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雪在不周肩上覆了几层,年轻将军身上的坚冰,终于慢慢融化了。
他的嘴唇不再青黑,而是微微颤抖着,向不周露出一个明亮如昔的笑。
单烽心道,结束了吗?
不……这只是暂时的。哪怕冰尸重生血肉,也改变不了这具身体已经生机断绝的事实。
活死人而已,很快又会腐烂。
他不相信谢泓衣看不出来。
不周手里的药瓶,很眼熟。
他眯了一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回头。
一只一模一样的玉净瓶,正供在佛龛前。被封住的瓶口,透出一丝微弱的硝石气。
他握着谢泓衣的手,越来越用力。
对上了。
谢泓衣指根、虎口处的烫伤,和这玉净瓶相吻合。
这药是用什么做的,这么烫?
单烽已经有了很不妙的预感,只是不敢相信。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的药能维持多久?够你救回一城的人吗?”
在他连声逼问下,谢泓衣唇边泛起一点儿笑意:“你又怎么知道不够?”
这笑也不像平时,说不出的冰冷诡谲,仿佛隔着扭曲的冰镜而来。单烽脑中嗡地一响,莫名眩晕。
有一刹那,他想把谢泓衣拖到镜子前,好好照照如今的样子!
单烽道:“你现在很不对劲。幺蛾子对你做了什么?”
“不管他做什么,我要做的事,都会一一达成。”谢泓衣道,手背轻轻往外一挥,“去!”
乱影挟巨力,将单烽逐下了长阶。
单烽仓促落地,再仰头望去,只见谢泓衣衣带当风,身形模糊在大雪中,几乎被那深不见底的宫门,摄了进去。
谢泓衣没再看他,转头进了正殿。
轰!
殿门关上了。
有淡淡的黑影缭绕在外,擅入者死!
单烽心急如焚,却不能来硬的。他转过头,大步向不周二人走去。
不周立刻回头,脊背暴凸,露出鹫鸟夺食的凶相,单烽也不管,劈手夺过那只玉净瓶,挑开瓶盖。
硝石气扑鼻而来。
瓶子里血红的丹药,分明就是火灵根被处理过的残骨!
单烽强压着心头的怒意,挡下不周一击,问:“这东西真能实现你们的心愿?哪怕是让他——做个活死人?”
不周近乎仇恨地看着他。单烽也不纠缠,把瓶子重新抛回他怀里,站起身。
年轻将军对外界的感知极为迟钝,依旧侧卧在地,笑着看向不周,撩拨着弓弦。
“你怎么了?不周,上马,我带你看月亮去。”
不周的双眼立刻被另一种痛苦的情绪填满了。它是如此丰沛,几乎替这哑巴说尽了所有的话。
单烽又道:“无知无觉,浑浑噩噩,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不周嘴巴张合,短促地吐出一道气流。他无法回答单烽,只是伸出手,搭在小将军的背甲上。
不久之前,那还伤痕累累,插满了冰箭。
小将军笑嘻嘻地,也伸出一条手臂,和他勾肩搭背。
“你怎么变矮了?”
单烽并非铁石心肠,见到这样的景象,也只能咬牙转头,在灵宫下徘徊。
他不可能就这么回城主府,放任一场场悲剧酝酿下去。
要是这些冰尸彻底失控,面目全非,才是真正的残酷。
更何况,雪练当前,召出的冰尸越多,越是危险。影游城正面临灭顶之灾!
长痛不如短痛,是吗?
这件事情,他不该替谢泓衣做决定。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坠入深渊?
灯影法会的热闹,丝竹管弦,人声喧哗,一阵阵传到他耳中,像有发光的水流载着他,在无边冰冷中上浮。
这是谢泓衣亲手造就的繁华景象。
这里的每一条街巷,他都一步一步走遍了。谢泓衣真能弃之不顾吗?
单烽绕着灵宫,不知走了几圈,一次次穿过街巷人群。每走一步,他对飞蛾的忌惮和痛恨便更深一分。
有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单前辈!”
单烽道:“是你啊。”
楼飞光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人虽手长脚长的,却生怕挤倒旁人,因此很是吃力。
单烽对这后辈,口气还算温和:“出了什么事?”
“燕真人让我来传信。”楼飞光压低声音道,“有几个羲和弟子,是薄舫主的嫡系,带了法器,奉命助燕真人探查火油,却突然失踪了。”
单烽的脸色变得很可怕。
“你师父呢?”
