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一阵脚步声,不知是谁唤了句“国主。”
望月做了个梦,梦里她还是那个鸟妖,坐在肃辛城郊的山坡上,一眼望去绿草如茵,偶有几朵小花儿开在草丛中,那花儿同绿豆一样大,白的黄的在风中颤颤巍巍很是好看。
厌厌脸笑得通红,像是收获时节桃树枝上挂着的饱满桃子,身姿灵动得好似那桃子在枝杈间荡来荡去,正握着一把野花儿向她跑来。
“厌厌!”她在梦里大喊,却没有听见应答,笑意僵在脸上,原本翘起的唇角染上些许苦涩。
不远处她依稀瞧见几个熟悉身影,只不过皆是背对着她,倒也不难辨,妖媚多姿的是浊姬,似从头顶冒出寒气的是朔月,臭脸老成的是元溪,至于那穿着寒酸又偏偏生得俊秀的便是绸桑无疑。
一阵风来,撩起如墨长发,那抹青绿面带笑意回头望,双眸似和煦微风轻柔拂过草地,就此眼前像是真的有春风拂过,草地如浪流般有了形状起起伏伏,恍惚间她不晓得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甚至还嗅到了一股青草芳香。
若还能像少白一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就要入春,实不该冷到这个份儿上,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莫名巨响,直将她美梦击碎。
望月尚未完全醒过来,但已有了些许知觉,隐隐觉得好像躺在个冰窟之中,风一直从同一个方向吹来,听说有一种妖兽,以吞霜雪为生,一张口便能呼出彻骨寒风,怕不是真有这么个鬼东西不停对着她吹气。
打一个哆嗦,又清醒几分,手指试着动了几下,壮起胆子向一旁摸索,只不过还没多一会儿,便摸到尽头,这怕是个石榻,身下的兽皮垫子也不算厚,直躺得她腰疼。
望月想起如今的处境,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立马收回手屏气敛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紧接着身上一沉,似是被毯子被子裹了起来,额头被什么扫过,像是猫儿的尾巴,她痒得舒开眉头。
忽觉双颊一痛,猛然睁开眼,面前一张极为硬朗的脸,朔月坐在榻沿俯身一只手掐着她的面颊,缕缕白发被风吹得荡来荡去,她向四周瞥去,身处之处若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个山洞。
眼前之人离她很近,近到能看清浅色双眸里的绮丽纹路,像是海浪退潮之后淘洗过的一地金沙,只可惜眼下这氛围并不美好,朔月现今看着要比在肃辛时冷漠许多,还多了一股子阴郁凶狠。
她初醒就觉着头很疼,又被捏着脸,含含糊糊念着:“疼。”
他虽放开了手,却冷笑一声,“疼?那我的疼谁来解?!”
她不知道朔月为何一见面就这样大的火气,就算被幽魂控制,也总要找到她的错处才好发火吧?真是莫名其妙。
“我如何也想不到你竟还偷偷念着他!你可知我寻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我算什么?!你可曾在意我的伤?!我的痛?!”贪婪,嫉妒,愤恨,使他变得歇斯底里,他想要更多。
望月一脸茫然,眼中他的喉结不停在动,许多个熟悉的字眼组合起来却只剩陌生这寥寥两字,四目相对良久未发一言。
朔月眉心银色弯月散出荧光闪烁了一下,一双通红的眼,太阳穴与脖颈之处的青筋暴突跳动着,“将他藏于梦中,如今连解释都懒得同我解释吗?!你可晓得被尾水蚀骨有多痛苦!被一刀刀凌迟又有多痛苦!数不清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满心只盼着你能回来,相见不识,相识无情,从头到尾痛苦的只有我自己,是不是?!”
