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只是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何酌修犹豫片刻,还是上了阶梯,在她身边站定。
穆秋吟转头看他,抿了抿唇。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便只能沉默着,静静地看向他。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魔术师,将他脸上最后一丝青涩也消磨殆尽,只留下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内敛。
穆秋吟一直都知道,何酌修生得很好,据说这是他生父唯一的优点,也遗传给了他,一张五官细致分明的脸孔神情温和,睫毛长而微卷,乌亮的眼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
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含蓄寡言,穆秋吟被他看着,心尖忍不住一颤。
“什么时候回来的?”何酌修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他其实更想问,不是说不回来了么?要不是这样,他当年何至于答应分手。
又不是守不住。
但他怀疑另有隐情,他认识的穆秋吟,不是那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的人。
说白了就是有点倔,又要面子,自己选的路,她就是跪着也会走下去。
穆秋吟心说你之前不是叫我穆医生,跟我装不熟的吗,现在问这个,你不觉得冒昧吗:)
但这吐槽也就在心里想想,面上她还是很和气的,回答道:“前年我妈查出了肝癌,你也知道她跟我爸早就离婚很多年了,身边也没个人,干脆我就回来了。”
何酌修一愣:“……阿姨病了?”
他是见过穆秋吟的母亲的,高三时学校给他们办成人礼,邀请了各位家长,连担心给他丢面子的老何都去了,穆秋吟的父母自然也不会错过。
她的母亲是一位留着短发英姿飒爽的女士,眉目开阔舒朗,满脸英气勃发,是那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气质,很符合何酌修对飞行员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
当时看她父母很和睦,凑在一起笑吟吟的看着路过的每一个同学,还拉着她各种拍照,看上去是特别幸福的一家三口。
——所以后来得知他们早已离婚,只是为了穆秋吟高考而暂时隐瞒,他的震惊不比穆秋吟本人少多少。
“原发性肝癌。”穆秋吟眼睑一垂,露出苦笑来,“原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年度体检,谁知道……”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何酌修才问:“所以你就回来了?那个时候……你完成在那边的住培了吧?”
“刚结束,准备去梅奥做fellow。”穆秋吟耸耸肩,开玩笑似的道,“本来以为可以开始赚美刀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唉,都是钱呐。”
说完她还轻轻笑了一下。
何酌修却笑不出来,觉得心头闷闷的,连喉咙都有些发胀。
“……那现在?”
“去年就走了。”穆秋吟声音平静,“做了手术,用了最好的药,也只是比别人多拖了几个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改口:“其实已经比别人幸运了。”
何酌修也是同道中人,肝癌意味着什么,不用她说他也懂。
何酌修嗯了声,轻声说了句:“节哀。”
穆秋吟道了声谢,抿住嘴唇没吭声,周围的空气顷刻间便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半晌何酌修才继续问道:“那……这两年你在哪儿?”
“在京医大一附院规培了两年。”穆秋吟应完,侧头打量着他,问得直接,“我们班的宋平安就在那边做博后,见过我,你真不知道我回来了?”
何酌修微微一愣,转头看向她,神色淡定又真诚:“不知道,我最近没有和宋平安联系过。”
呃……
穆秋吟虽然不太信,但也不好追问,便勾了一下嘴唇就算了。
何酌修接着道:“怎么没留在京市?以你的履历,想留在京市应该不难。”
“……算了,不太想。”穆秋吟摇摇头,“气候也不太习惯。”
不管是他们长大的宁城,还是后来念大学待的容城,都是湿润多雨的南方城市,和干燥的京市气候截然不同。
何酌修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回容城的?”
穆秋吟抬眼看他,淡淡的应道:“二月份,安排了我妈的墓地,买房,三月份入职。”
这么算来,她已经回容城半年多了,可是他却毫不知情,何酌修不由得苦笑。
确实已经是陌路了,他忍不住轻叹出声。
穆秋吟又一次侧头去看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想说,但最后却没说。
只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状态还行,明早做脑血管造影,再看是不是要手术。”何酌修应道。
真的是无话可说了,这个问题回答完以后,彼此再度陷入沉默。
穆秋吟咬着腮边,渐渐觉得尴尬,正犹豫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回去,便听他说:“很晚了,不打扰你值班,我先回去。”
她回过神,嗯了声,想说再见,但话到嘴边又鬼使神差的咽了回去。
何酌修下了阶梯,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的欲言又止分外明显,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便大步走远了。
穆秋吟看着他白衣黑裤的挺拔身影没入黑暗,忽然觉得心口气机不畅,忍不住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其实真没什么好说的,知道彼此都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好,就已经足够了。
她拧开保温杯盖子喝了口温水,转身回了诊室。
何酌修回到住院部十七楼,谢了帮忙的护工,轻手轻脚的进了病房。
但老何还是一下就惊醒了,他不舒服,睡得不安稳,有点动静就醒。
“吵着你了?”何酌修举着手机借光,有些抱歉的小声问道。
老何看着他,用眼神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回来的时候碰到……以前的同学,聊了会儿。”何酌修解释道。
“你快睡吧,明天还得做检查呢,能睡就睡,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说着他上前看了下心电监护的示数,又帮老何掖了掖被子。
然后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卫生间,过了四五分钟又出来。
陪护用的折叠床比较窄,刚好够一个人平躺,只要一翻身就可能掉下去,但何酌修也不在意,说实话,他没什么睡意。
他其实早就知道穆秋吟回国了。
去年他跟导师去京市开会,宋平安听说以后做东请他吃了顿饭,席间喝了酒,就说了这事。
还问他:“你跟穆秋吟没联系了?”
