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宋英江头的春风茶楼今日招工,人满为患,原本空旷的茶楼顿显拥挤。
人群闹哄哄的,混乱中有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各拿着一袋银钱挨个发,嘴里还说着相同的话。
“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我家少爷说了,绝不许别的男人靠近时玉娘子。你们拿了钱赶紧走,不要继续掺和招工的事,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几人进展得很顺利,劝退了一大半的人,直到遇上一“傻子”。
是个穿着粗布麻衣,但身姿挺拔,容貌俊秀的年轻男人。发钱一人见他容貌后心中警铃大作,比旁人多塞了两锭银子。
年轻男人一脸纯良无辜,“为什么要给我钱?”“你家少爷是谁?”“时玉娘子又是谁?”“什么好果子?”
发钱小厮:“……”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来干嘛的?
明书澈从他脸上读出了他的疑惑,“来赚钱的啊,不是说这里招工吗?”
发钱小厮很着急,这人长这样若要时玉娘子看见了还得了,那他家少爷不得被比下去!
他想着又多掏了两锭银子,“在这做工才挣几个钱,这些钱够你吃香喝辣一阵子了,赶紧走吧!”
明书澈面上呆呆愣愣的,把钱塞了回去,朴实道:“我不要,我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发钱小厮懵了,世上还有如此脚踏实……不,还有给钱不要的蠢货?
“嫌少?我再偷偷给你加点,别人都没这个数,你可知足吧!”
发钱小厮絮絮叨叨给他洗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放这么个男人到时玉娘子身边去,回去少爷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年轻男人都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而且无动于衷。
“算我求你了大哥,你到底想怎样?”
明书澈忍着笑,冲快哭了的发钱小厮摇了摇头。
他和同伴撕了悬赏令追一江湖骗子来到此地,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留下来,正好遇上茶楼招工,岂会为了点银子因小失大。
楼上楼下两派光景,茶楼二楼一张房门大开,里面翻话本的女子和挠头的孩童对坐。
五岁的孩子像模像样地执笔写字,眉头皱得像巷口崔婶娘捏的饺子皮,“娘,为什么这个字长得那么丑啊!”
时玉头也不抬,言语冷漠,“跟你一样丑,你可以先反思一下自己。”
时晔:“……”胡说!昨天崔婶娘还夸他可爱呢!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问:“娘,这个‘羽’为什么要写两个‘习’,我可以只写一个吗?”
时玉面无表情地瞥过他,“你胳膊可以只要一只吗?”
时晔:“……”好像不能。
小孩逐渐坐不住了,坐在椅子上左摇右晃,目光悄悄转移到娘亲手边的桂花糕上,“娘,为什么桂花从桂花树上掉下来了,它还叫桂花啊。”
时玉会意,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自己嘴里,她在小孩委屈的目光下缓慢咀嚼,咽下后还嗤笑道:“你的脑袋在不在你脖子上它都是个脑袋。”
时晔:“……”最毒娘亲心!
瞧了瞧天色,时玉悠然起身,撂下一句“老实点。”便往外去。
发钱小厮从未见过如此固执又不为金钱所动的人,他叉起了腰,正想要搬出自家少爷的纨绔名号出来吓唬此人,却听见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时玉娘子下来了!”
他瞬间就怂了,收起钱袋猫起腰,不敢暴露。
楼梯交接处以珠帘遮挡,一只纤细的手掀开,露出一个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雅女子。
她一支木簪盘发,未着其他配饰,脸上看不出脂粉的痕迹。衣着简单素净,手里端着一碟桂花糕,缓步走来。
明书澈微微怔住,她像一朵安静盛开的白莲花,脆弱又美丽。待身边的同伴宋砚锤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时玉一走来,便有一男一女站在她身边,与她低声交谈。一男一女分别是茶楼的账房姑娘桑花和即将要去参军的旧跑堂陈溱。
“那徐少爷果然派人来搅合了,就是不知道哪些人是他派来的。”桑花些许愤懑。
时玉毫不在意,捏起一块桂花糕喂她嘴里,安抚道:“不着急。”
三人交流片刻后,时玉在后坐下,桑花和陈溱上前。陈溱高大威猛,凶神恶煞地往那一站,众人都不自觉地噤声了。
“今日我们春风茶楼招工,没料到会有如此多的人前来,所以要求便多了些。现在我们会问各位几个问题,各位依次作答,谁答得好,便能留下。”
陈溱一番震慑后,茶楼彻底安静了下来。
桑花背手站得笔直,朗声问道:“假如你正在做工,客人突然摔了杯子,说我们的茶水不干净!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众人思考片刻,七嘴八舌叫喊起来。
“我会按照靖州条例,赔偿三倍。”
“我会给他换一壶。”
……
明书澈的目光扫过人群中那几个发钱小厮,思考片刻后在宋砚耳边叮嘱了几句。宋砚点点头,大声嚷道:“我会跪下来求他不要说了!”
桑花:“……”
在后面悠哉悠哉品尝糕点的时玉抬头看了过来,朝向她看过来的桑花点了点头。
明书澈将她们的眼神交流收入眼底,心知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她们的问题极有可能只是想筛掉那个什么少爷派来的人。
他忽然扬起笑容,看着人畜无害,亦大声道:“我会把茶水泼他脸上!告诉他你才不干净!”
