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渐浓,虽然夜晚也是春风料峭,但是却携花香而来,这时的家宴,圣人往往喜欢选在御花园中。
几张案桌上放着几道简单的下酒菜,看起来与寻常家中所食别无两样,但是那白玉酒杯可不一般,几位皇子的杯上刻着四脚蛟龙,圣人的也是用金线勾勒的五爪金龙。
圣人的家宴虽然菜色简单,但是每次都要吃到很晚,这次也不例外。圣人的家宴没有觥筹交错,只有圣人希望的推心置腹,还有皇子暗地里的居心叵测。
今日的家宴上圣人说起了周明理,语气中多少有些想念,在座的与圣人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又怎么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含义。
老三从小在胡笳城长大,除了几次京都中重要的盛典,叶冥带着周明启来过几次京都,除此之外这一家三口就再也没见过了。
前不久圣人拟了圣旨让老三同萧妖雪成婚,周明理竟然用母亲病重恐要准备白事为由,推迟了婚礼。圣人与叶冥的关系当年在东梁和西丹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朝中甚至还传出了周钦德会立叶冥为后,此生不再纳妃。
可是无论坊间传闻多么美好,现实总是很残酷,两国纷争再起,再恩爱的人也抵不过国运。如今叶冥即将病逝的消息又传到了周钦德的耳朵里,他就算再是帝王无情,恐怕也不能再放任周明理独自留在胡笳城。到了这年纪就算是君王也会期待父慈子孝,子孙满堂。
如今看来鸳鸯侣分两地,终身不得见。圣人年轻之时,还有余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但是如今年事渐高,再加上这杯中酒的作用,难免心情有了起伏。
下座的周明志和周明启自然听出圣人的意思,周明理回京放在以前对他们没有多少影响,但是如今周明启可是要娶萧妖雪的,届时周明理的立场,萧妖雪的立场,李治的立场都会对这风起云涌的朝局造成巨大的影响。若是三者不同心,那留给周明志和周明理可以去分的势力还会多些,但是若三者一心,他们将筹码压在那边,那么那一方获得的资源不言而喻。
甚至更糟的情况下他们若是另起炉灶,那么现在京都两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待在座的都吃得差不多后,圣人又同这几位皇子寒暄几句后,便起身离场,其他一些妃嫔也相继离场,半盏茶的功夫就只剩下周明志和周明理了。二人像是约好了一起多坐一会样,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直到周明启端着酒杯晃到周明志身边,这只剩丝竹的家宴才被说话声打破。
“二哥,你说父皇是不是想三哥了?”
“能不想吗?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是呀,父皇对于这亲情是最看重,三哥从小就住得远,恐怕以后父皇是希望他能侍奉跟前的。”
二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突然周明启就将这话头搭到了萧妖雪的婚事上。
“二哥,要我看呀,当时父皇就应该把李家那姑娘指给你,你看你这正妻之位也是空缺,她作为李家的千金,虽然现在不姓李,但是怎么说身份在那,这也配得上你,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
闻言周明志的神色微微僵了一下,但是这都是转瞬之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就恢复自如,只是淡淡地说:“父皇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安排,我们就没必要在这揣测了。倒是你老五,现在老三已经有了婚约,恐怕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周明启听到这只是笑笑,打趣的说道:“我惦记二哥正妻的位置。”
