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学校离开时，天色已晚，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比想象中更快。陆霁走出校门时，周围已经亮起了霓虹灯，街道被车灯映得明明灭灭。
坐上车，车辆缓缓驶入主路，他微微闭上眼，靠在车窗上，脑海里回想着今天的一切。
重返旧校园的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沈予安的关切、温知夏的等待，刘老师的嘱咐……那些人，那些事，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自己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地方了。
“你还在查你母亲的事？”
沈予安在操场上问的那句话，仍然在脑海里回响。
陆霁睁开眼，眼底有些暗色浮动。他当然还在查，母亲的死因一直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他不可能放弃。但如今，他必须把精力放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上，至少要熬到高考结束，他才能彻底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车子驶入了大厦的停车场，陆霁调整了一下心绪，推门下车，顺着电梯进入熟悉的补习中心。
往常每次回到这里，林亦尧都会懒洋洋地靠在楼下的休息区，或者随意倚在墙边，看到他来了，就会随意地挥挥手，嘴里叼着零食，说：“哟，陆主席，今天这么晚？”
但今天，他并没有在那里。
陆霁并不意外，白天时林亦尧就说过今天课程安排紧凑，可能不会来等他。只是，习惯是件很微妙的东西，当一个人总是在某个地方等你时，你或许不会特别在意，可当那个人突然消失，你才会发现少了些什么。
走进大厦，迎面碰上了正在整理教案的学习顾问的助教，助教看见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陆霁，你回来了？手续办得顺利吗？”
“嗯。”陆霁点头，步伐未停，继续往自己的教室走去。
推开门，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他走到座位上坐下，打开书本，准备整理今天落下的学习内容。
夜晚的补习中心很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走廊里老师和学生低声交谈的声音。陆霁低头写着习题，手中的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逐渐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陆霁放下笔，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书桌上的习题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解题过程，他揉了揉眉心，微微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休息了几秒。
补习中心的课程排得很紧，晚上的自习时间更是格外安静，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盏台灯还亮着。大部分人都已经下去吃夜宵或回房间休息，但他今天不想去食堂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随意滑了几下，最终还是点了那家自己最常吃的清淡粥铺——一份小米粥，外加几样素菜。
点完外卖，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城市灯火通明，霓虹闪烁，车流不断，整个北京的夜晚显得璀璨而热闹。然而，在这繁华之下，陆霁却感受到一丝淡淡的疏离感。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陌生。
他一直以来都习惯了独处。无论是在东城区的家里，还是在这栋大厦里，他的世界仿佛总是被安静包裹着。只是，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二十分钟后，外卖送达。他下楼取了餐，又折返回自己的房间，拉开椅子坐下，将餐盒一一摆好。
小米粥的热气轻轻飘散，淡淡的米香浮在空气中。陆霁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下，胃里涌起一丝暖意，但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某个人的声音。
“你真的能每天吃这种清淡的东西？一点肉都没有？”
“陆主席，吃饭要讲究营养搭配，你这样可不行。”
“喂，我跟你说，我最近看到个特别离谱的事情……”
他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垂眸继续吃饭，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空缺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奇怪，今天倒是安静了不少。
他向来享受安静的环境，可今晚，这种安静似乎显得有些过头了。
如果换作平时，林亦尧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点好外卖等着他了。虽然嘴上总是抱怨补习班的附近外卖的饭菜难吃，但每次还是会照常买满一桌，甚至时不时把自己的菜往陆霁碗里塞：“吃这个，补充点蛋白质。”
可今天，桌子对面空空荡荡的。
他低头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勺子，看着空着的一侧桌面，眼底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习惯，果然是件麻烦的事情。
吃过外卖后，陆霁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他关上手机屏幕，桌上外卖盒里还剩下一点未吃完的饭菜，但他没什么胃口了，随手将餐盒合上，起身走向垃圾桶，将它丢进去。外卖的包装袋里还有一点温热的余温，但他指尖触碰到塑料时，温度已经渐渐散去，像是热气飘散在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食物残留的香气。
夜晚的风比白天冷冽许多，他走出补习中心时，寒气瞬间扑面而来，冻得人指尖微微发僵。陆霁把围巾拉紧了一些，抬步向停车场走去。
街道上，偶尔能看到加班后匆匆回家的上班族，或是三三两两的行人裹紧衣服，步履匆忙地走进便利店或地铁站。北京的夜晚从不寂静，即便是凌晨，城市仍然保持着独属于它的喧嚣和秩序。
以前，总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后，语气懒散又带点抱怨地说：
“大冬天的，你就不能早点下课？每天这么晚，回去不冷吗？”
然后，下一秒，他就会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围巾扯下来，强行给他裹上一圈，嘴里还念叨着：“你看看你，围巾都不戴好，冷死了吧？”
陆霁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动作顿了顿，最终只是淡淡地收回手。
但今天，还是一个人。
他走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关上门的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微微的发动机轰鸣声。
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想把心头的某种情绪一并吐尽。
这种感觉，近来时常会浮现出来，让他有些难以捉摸。
他不喜欢被人打乱节奏，也不喜欢突如其来的变数。但现在，他好像渐渐习惯了某个人在自己身边的存在。
