉还在旁边碎碎念:“真搞不懂你,放着好玩的不玩非要来学习部学习……”
姜星念没接话,只是攥了攥手心。刚才填完表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擦过许淮冬的手背,那点温热的触感,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的涟漪到现在还没停。
远处的广播又响起了音乐,是首轻快的流行歌,混着风里的桂花香,把九月的阳光都染得甜丝丝的。姜星念望着公告栏的方向,突然期待起三天后的那张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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