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
张云兮手腕上的施华洛世奇手链在吊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一群被驯服的萤火虫。
"我爸从瑞士带回来的，"她晃了晃手腕，水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全球限量款。"
女生们发出夸张的惊叹，有人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切割完美的棱面，仿佛那是某种神圣的遗物。夏忧忧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捧着一杯没动过的橙汁，冰块已经融化，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到她指尖，凉得像泪。
她环顾四周——张云兮家的客厅铺着乳白色羊绒地毯，水晶吊灯从三层挑高的天花板垂下，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景。钢琴上摆着几张镶银边的相框，照片里的张云兮穿着芭蕾舞裙，脖颈修长如天鹅。
没有一张照片里有她的母亲。
1
洗手间的门锁有些松动，夏忧忧拧了两圈才关严。
她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冲出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镜子上蒙着一层薄雾，她伸手擦了擦，突然发现洗手台边缘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蝴蝶发卡的残骸。
那枚曾经别在张云兮发间的银色发卡，现在断成三截，翅膀上的水钻脱落大半，像被拔光了羽毛的鸟。发卡旁边还有一小管口红，盖子不知所踪，膏体被粗暴地拧出一大截，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夏忧忧凑近镜子，这才看清雾气后面还有字——
"假货"
用口红写的，字母歪歪扭扭，像是匆忙中留下的。最后一个字母"R"拖出长长的尾巴，如同一把滴血的刀。
水龙头没关紧，水滴持续坠落在陶瓷洗手盆里。
滴。滴。滴。
宛若秒针在切割时间。
2
夏忧忧弯腰捡起发卡的碎片，金属边缘锋利，在她食指上划出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珠渗出来，她下意识含住手指，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门把手突然转动。
"谁在里面？"是张云兮的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
夏忧忧迅速把发卡碎片塞进口袋，拧开水龙头冲掉台面上的口红痕迹："马上好！"
她打开门时，张云兮正靠在走廊墙上，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大人们喝的，金黄色的液体冒着细小的气泡。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睛亮得吓人。
"你在我洗手间里干嘛？"她问，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危险的甜腻。
夏忧忧侧身让她进去："补妆。"
张云兮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洗手台，又落在那管被遗弃的口红上。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真的施华洛世奇水晶，在紫外线灯下会变成蓝色。"
夏忧忧没说话。
"而我这条，"张云兮晃了晃手腕，"在验钞机下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走进洗手间，关门的瞬间，夏忧忧听见什么东西砸在镜子上的闷响。
3
回到派对现场时，蛋糕已经推出来了。
三层奶油蛋糕，顶部装饰着糖霜蝴蝶，翅膀薄得几乎透明。张云兮的父亲——一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搂着女儿的肩切蛋糕。他的手表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表盘周围镶着一圈钻石。
"云兮是我最骄傲的宝贝，"他对着宾客们说，声音洪亮，"她妈妈要是能看到……"
话没说完，张云兮突然挣脱他的手臂。
"我去拿果汁。"她快步离开，撞翻了侍应生托盘上的香槟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让全场静了一秒，随即又恢复喧闹。夏忧忧看见张云兮的父亲皱了皱眉，迅速换上商业微笑，开始和旁边的秃头男人讨论股票行情。
钢琴旁，张云兮蹲下身，假装在捡玻璃碎片，肩膀微微发抖。夏忧忧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
"别碰！"张云兮猛地拍开她的手，"会割伤。"
一片玻璃碴扎进夏忧忧的掌心，细小的疼痛像电流般窜上手臂。她看着血珠从伤口渗出，突然想起那颗玻璃珠——蓝可给她的那颗，现在正躺在她书包的夹层里。
"你的发卡……"夏忧忧轻声说。
张云兮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什么发卡？"
4
派对结束后，夏忧忧在小区花园的长椅上找到了张云兮。
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踩在结霜的草地上，裙摆沾满泥水。那串"全球限量"的手链被扔在长椅上，水晶在月光下依然闪烁，只是多了几道裂痕。
"十二岁生日，"张云兮突然说，"我妈送我的发卡，说是施华洛世奇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上周我爸带我去鉴定，人家用镊子夹着看了三秒就说'仿品'。"她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妈到死都以为那是真的。"
夏忧忧从口袋里掏出那些碎片："为什么要毁掉它？"
"因为它脏了，"张云兮轻声说，"像我们一样。"
远处，张云兮家的灯光渐次熄灭，只剩下顶层一间还亮着——那是她父亲的卧室，窗帘没拉严，能看到一个女人的剪影。
张云兮捡起手链，用力扔向远处的灌木丛。水晶划过夜空，恍若一颗坠落的星星。
5
夏忧忧回到家时已近午夜。
父亲出差了，客厅黑漆漆的，只有鱼缸的氧气泵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她打开台灯，从书包里取出《飞鸟集》，小心地把发卡碎片夹在第27页——那里有蓝可指给她看的那句诗，"阴影戴上她的面纱"。
碎片在纸页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一只被钉住的蝴蝶标本。
窗外开始下雪，雪花无声地落在窗玻璃上，又迅速融化。夏忧忧摸出那颗玻璃珠，对着台灯看——
中心的那个气泡，形状像一个破碎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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