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的,这雨可真不是时候!”荒郊野岭中,一个粗布短褐的屠户护着头脸,在瓢泼雷雨中发足狂奔,地上水涌如河,被他溅起碗大的泥水花。他嘴里骂着:“倒霉催的,这一天就他娘的没一件顺心事!”
在一旁勉力跟上他脚步的,是个瘦竹竿似的长衫书生。这瘦书生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正是!正是!来得不巧啊!”
屠户怒道:“你这直娘贼,雨下恁大,还他娘的做应声虫!”
书生跟着道:“也对!也对!不是时候!”
屠户骂了一句,饶是在这大雨之中,仍没忍住踹了书生一脚;可脚还没挨着衣服边,书生被水中石头一绊,哎哟了一声,正好一个踉跄躲了过去,口中还喊:“前面!前面!有座破庙!”
屠户不及再抬脚,连忙望去,只见打了道闪,如瀑雨幕将天地冲白,唯有一点院墙的棕黑色似隐似现,不禁心中大喜,揪住书生湿透的后襟,甩开步子奔去,喊道:“死穷酸,你倒还有点子用!”
书生在隆隆雷声中期期艾艾地叫着让他松手,可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径直薅着人家冲到破庙门口,一时没能收住脚,眼瞧见破窗纸里头篝火摇动,手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雨点,被风吹进木槛。
“阿弥陀佛,外头雨大,二位施主快进来避避吧。”庙中,灰衣的年轻僧人见门开了,却并不惊讶,施施然从火堆旁起身,对他们施了一礼。
也许是这僧人的缘故,这间破庙尽管破败,看上去却不算太脏乱。墙角、房梁和半闭眼的佛像都瞧不见蛛网,地面也被草草收拾过,一些旧木板、木条和破布幔架成一堆,正燃烧着。
屠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虽说夏日炎炎,但被这大雨浇了个底儿透,还是冷的。人在受了寒时就会格外渴望温暖,尤其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中;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可遮风避雨的地方,却难以再遇到了。
他眼睛一转,迈进庙里,雨水立刻被房檐挡住了,只剩下噼噼啪啪的敲打声,在门外和上头响个不停。他顺手把书生也揪进来,把门一关,说道:“多谢小师父了。”
书生也道:“多谢,多谢。”
他们的鞋子踩在石砖上,因为洇透了水而吱吱作响。那僧人只等他们近了前坐下来,才也跟着坐下,用一根木条戳了戳火堆;屠户定睛一看,却不知那漆都掉尽了的条子,是不是从三条腿的香案上拆下来的。
三人无言地坐了半晌,外头雨不见小,更不见停,淋湿的衣服都快烤干了。书生摸了摸肚子,左右看了看,并不吱声,屠户倒瞪了他一眼,两个人眼神一对,气氛已变了,僧人却一无所觉,平静的脸庞对着火焰,被染上一片橙黄。
恰在此时,门缝里吹来一阵湿风,正吹在书生后脖领。他一哆嗦,把脑袋埋了下去,门正好被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走进来,四下环顾一圈,便摘下斗笠关上了门,先对站起的僧人抱了抱拳。
此人三十上下,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神色冷肃,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僧人与他见了礼,请他过来烤火,书生却低着头,往屠户旁边挪了挪。
国字脸将斗笠放在一旁,也坐在火堆边,撩起衣摆烤了烤,忽然道:“这雨怕是要下到入夜了。”
屠户和书生俱不接话,僧人缓缓道:“天时有数,人心难测也。”
他蹦出这样一句话,倒不知道在说什么。
国字脸锐利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沉吟片刻,又道:“几位欲往何处去?若是有幸同路,待雨停了,我们也可结伴而行。”
屠户心头一凛,面上不显,只拍了把大腿,说道:“那成好,俺兄弟正是要赶回那张家村哩。”
书生忙附和道:“确实,确实,回村去也。”
国字脸淡淡说道:“哦?这么说来,你二人是从镇上回返?”
屠户赔着笑,说道:“俺去给酒楼送肉,想着顺便带小弟买些笔墨纸砚伍的,哪成想回来路上下这大的雨,东西全跑丢了。哎呀!真是可恨哪!”说到这儿,他气得牙痒痒,又是拍腿又是捶胸,显然很是不甘心。
书生也哀叹道:“可惜!可惜!皆随流水矣!”
国字脸冷眼瞧着,转头问那僧人:“这位师父,也去那张家村?”