周明志已经习惯了自己五弟这混模样,自然也就是一笑而过。他们身在这宫中,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老五和徐家走得近,但是周明志能感觉到,老五不会娶徐家的姑娘,他不是这样会受制于人的人。
如今突然同自己提起这个问题,恐怕一方面是想要试探下自己口风,另一方面他自己恐怕也是早有想法。圣人现在的三个儿子中,未来会参与到这场东宫之争中的人,目前看来也就他和老五,老三除非想要天下大乱,不然他应该会主动的回避这场争夺。
眼见月色深沉,周明启也招呼下人离席,周明志也不再逗留,如今父皇除了给老三指了婚其他并未有其他的举动,他们为人臣为人子此时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言多必失的道理,是周明志自从懂事以来就知道的。
踏着月色离开了皇宫,此时街上的人流已经逐渐散去,褪去了万家灯火的京都显得有些空洞,但是这样不再位于人们视线中心的周明志倒也难得有几分自在。
他打发了车夫先行回府,只留了最亲近的一个下人同行。随行的小厮是从小跟着周明志一同长大的吴云,从小在王府里长大察言观色是他的长处,此时吴云只是远远的跟在周明志的后面,他家主子总是少年老成,年少时他就喜欢一个人独行,但是奈何他是皇子,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又是他们二人就会趁着月色翻出王府,也是同今日这般吴云远远的跟着周明志,让他享受只有他一人的时光。
行至转角处吴云也并未着急跟上,这条路是他们每次从宫中出来都要走的,吴云自身武功不低,这个距离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并没有对自家王爷能构成的威胁的存在,所以也便任由周明志先行消失在街角。
而周明志刚转过街角便见一人身着黑色斗篷,就算今晚月明星稀,但是周明志却怎么都看不清那人面容,天生的警觉感,让他止步在距离那人五步之远的位置。
当了这么多年皇子,也遇到过不少的刺杀,周明志自然知道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大声呼救,只需要几息跟在身后的吴云就会赶上来,同时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王府内的侍卫就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明天整个京都都会知道皇子遇刺,七天之内必然能查到此人下落。
但是此时的周明志却一点都不想喊叫,不知道是因为被对方的气势吓到,还是内心深处有什么悄悄的暗示,这次遇到的并不是危险而是机会。
果然黑色斗篷笼罩之下的人似乎听到了脚步,便缓缓转过身,月光打在斗篷上,周明志看清了斗篷内的景象,那是一张面具,一半喜一半悲,周明志的手缓缓掏出袖中防身的匕首,时刻提防对面这怪人的动作,却在他已经打算叫吴云之时,那怪人先他一步开口,面具中传来的声音不似活人,是像是金戈摩擦后变调组成的干涩的人声。
“二殿下,我们终于见面了。”
周明志还是拿不定对方的立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安静的等待他继续开口。
不过等到的并不是怪人的言语,而是一块木质令牌映入眼帘。令牌上是一只三眼朱雀。东梁自古有一句古话“凤凰侍主帝王家”民间也会有小商小贩卖带有鸟雀图案的物件,但是只有真正皇子才知道,那枚令牌其实是一枚普通不过的木牌,上面画的凤凰有三只眼睛,十八根尾羽,也只有在真正的持令人手中才会有光彩流转,正如周明志现在看到的这枚。
这次不等周明志开口,对方便先开口了“乍暖还寒,二殿下吃了酒,走夜路还是要小心些。”说罢,只见之前的袍子一软面具和袍子就这样散落在地。同时身后传来吴云焦急的叫唤声。
“殿下,您没事吧。”
吴云走近便看见面前散落的衣袍和面具,以及表情奇怪的周明志,内心瞬间一揪。眼前的景象意味着刚刚这有一人与自家殿下发生了正面交锋,而自己就在这十几步开外却毫无知觉。若不是那人没有杀心,吴云只觉得想到后面的事就全身汗毛倒立。
周明志看到吴云走近便先一步去翻衣袍,果然里面有一封信件,将信件装好后,又捡起面具端详一番,才对着吴云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吴云疑惑的摇了摇头,又听周明志问道:“那为何这半天你才赶上我?”