楼飞光支吾了一下,道:“燕真人没时间等他们,先走一步了。让我来找前辈,留意他们的动向。”
单烽道:“他给了你什么?”
楼飞光赶紧从怀里取出个玉盒,里头是一片紫薇花,却画了一只碧青的烛龙目。
“他们的小还神镜碎了,用这个,能在近处感应到。”楼飞光欲言又止道,“它刚刚一直在盒子里跳。”
单烽一把接过。
烛龙目就跟活心似的,砰砰跳个不停。
说起来,燕紫薇上一次给他送东西,还是火牢。眉心那一道红印,如受了刺激一般,突突跳动着,反复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有一段时间,没动过把谢霓关进火牢的邪念了。
哪怕在发情的时候,他也只想着把谢霓锁在地宫。火牢太烫了。
可……为什么谢霓总是不听话?
单烽伸出两指,用力按住那道红印,深深闭目,这才硬生生逼退了面上的狰狞之色。
“多谢。你回去吧,太危险了。”单烽道。
“我在这里接应单前辈。”楼飞光看了看单烽,觉得自己颇派不上用场,又改口道,“我就在这里,给小灵挑花灯。单前辈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传信。”
单烽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多留。
灵宫都被影子封锁了。他并没有强闯,而是向太子陵的方向折返,深入地下。
墓道里,还残留着一股血腥气。
单烽伸手在墙上一抹,都是血肉化作的炭末。
地底坚冰下有不少人脸浮现,都扒着冰层,直勾勾地看他,其中就有那两个道童。
单烽瞥了一眼,心道,这么快,果然是通的。
太子陵和长留灵宫之间,一定有运送棺椁的秘道。
他在这方面直觉惊人,顺着血腥气,大步往前,一处断龙石挡住了去路。
千斤巨石,也挡不住体修,他两手伸出,五指扣住巨石凹槽,肩背肌肉暴起用力——
石头和地面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很快被硬抬起一道半人宽的空隙。这还是他不愿损伤太子陵里的机关,否则,早就一刀劈过去了。
单烽脸色不变,只是呼吸微微沉了些,闪身而入,向暗道里狂奔。
这地方不过一人宽,也挂了灯笼。
单烽估摸着灵宫的方位,不断选择岔道,终于,盒子里的烛龙目再次跳动起来。
脚下的地面,也从坚冰,变成了通铺的汉白玉。
他已经潜进了灵宫的地下,寒气极重,阴暗潮湿之气扑面而来,让他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悲泉!
哐当,哐当。
灯笼光照不到的暗处,有人在拍打着铁栏杆,发出垂死的呻吟声。血腥气混合着硝石味,在鼻腔中炸开。
“救……救……”
单烽一听这声音,头皮就麻了,疾步奔过去,一把掰开了铁栏杆,把那浑身是血的人影扶住了。
那是个年轻的火灵根,上身**,纹身残破不堪,腹部被生生剖开了,几颗赤红的丹药,就在丹鼎里缓慢转动着,发出锈铁般的吱嘎声。
单烽看得出来,这些丹药正在抽取他全身的灵力。
这是用最残暴的方式,把人做成了炉鼎!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修士背后,还歪歪斜斜倒着几个年轻修士,同样受了酷刑。
单烽看到同门受此折磨,还是舫主的嫡系,心中不止是惊怒了,更有一丝恐惧——一切都失控了,向着最差的方向走去。
他只能止血,紧急处理伤势。
修士痛醒了,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嗬嗬地叫道:“鬼!恶鬼!”
单烽道:“别动,别让灵气外泄。发生了什么?”
“陵墓里的恶鬼,他抓了我们,挖我们的血肉……养座下的小鬼!”
仅这么一句话,就让年轻修士陷在噩梦里,眼睛死死盯着单烽,嘶声道:“你不该来的,他用我们的小还神镜,做诱饵,你找到我们,他会,他会……要我们死,然后……再抓新的火灵根!”
单烽低声道:“他不会。一定有些事情,我还不清楚。我带你们出去。”
他伸手抄住那年轻修士,可修士眼睛一闭,极为隐秘的碧青色,从眼皮底下一闪。
仿佛眼眶里生出了重瞳。
砰!砰!砰!
单烽还没来得及捕捉,这几个年轻修士,就在他眼皮底下炸成了血雾。
谁在搞事情[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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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两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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