而习惯，向来是个可怕的东西。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远处车辆驶过的声音，带着夜晚特有的沉闷和冷意。陆霁解开衬衫袖扣，卷起袖子，走进浴室，扭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缓缓流下。
浴室里升腾起一层薄雾，水汽模糊了镜面，他抬起手，在镜面上随意地抹了一下，看着自己朦胧的倒影。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是那副冷静而克制的模样，眉眼深邃，唇线微微抿紧，像是习惯了沉默，也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事情。
热水冲刷着他的身体，沿着脖颈一路滑落，带走一天的疲惫。温度让他略微放松了一些，他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水雾环绕在空气中，思绪却有些飘远。
“大冬天的，你就不能早点下课？每天这么晚，回去不冷吗？”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某人不耐烦的语气，带着点埋怨，但语气却并不是真的不满，反倒像是习惯了这样唠叨。
他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关掉水龙头，水流戛然而止，浴室里只剩下水滴从指尖滑落的声音。他拿起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家居服，走回书房。
打开书房门，家里依旧静悄悄的，像往常一样，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只有执勤的警卫人员，整洁如初，茶几上放着家政阿姨整理好的学习和牛奶，他却没有伸手去碰，直接朝书桌走去。
打开书房的灯，柔和的暖黄色灯光驱散了夜晚的冷意。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籍静静地伫立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张和墨水的味道，这是属于他的私人世界，没有喧嚣，也没有人打扰。
陆霁走到书桌前，坐下，重新翻开数学习题册，视线在公式和数字间流转。书桌上的台灯投下一片清晰的光晕，他伸手拿起笔，继续未完成的复习。
黑色的笔尖轻轻划过纸面，书写出一行行流畅的计算过程。每一个变量、每一条公式，都在他的推演中逐渐清晰，像是一道道有序的锁链，将他的思维层层推进。
他的世界，向来是被规则与逻辑填满的。在这样的夜晚里，专注于学习，至少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浮现在脑海中的杂乱思绪。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窗外的夜色深沉，远处的城市灯火闪烁，像是一座永不沉睡的钢铁森林。
——“你就不能早点回家？”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深处浮现，带着些许嫌弃的语气：“每天这么晚回去，谁知道你是不是熬夜猝死了？”
陆霁的手顿了顿，笔尖停在纸面上，墨水微微晕染开来。
他垂下眼睑，看着面前的数学题，心绪却难得有些涣散。
屋里依旧寂静，只有钟表的秒针在规律地转动。
“叩——”
他伸手敲了敲桌面，让自己从莫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随即低头，将笔尖落回纸上，继续演算。
公式继续推导，思维重新进入冷静的逻辑之中，仿佛刚才短暂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而他的世界，依旧有序如常。
夜已经很深了。
书房里只剩下暖黄色的灯光静静洒落，陆霁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略显冰凉的肌肤。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指针指向凌晨一点。
已经很多天了，他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每次闭上眼睛，梦境里总会浮现出母亲去世时的场景——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仪器冷漠的滴声，还有那双曾温柔抚摸他头发的手，最终冰冷地垂在床沿。
他看着母亲的脸，那张脸苍白而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可现实无比残忍，心电图上的曲线归于平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像是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抽离了色彩，只剩下死寂。
再然后，画面一转，便是家里那场争吵。
爷爷沉默地坐在书房里，父亲站在一旁，声音压抑着愤怒，姑姑冷着脸说着什么，所有人都在争论着他的去留，仿佛他不过是一个待分配的物品。
“他不能留在这里。”
“他必须按照计划去国外。”
“你确定现在送走他是对的吗？他还……”
吵闹声像是无数尖锐的针扎进脑海，他站在门外，手指冰冷地扣紧衣袖，心脏一下一下沉进深渊里。
从那以后，他的家变成了一座空旷的建筑，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门，将他与所有人隔绝开来。
这些画面，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每当夜幕降临，疲惫袭来时，它们总会像潮水一样翻涌，将他淹没，让他从梦魇中惊醒，心脏跳动得剧烈而急促，额角冷汗涔涔。
他早就忘了，什么是安然入睡的感觉。
可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他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书桌旁的手机，屏幕依旧暗着，没有任何新消息。
——以前，总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发来无意义的短信。
【陆主席，今晚又挑灯夜战呢？】
【记得早点睡，虽然你这种学神可能不需要休息……】
【唉，真无聊啊，怎么还不放假……】
那些话时而嘲讽，时而调侃，语气轻浮不正经，却能莫名填补夜晚的空洞。
陆霁垂下眼，看着手机屏幕，指尖不自觉地划开对话框，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
林亦尧。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回到旧学校后，埋藏已久的过去被重新翻开，许多东西被打碎，再重新拼凑。那些一直不愿去面对的事情，那些不曾探究的心绪，都像是被一点点剥离出最真实的模样。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主动去思考与另一个人的关系。
以前的他，不愿意，也不需要。
可现在……
他低头，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最终轻轻敲下几个字。
【在干什么？】
消息发送过去，几秒后，对方回了。
【你居然会主动找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霁看着这行字，微微勾起唇角，心里那股隐隐的烦闷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他没有回消息，而是放下手机，站起身，走进浴室洗漱。等到他躺进被窝时，夜色已经深沉，窗外的城市灯光依旧闪烁，但他终于难得地感受到一丝放松。
那种感觉很细微，却真实存在。
他第一次觉得，也许，他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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