吴云更是疑惑了,刚刚自己明明就是正常跟着周明志,也并未走得太慢,转过来就看见自家主子这样呆愣愣的站在这,然后就开始问自己这些奇怪的问题。
周明志看着吴云这样一脸茫然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对方真是潇湘阁阁主的就算吴云学武这么多年,也恐怕应付不来。正当要离开时周明志闻到街巷上有一股淡淡的熏香的味道,他也明白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一个小小的香炉,只是现在里面只剩香灰了,不过落下来的香灰刚好印出了香炉底部的图案一只三眼朱雀。
吴云也走过来看到了香炉,虽然主子的自己不该多问,但今晚主子都有些反常,所以吴云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殿下,这是?”
出乎吴云预料的是,周明志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说道:“幻香,吸入后会让人有凭空多出一段时间的幻觉,据说湘湘阁有密法,可以让闻到香气的人看到一些特定的片段。”
听到这吴云是慌了,这不就意味着刚刚殿下肯定是看到了什么,那落在地上的衣袍恐怕是之前就安排好的。这次还是幻香,那要是什么毒物,自己这罪过不就大了,于是急忙问道:“殿下身体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传个御医来给您看看?”
周明志倒是淡定,毕竟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是对方以这样的方式见他,恐怕是对他们之间的合作还没有百分百的肯定,此时这事也不宜声张,便对吴云说道:“我无事,今晚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你找个地方把这香炉和衣袍处理了。”
吴云本打算先把周明志送回府邸,自己再去处理,不料周明志却一再催促他现在就去,不能让府邸中任何看到这些东西,甚至连着刚刚他还拿在手中把玩的面具一起。
吴云跟了周明志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主子的性情太平淡了,淡淡的喜,淡淡的忧。而在刚刚他从周明志身上看到急躁、紧张,甚至还有一丝丝激动。
这几日京都的大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春神祭,李府自然也不例外,李家作为京都的大家,每年的花车自然是不能少,只是在李治之前,李家并无什么高官,所以京都的春神祭也不过是重在参与,之后李治得了提拔,那一年李家也是倾尽举家之力,自己办了一辆花车,预料之内的得了一金,在此之后李家都不在单独置办花车而是与京都中一些交好的小世家一同,虽说此后得金的次数寥寥无几,但是有李家这个大家大头,也能受到不少关注,所以今年登门邀约李家的也不再少数,不过其实各家心里都有素,之前梅正源一案中中李治那般力挺朝中新秀袁墨,恐怕今年的花车是要同袁家一同办了。
果然春神祭相关事宜确定后,袁墨就收到了李安国亲自送来的邀请信,袁墨本意是想拒绝的李家的好意,打算好好利用这场春神祭彰显一下自己的想法,却被李安国给硬生生劝住了。李安国知道这次袁墨春神祭想做点事情,出门前父亲特意提醒说一定要让袁墨稳稳当当参加完这场春神祭,所以李安国也只推敲着劝,大抵意思就是让袁墨不要那么早就全盘投入,留一线日后还有大用。
袁墨本想着来场鱼死网破,用自己鬼月后人的身份来揭穿崔伦当年的罪过,但现在经李安国一说他也觉得确实有些不妥,毕竟当年鬼月是罪人,若是当年崔伦身后的人入局,倒打一耙,那他和袁梅恐怕都自身难保,更别说为鬼月平反。看来这次春神祭还要再多加规划,想来晌午无事,倒不如再去一趟潇湘阁。
时节已是深春,晌午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袁墨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想着之前袁梅带回来的关于崔伦的资料,只觉得这些年崔伦在京都过得这般安宁,儿女承欢膝下,不居要职,但是生活得却滋润的很。当年父亲不总说,举头三尺是青天,为何他做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没有遭到报应呢。而鬼月明明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还要受这般无妄之灾。
若是世上真有厉鬼,那父亲一定会化作饿鬼整日缠着那些负他们之人吧。说到厉鬼缠身袁墨突然想到,之前潇湘阁拿来的消息里有一条,就写着崔伦似乎每月都要服药,甚至还贴心的将药单也附上了。都说潇湘阁的信息能正中要害,现在看来不仅仅在于他们的信息数量多,更在于他们总是能切中要害。袁墨当即放弃了前往潇湘阁,而是转去了附近的一家药店。
将药方交给大夫后,得到的收获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大夫说这副药方主要针对臆症,而且症状应该很严重,按照药量来说应该已经服用很多年了,但是服药人时常会忘记服药,所以开药方的大夫下药会比平时重一些,避免他忘记服药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而且那大夫估计为了减轻崔伦发病时的痛苦,尽然还用一味禁药安息草,这味药在东梁已经禁了好多年了,为何现在又会出现在这药放上,而且崔伦还吃了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就没有人发现吗?