时玉:“……”她的目光一滞,好小子,长得真不赖,绝不可能是徐顷派来的人。
桑花在人群中点了好几个人,“你你你,都可以走了!”
那几人不服,“我们答得有何不妥?桑花姑娘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啊!”
大家议论纷纷,茶楼里霎时嘈杂。
“嘭!”一声,陈溱猛拍了一下桌子,瞬间吓住了蠢蠢欲动的一伙人。
等又安静下来,桑花才开始胡诌,“我刚刚说了,客人突然摔了杯子,哪个正常客人会话都不说就先摔杯子的?这一看就是来找茬的,岂能如他意?”
“那他怎么不要出去?”有人指着宋砚问。
桑花瞥他一眼,气定神闲道:“窝囊的我们不要,但窝囊到这个份上的,倒是可以留下来再看看。”
宋砚:“……”算了,目的达到就好。
几人还欲争辩,陈溱黑着脸站到桑花身边,顿时无人敢再造次。
桑花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假如你正在做工,有客人突然给你十两银子跑腿,要你去西街买点心。此时茶楼里只有你一个跑堂在,你会怎么做?”
有前车之鉴在,众人这次谨慎多了,半晌都没有人先开口。
宋砚左右看了看,决定做这个打破僵局的勇者,于是他又干吼道:“我会跪下来求他不要为难我!”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跟着他大声喊道:“我也是!”
桑花轻蹙眉头,“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聋。”
带头的宋砚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退到明书澈身边,有点委屈地小声嘀咕,“他们怎么抄答案呢?不要脸。”
明书澈也很不理解,“这种答案都抄?”
当然不是所有人如此,还有人深思熟虑后给出了答案。
“我会上楼请示东家!”
“我会给他推荐咱们茶楼的糕点。”
……
众人的声音此消彼长,明书澈适时开口道:“我会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就说,你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宋砚:“……”好一个义正言辞。
桑花忽略了他们两个,又伸手点了几个人,“你们可以走了,一点主见都没有。这点小事还想劳烦东家,东家是请你们来吃白饭的吗?”
几人互看一眼,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番筛选,人挤人的茶楼此时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整个地盘都宽敞了许多。
桑花清了清嗓子,“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你正在做工,已经很累了,但这个时候东家说她想吃柳南街的桂花糕,你会怎么做?”
“为东家效犬马之劳是我的荣幸!”一人抢答,他生怕被别人抢了风头,诚恳又悲壮道:“我就算累死在路上,也一定将热乎的桂花糕送到东家手上!”
“呵呵。”明书澈出声嘲笑,“你这说的,吃个桂花糕还得背上条人命?”
那人被他拆台很不服气,“那你说,你会怎么做?”
明书澈顿了顿,莞尔一笑,机灵道:“我会跪下来求东家明天再吃!”
宋砚:“?”
对他投以谴责的目光。
明书澈满不在乎,跟大家一起把压力转移到还未作答的宋砚身上。宋砚憋红了脸,突生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我会从现在开始学做桂花糕!”
掷地有声。
桑花轻笑,“除他们两个,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被催着离开那人脚步沉重,既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落选,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个结果会让自家少爷怎么收拾他。
已到酉时,桑花关上了茶楼的半张门,整个茶楼沐浴在晚霞之中,阿澈低头,发现自己踩着一片橙红。
茶楼里安静极了,和半刻钟前天壤之别。
时玉静静将二人打量,两人纷纷低头,一副温顺的模样。
两人来之前浅浅打听了一下,传闻春风茶楼的东家是个花容月貌的未亡人,独自抚养着一个五岁的孩子,有着为宋英巷里人人称道的美丽,还有人尽皆知的慷慨。
有人慕她绝色,有人叹她慈悲,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实打实的好东家。
“叫什么名字?”
明书澈低眉顺眼道:“东家管我叫阿澈就好,他叫阿宋。”
时玉往后仰躺,姿态散漫,却有着好似天生上位者的威严,“哪里人?”
“余家湾的,刚发过大水,村子被淹了。大家只能往外跑,找个差事谋生计。”
时玉的指骨轻轻敲在椅子扶手上,“既然如此,有人给钱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要?”
明书澈依然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小的胆小,不认识什么徐少爷,不敢要。”
“胆小……”时玉嘀咕,轻笑出声,“就这样吧。”她起身的同时指了指桑花,“她管茶楼,你们有什么事便找她吧。”
时玉扬长而去,在她掀开珠帘身影消失的最后一个瞬间,明书澈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
春风茶楼招了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当跑堂的消息不胫而走,茶楼第二日刚开门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时玉!时玉!”一富贵公子阔步进来,人还没见到就开始哀嚎。
负责开门的陈溱像座山一样挡在他面前,“徐公子自重,我们东家还没起呢。”
徐公子叉着腰,“时玉还没起是吧,那我晚点再找她。但你们新招的那个跑堂总起了吧,他人呢,那小白脸人呢!”
阿澈揉着眼睛走出房间,从二楼探头,什么小白脸?东家还养小白脸呢,深藏不露啊。
“你!”徐公子瞪圆了眼,指着二楼的人大喝:“你个小白脸,给爷滚下来受死!”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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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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