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盛夏。
风铃在空调的冷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笑。
夏忧忧站在礼品店的玻璃柜台前,指尖悬在一排风铃上方,犹豫着该选哪一个。它们形状各异——玻璃海豚、陶瓷小鸟、金属星星——但每一只下面都垂着小小的铃舌,只要有一丝气流经过,就会叮当作响。
店门被推开,风铃骤然大响。
夏忧忧回头,看见张云兮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背后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夏忧忧脚边。
1
张云兮的头发比上学期短了,刚刚过肩,发尾微微翘起,恍如被火燎过。她没戴那枚蝴蝶发卡,额前的碎发随意散着,遮住了一部分眼睛。
她径直走向柜台,从笔筒里抽出一把美工刀,动作熟练得像是已经买过无数次。
"你要这个?"老板娘从杂志里抬起头,狐疑地打量她。
张云兮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玻璃柜台上。硬币弹跳着滚落,在地砖上转了几圈才倒下。
老板娘撇撇嘴,把刀片装进小塑料袋,又塞了一张传单进去:"新款贴纸,买二送一。"
张云兮拎起袋子转身,正好对上夏忧忧的视线。
"中考结束了?"她问,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铃声淹没。
夏忧忧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塑料袋上。透明的塑料薄膜里,刀片的金属边缘闪着冷光。
张云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笑了。
2
"你说,"她抽出刀片,锋刃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银线,"风铃碎了的声音,会不会像骨头裂开?"
夏忧忧的呼吸一滞。
张云兮把刀片抵在一只玻璃风铃上,轻轻一压。风铃立刻发出细微的呻吟,宛若预感到危险的动物。老板娘从柜台后站起来,但张云兮已经收回手,刀片在她指间翻转,像某种危险的玩具。
"开玩笑的。"她把刀片塞回口袋,歪头看夏忧忧,"你要买哪个?"
夏忧忧的指尖微微发抖。她随便指向一只——透明的玻璃风铃,底部垂着三根细长的金属管。
"这个?"老板娘取下风铃,"送人还是自己挂?"
"送……"夏忧忧的视线掠过张云兮,"送我爸。"
张云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宛如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3
她们一起走出礼品店。
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张云兮走在前头,塑料袋在她腿侧晃荡,里面的刀片偶尔碰撞出细小的声响。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妈死了。"
夏忧忧的脚步顿住了。
张云兮转过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把她的脸藏在阴影里。
"上周的事,"她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肺癌。最后那段时间,她疼得把病床栏杆都抓弯了。"
夏忧忧攥紧了装风铃的纸袋。纸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恍若某种无力的抗议。
"所以,"张云兮从口袋里摸出刀片,对着阳光看了看,"我想知道,骨头裂开到底是什么声音。"
金属反射的光斑在她脸上跳动,如同一只不安分的萤火虫。
4
回家路上,夏忧忧一直想着张云兮最后说的话。
"你爸会喜欢那个风铃的,"她在岔路口告别时说,"毕竟它和你妈妈留下的那个一模一样。"
夏忧忧愣在原地。她根本不记得家里有过风铃。
纸袋里的风铃随着她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经过小公园时,一群初中生在打闹,冰棍包装纸被踩进泥土里,融化的糖水吸引了一队蚂蚁。
她突然想起蓝可数蚂蚁的样子,想起林白喝过期牛奶时滚动的喉结,想起木然家空荡荡的窗户。
中考结束了,但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5
推开家门时,夏忧忧闻到了一丝酒味。
父亲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半瓶白酒。他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纸袋,眼神有些涣散。
"买了什么?"
"风铃。"夏忧忧轻声说,"送您的。"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储物间。他翻找的声音传来,犹如某种大型动物在洞穴里躁动。
当他把那个落满灰尘的盒子放在桌上时,夏忧忧的呼吸几乎停滞。
盒子里是一只和她买的一模一样的玻璃风铃,只是其中一根金属管已经弯曲,像是经历过某种剧烈的撞击。
"你妈妈买的,"父亲的声音沙哑,"结婚一周年。"
他取下夏忧忧新买的风铃,拖着椅子走向阳台。当他把风铃挂在母亲遗像旁边时,夏忧忧突然明白了张云兮的话。
玻璃风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映出两张变形的脸——母亲的遗像,和她自己。
如同哈哈镜里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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