望月这才反应过来,他可以探看识海,应是看了方才那场梦,既会如此问,大概只看了后半段,“不是的,我以为我们之间有些话不必说也都懂,我不是……唔……”
她只觉嘴唇一痛,像是被毒虫咬了一口,嘴巴里荡开一股子血腥气,朔月掐住了她的脖颈,连口水都咽不得,心好似挤到了嗓子眼儿,她伸出手连连拍打在朔月的胳膊上,就着浓重鼻息,她听见熟悉而又低沉的声音,被寒意包裹着递到耳边。
“不必说?不必说什么?说你嫌我、厌我、弃我,说你心中有了别人?!虽万不足其一,但你也该试着尝尝我所经历的那些苦楚,也该让你痛一痛,我等了太久,再也等不下去了!”朔月的手不再小心翼翼。
望月眼里映着他的脸,这张熟悉的面孔,那时浮泽漫野的流萤伴着两人,手指无数次描画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单薄的嘴唇。
心中有好几个声音同时争吵喧闹,一是恋慕,二依恋,三是亏欠,四是对未知的恐惧,逐渐化作慌张浮于面上,遂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紧紧护着怀中的兽裘不肯撒手。
该如何同朔月解释,他说的那些她都懂。
朔月不会信的,偏偏那些分离就像是两个人隔着一条小河,眼见近在咫尺,却又碰触不到对方。
“我要你看着,目不转睛看着我!”他蹙眉睨着眼前人,寂静之中似能听见望月的心跳声,掌中拢起荧光,刹那间将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兽裘撕成碎片。
不顾她的惊慌,双手捏着望月的肩膀,如似癫狂般怒言:“痛苦也好,欢愉也罢,我要你一点一滴全都记住!亲眼见,亲身尝。”
一句厉声怒斥,本已闭上眼扭过头的望月吓得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黑洞洞。
凉意自唇间游移到耳畔,轻勾慢咬一阵湿滑,耳边呼吸声渐重,不知怎的她感觉朔月好似越发肆意热烈,似霜雪绽在唇间,原本紧紧攥着望月的手腕,而今一如池鱼游水,不知不觉之中十指相扣,她紧张勾起指头,指尖凉意顺着经脉传到心坎儿里。
朔月的手掌原来那样大,手指原来那么修长,她就像沿壁藤那般紧贴着,一个暖如火焰,一个冷如冰雪。
“他不死,我也会杀了他,从肃辛城那夜我就想杀了他,我想通了,人心易变,情最是虚无缥缈,但你的身体必须是我的,哪怕是死,磨成灰化成粉,也无不可!”他说时有种胜利者的姿态。
朔月的脸破天荒有了些许血色,自脖颈一直红到胸膛,颈间血管突突跳着,甚至等不急去摸寻衣袍带子,只是随意一扯,一口咬住她,“痛吗?我比你痛千倍万倍!”
望月呼吸已跟着他变得急促,几支蜡烛散着幽光,映得石壁一跳一跳,似如此两人便不再有任何隔阂。
他以为会将日积月累的怨气和怒气都一一发泄在望月身上,可不知为何,只是轻轻一触,越发无法阻止心中所求,伸手抚摸望月的脸,却见一双盈盈泪眼,朦胧了情意。
“朔月。”她哭声渐显。
双眸中的狠厉如飓风席卷,又如狂潮肆虐将那颗孤寂的心蹂躏一遍之后眨眼间退却,朔月只愣了一瞬,眸中坚冰顷刻融化,拇指狠狠抠着食指,逐渐显现出一道弯弯血印,他依旧低俯身子,沉声在望月耳边说:“陪你、等你、盼你、护你,今日如你所愿,日后互不亏欠,你是你,我是我。”
望月也曾想过两人之间的温存,却绝不是这番场景,听着朔月的话,不知怎的竟流出泪来,怎么会这样?心真的好痛。
她像丢了魂儿似的想要从朔月面上寻到一丝回到往昔的可能,却什么都没得到,失去了作为少白存在的资格,失去了昔日的朋友,难道连他也要一并失去了吗?
从榻上起身,他懒得一顾榻上泪人,扭身转头向外行去。
“朔月!”
“朔月!”
“朔月!”
她心急如焚,飞快下榻,光着脚向洞外奔去,几个黑袍卫兵手持长矛挡在门口,欲伸手唤来兑一巽二,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对着朔月的背影大喊:“不是这样的,不要被幽魂迷惑!”
朔月没有回头,开口时语气淡淡:“还看不懂吗?它就是我,我就是它,现如今我可以杀尽天下人,你也不例外。”
“杀尽天下人?”她小声重复一遍,将这话放在心头细细品,随即心中升起一丝寒意。
“是,杀尽天下人,万千鬼怪以我为尊!我还有什么得不到?!”他回眸时一双猩红血眼,勾唇笑着,似吸血的兽尝到了血腥气,言语之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世间万物尽为我所用!神裔或是妖族,不过是脆弱不堪一击的废物,不生不死才是大道!”
这不是朔月,是东弥国主的幽魂控制着这副躯壳。
“你还想要统治世间万物?!既如此南邵王那个老东西怎么还会助纣为虐?!难道他疯了不成?!”