这个收获可以说让袁墨喜出望外,臆症之人干出什么似乎都是合理的,至于这还魂草,若需要之时,也会是压死崔伦的最后一根草,那就让他也感受下妻离子散的滋味吧。
离开医馆时辰尚早,袁墨的心头大患解决的了大半,看着这街道上当头的太阳,都觉得明亮,本打算在这街上随意逛一逛,才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个清亮的声音叫住了他。
萧云雁小记:
潇湘阁的办事效率总是令人安心,不出三日,萧云雁就收到了京都潇湘阁传来讯息说林华东将于三日后来潇湘阁听曲。萧云雁自然不敢怠慢,整理整理思绪,准备去见见这位风云人物。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萧云雁在潇湘阁侍女的带领下进入了林华东听曲的房间。房中有三个蒙面的乐姬。潇湘阁的乐姬在东梁称第一,那就没有人敢称第二,萧云雁刚刚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林华东听得摇头晃脑,完全沉醉其中。
但出乎萧云雁预料的是,林华东并没有忽视她的到来,而是在听到她进门的下一秒就从鼓乐中清醒了过来,甚至这一曲都还没有奏完,林华东就遣散了乐姬。
“萧云雁见过宰相大人,这扰了大人雅兴,云雁在此赔不是了。”对方是当朝宰相,萧云雁自然不敢失礼。
“无妨,不过是闲时娱乐罢了。萧姑娘坐在说话,这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呀?”
礼貌环节过后,萧云雁倒是毫不客气,坐下之后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大人,云雁这有一个人,不知大人可认识?”
“哦?”
此时房间的门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人,正是之前已经被段天行杀死的侯涛。
林华东看到此人也非常震惊,显然他们认识。
不过萧云雁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就派人查了,这侯涛正是林华东的人,却不知怎么回事成了将军阁目标。事后萧云雁又根据通报的收受贿赂的名单查到,这名单上大多数人都与林华东的势力站点关系,剩下一部分则是与江家有关,最后一部分则是一群毫无靠山的普通官员。
所以将军阁借着江冬藏的谏言趁机拔除林华东党羽的目的就跃然纸上。
林华东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一辈子什么人没见过,自然可以看出这其中的门道。只是他没想到这群本来死无对证的人中会有一个活了下来。
虽然只是在见到侯涛那一瞬眼神的波动,但是也被萧云雁收入眼中。
“大人,这人是我们筹划救的,如今我把人带到你面前了,他现在是生是死完全由你定夺。”
“说说吧,有这么重要的人证在手,你还来找老夫是做何打算?”
“云雁,有一事不明。”
“何事?”
“云雁不明白大人的态度。”
“哈哈哈,就为了这个?”
萧云雁并没有再做回应,只是静静地等待,因为她能感受到,此时林华东心中也正在上演一场激战。
果然一会之后,林华东仿若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不就是闲时娱乐罢了。”
这对于萧云雁来说已经最好的回答了。
正当萧云雁打算起身离开,林华东又突然说道:“老夫听说平阳巷的铁匠铺子旁边有家糖水铺子味道不错,萧姑娘若是得闲等会可以去那里尝尝。”
这话听得萧云雁满头雾水,但是在看林华东时,他又已经沉醉在乐曲之中,与方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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