他当时开玩笑似的回道:“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分都分了还联系,这不是给她添堵么。”
察觉到他不喜这个话题,宋平安便知趣不再提,后来他们也偶有联系,但确实没再提过穆秋吟。
所以何酌修还真不知道她已经回了容城,如果提前知道……
那也不能怎么样,他在心里叹口气,就像他说过的,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
他们在一起十年,在那显得有些漫长的十年里,他对穆秋吟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事事都为她高兴,这一点他可以问心无愧,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在最后还恶心她。
即便是分开,他们也应该体面而圆满,才不枉那十年里有过的所有回忆。
不甘心当然会有,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穆秋吟刚走的时候的事了,何酌修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可以用平常心看待。
他胡思乱想着起了朦胧的睡意,感觉没过多久,便听见车轱辘的声在病房门口停留。
到护士过来测血压的点了,窗外天空已经泛白。
何酌修从床上坐起来,扒了一下头发,看护士来记录过四测的数据,想了想,干脆起身把床也收了,去卫生间洗漱。
出来后他观察一下老何的情况,看他表示感觉头痛好点了,便知道之前用的药起了作用。
“那就好,说明药有用。”何酌修安慰他,跟他商量,“店里那边,我抽空去挂个暂停营业的牌子?”
何酌修博士毕业那一年,听说宁城老家那块儿说要拆迁,直到第二年年底才落实,何家虽然穷,但老房子是自己的,老何以前收废品,也有个小小的门脸房,一并也拆到了,赔了一笔钱。
那笔钱谈不上很多,但也不少,如果那时候他说要考U,要去美国实习执业,是完全够的,他也相信老何会同意。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认真的跟老何计划这笔钱要怎么花。
老何坚持要让他拿着钱在容城安家,理由很简单:“工作在容城,以后你就在容城安身立命了,没有房子,娶不到老婆的。”
何酌修当然不肯,他把钱都拿走了,老何怎么办?难道要在宁城租房子住么?不是自己家住着不舒服是一回事,很多人不愿意把房子租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也是一个必须面对的问题。
父子俩商量到最后,是老何跟着何酌修搬去容城,经同事介绍,在青浦区一处靠近地铁口的小区,购置了一套三室一厅的老破小,因不是学区,所以价格不算高,简单装修过后就是新房了。
剩余的钱,老何去盘了一处转租的小门脸房,那家店原来是做餐饮的,老何接手后没有改变原有用途,只是改为做早餐。
他早年参军,在部队是炊事班的伙头兵,跟着大师傅学了几手,退伍后又独自照顾了好多年瞎眼瘫痪的老娘,老婆死后,又独自拉拔继子,那时候何酌修要长身体要高考,老何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现在说要去开店,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太辛苦,何酌修不太愿意。
可是老何说:“我在这儿也没熟人朋友,总要有点事做好出门,不然待在家里人都废了,你又没孩子要我帮忙带,再说,坐吃山空,咱们得未雨绸缪,存点是点。”
老一辈人都这样,不愿意成为孩子的负担。
最后何酌修还是妥协了,但还是担心他生意做不起来,会受打击。
好在店开在马路边,周围都是居民区,真材实料放下锅,生意竟然也不错,不仅如此,老何还跟几个老街坊成了朋友。
何酌修终于不用再担心老何不适应在容城的生活。
旧年底,老何还塞给他一笔钱,催着他换了辆新车。
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何酌修内心的不甘便渐渐消散,不再遗憾那笔钱来得太迟,也不再惦记着穆秋吟。
所有的不甘和难过,都会被生活细致的抚平。只要生活足够好。
早上医生查房,何酌修跟认识的几位主任聊了几句,没过多久就有人来通知,要送老何去做造影。
老何送进检查室的时候,一楼急诊科的穆秋吟也下班了。
她洗了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把一只晴水色的和田玉手镯拿出来套回手腕上。
上班不好戴首饰,所以每天她都把手上的首饰摘下来,等下班后再戴回去。
白大褂挂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银色的尖头高跟鞋换上,包包一背,踢踢踏踏的就下夜班了。
走的时候路过办公室门口,跟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冯恬靠在门边看着走远的聘婷身影,忍不住啧了声。
嘀咕道:“小师姐真是好看又有气质,她前男友到底得有多优秀,才能被看上哇。”
木木:我们现在不熟了的。
何医生:?你过来,我们马上就熟了。
木木:……骗人的鬼又来了!
何医生:我这就去大马路边报你的姓名年龄身高体重三围……
木木:???
何医生:让大家评评理看我们熟不熟。
木木:[收拾包袱.jpg][拜拜了您嘞.jpg]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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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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