他邪笑了好一会儿,饶有趣味盯着眼前猎物,“他?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老东西,我不过是骗他此术可死而复生,便屁颠屁颠上了当,他想复活之人叫什么来着?绾娘?不过是个死了许多年的九尾狐妖,你们如今这般作为,未必没人做过,可神裔和妖都是愚蠢的东西,只需稍加离间,便不止不休斗了这么多年,他们越斗,我便会越强。”
“果然如此。”望月死死攥着衣角,原来当初绸桑所说之话并非虚言,“朔月,你不能再错下去!”
山洞之外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不尽的黑雾将整片天空笼罩,没有楼宇宫殿,只有峭壁悬崖,此地不宜打斗是真,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山崖,她瞥眸向下看去,只能看见一朵朵黑云,而崖底是何景象居然丝毫不可知。
“能如何,不能又如何?你再叨唠我可未必管得住欲念,你是等不及想尝尝巫山**的滋味儿?我瞧你吃得寡淡,不若依从我。”朔月讥笑一声,随后迈步欲走。
望月怕自己狠不下心,下不去手,思虑再三终于做了决定,拢来一团灵力,门口小兵猝不及防,直接被一掌拍到了崖下去,在黑夜里划出一道弧线,她以为不管是谁落崖都该挣扎喊叫,可现实却是那小兵像是个布娃娃,没有一点儿动静。
“你是在挑衅我吗?是偏叫我要了你才舒心顺意是吗?!”朔月一把揽住望月腰身,将她按在石壁上。
望月沉寂片刻,忽抬眸坚定看他,“是。”
“你说什么?”他原本轻抚着望月脊背的手突然一顿,愣了下神,邪魅笑意逐渐淡去,“你什么意思?”
望月双臂紧紧环住他,踮起脚尖凑近耳边,“我说是,好,你明明就懂我的意思,还问什么?”
朔月在她眼眸中寻着什么,她那股子硬气劲儿还是化开了,就像蜜糖遇见温水,实在难忍,弓着背覆上唇去,哪怕是她撒了谎也全盘接受。
再也把持不住,如野兽般一寸寸啃咬着她的脖颈,恨不能将心扒出来给她,也恨不能将她的心扒出来看看,眼前人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似泥潭一般裹着人难以自拔。
他不知在畏惧什么,将头埋在望月的颈窝,一次次被击穿防线,“你……这是……干什么?”呼吸也跟着颤了两下,全心全意沉浸在柔情里,一瞬间甚至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宁愿永生永世就这样被望月囚禁在怀中,任日月变幻斗转星移,哪怕这世上什么都不剩,此心亦安。
望月余光瞄着洞外一片漆黑,像极了传说中的转世之路,一步步磨蹭到崖边,轻咬他的耳垂,温流如淡墨晕开,“我放不下恩情,放不下仇恨,也放不下你,是我贪心,什么都想要,是生是死但凭天意,我之所愿生死相依。”随即双脚一蹬,这熟悉的下坠感又回来了。
该会摔成肉糜,不信如此还弄不死这幽魂,与其放任朔月被奸人所害涂炭生灵,成为天下人痛恨的万恶之源,不如死在她手里,能且只能死在她手里,她在赌,赌以此便能消除不生不死的魔咒,将那鬼东西一并带去地狱,若是输了,那就输吧,她认。
望月紧紧抱着他,用灵力将两人死死缚在一起,封住他的身体,以免那幽魂逃出去。
朔月回眸望了一下崖底,而后闭上眼,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去。
“爱我。”
“吻我。”
“回应我。”
朔月嘴硬说着情之一字虚无缥缈,可**似要从他的声音中溢出来,一次次索取,一次次放纵,又一次次克制。
这一吻,望月难受得好似身体快要裂开,体内灵力像是被一点点吸走,呼吸心跳都快极了,周遭风声簌簌,如似有葎草来回割着她的脸,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疼,但还是点了点头,轻启唇瓣柔声呢喃:“好……”
朔月一双浅淡眸子已分不出颜色,具是漆黑,自七窍冒出缕缕黑烟,他一心扑在望月的双唇上,啃咬着,舔舐着,吸吮着,“我要……你的……全部。”
她应答:“好……”
此之一字,自耳畔到心上,如清泉落旱土,他将欲将怀中人揉碎,化开,吃净。
直到一道金光化作龙形自望月身体里飞出,灵力似抽丝之茧,她已是痛苦不堪,忍不住厉声嘶吼,回音乘风飘荡。
他这才停了下来,此时怀中人已没了意识,向天一望,那是望月体内的真龙之力,两人周身被灵力包裹,金光随即被吸进了朔月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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