僧人道了句佛号,说道:“小僧云游至此,却是要到镇上去的。”
国字脸哦了一声,正要开口,却猛地听得门外如雷雨声之间,传来一句女子低声的“敲门”。他暗自警觉,下一刻果然敲门声起,眼见着僧人要起身开门,他先一步站起来,前去迎门。
门外站着被雨浇透的一男一女,二人挨得很近,形似夫妻。男的是个身材粗壮、方口阔鼻的大汉,约莫二十七八,蓄着短须,一双眼极有神采,似是外家好手,可脸色未免苍白了些,身上背着包袱;女的秀美纤丽,眉眼间带着些惴惴,肩膀披着男子外袍,也湿了个底儿掉,倒也背了个包裹。
大汉见有人开门,扫了一眼里头形势,抱拳作揖道:“天**晚,又暴雨倾盆,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国字脸侧身让开门口,说道:“我几位也都是借地避个雨,快快进来。”
大汉这便揽住女子肩头,挡住屠户和书生的视线,将人带进了庙内,却没有凑近火堆,而是到了角落,叫那女子背对着火堆那头坐下,又独自转到三条腿的香案前,说了一声“得罪了”,三下五除二把香案拆成几块板子,拿到角落去,用火折子点了。
国字脸坐回原处,扬声问道:“不知二位到何处去?”
那女子冷得厉害,一直抖着,又是背对着在佛像后头,瞧不着神色。大汉则正对这头,闻言抱了抱拳,说道:“我夫妻二人到陕州去的。这位大哥有何指教?”
国字脸说道:“不过随口一问,哪知这好大一间破庙,竟没一个同路人。”
僧人此时悠悠说道:“都道同舟易,共济难,可修得同舟,业已十分难得了。”
国字脸说道:“小师父说的是。”
破庙内只听得雨声沥沥、火焰毕剥,间或夹杂雷声。角落火堆处,女子敛了敛外袍,想要烤一烤它,又不敢脱下来,冷得发憷,不由得看向大汉,大汉微不可查地向她一摇头,脸上有些心疼表情,可到底人多眼杂,破庙中又没有**之处,总归不好。
僧人又拨了拨火堆,那双年轻的眼睛平静又安详。
天色暗下去了,透过破窗纸看去,一道闪电劈开天幕,闷雷随之而来,雨不知还能否有停歇之时。庙中几人都不说话,每个人都昏昏欲睡,却又闭不上眼。屠户搓了搓手,当着国字脸的凝注,到底没有多看那书生。
就在这夜即将永远在雨水中沉寂下去时,破庙的门,又被敲响了。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在门外说道:“里面的朋友,可方便借贵宝地躲躲雨么?”
国字脸俨然成了此间领袖,听见便应道:“这是自然,快进来罢!”
门被打开,两个戴斗笠披蓑衣的男子走进来,等摘下斗笠,却是叫人眼前一亮:高一些的丰神俊朗、顾盼神飞,眉目间自有风流;另一人年岁稍幼,如英似雪,通透灵秀,可惜无甚表情,缓缓瞟来一眼,就像冰了人一下似的,在雨夜里格外叫人打颤。
这二人,正是动身前往豫州的李叹风和宁无惑。他们解了蓑衣,李叹风乍一瞧庙中情形,便笑着对国字脸说道:“这位大哥,我们同你们挤一挤可好?”
国字脸点了头,便扭头以眼神示意,和屠户、书生挪换了位置,向外坐了些。他们的衣服已干了,意思正是叫新来的到内圈去烤火。
李叹风招呼宁无惑过来坐下,先是说道:“多谢。”国字脸又点点头,倒是屠户和书生连连摆手。他转脸看向僧人,笑道:“见过这位小师父。”
僧人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礼了。”
李叹风拧了拧衣摆的水,叹道:“雨不见小,恐是又要下到明天啰。”
宁无惑正瞧向佛像后的角落,闻言慢吞吞看了他一眼,说道:“雨,确实很大。”
他头回知道雨也能将四野浇成混白,路上积水浪涌,几乎漫过小腿,这还不是临河的地方。
尽管他没说过自己来历,但李叹风看得出他对世事了解不深,又往往会仔细听人说道,便有心讲解:“近几年,华北夏秋常遇暴雨,洪水不断。此处毗邻小石河,也正是汛期,若明晚雨还不停,恐怕又要发水了。”
宁无惑忆起日前在屏口镇,初听得李叹风事迹时,那冯侯二人开头提的,就是华北水患一事。他望着火光思索少顷,说道:“峳山派,和匽山派,还会赈灾么?”
听到这话,那国字脸眼神一动,忽然插嘴道:“这位小兄弟,不必担心,朝廷自会施赈的。”
宁无惑偏头看他,慢慢道:“……哦。”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便如剑荡向搓着手的屠户和垂着脑袋哆嗦的书生,方要说话,李叹风已轻轻拍了拍他手背。
李叹风微笑道:“你我路人,还是先担心自己的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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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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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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