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煜骤然起身,对他冷笑一声:“方副尉,你那些缇骑得来的审讯技巧,就不要在我面前勉强了吧?”
方明彦被他一呛,当即心头火起,不知是被拆穿的恼羞成怒,还是关心的被无视,又或是两者皆有。
他长吐一口气,才压下这口气,极严正地问云煜:“云煜,容女史的棋盘下掉了张北庭文字的纸的碎片,上面写得是‘奉您之请’,你们,是在为北庭人做事么?”
云煜又是一笑,这笑容显然没有多少真意:“方明彦,如果你真想问的话,施聪之死,的确是与我们有关。”
“施聪果然死了?”方明彦想起密道之中的宝蓝色衣料,似乎所有东西都在脑子里拼出了个图,这似乎再明显不过了,就像云煜自己说的,所有人都要施聪死——他或者容玉,只是恰好做了最后的一环。
可是,可是.....
方明彦在雪地上走了走,方才压下混乱的心绪,抬头面向云煜,他张了张口,似乎很说不出口似的:
“你可知道.......可知道......我曾经以为,你和我能成为极好的朋友。”
他从来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遇到,有人能心念一动,便与他彼此理解。
云煜看着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方明彦,我的母亲被主母杖毙,我的父亲认为我身份卑贱,我的老师死在乱军之中......我没有朋友,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方明彦也扬起脖子:“那好吧,云煜,现在,请你跟我去正堂。”他向正堂的方向走去,看到云煜还在原地,回头问他:“我已经知道是谁杀了容女史,你不想知道吗?”
云煜略顿一顿,还是跟上了他。
他们一前一后,快速穿行在这庄园之中。这庄园之中的所有下人都被一一遣散,不少人已经收拾行装,离开了这个颇多流血之地,故而路上冷冷清清,一片离乱之象。
正堂之中,朱安的画像和灵位依旧高悬,处处帘幕低垂,好像一如既往。但便是这庄园中的鸟兽,都能闻到空气之中人心惶惶的味道。
方明彦和云煜还没坐下,就有个极大胆的侍婢,端了一盏茶来,膝行到方明彦跟前,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来:“方副尉,方副尉,带我走吧,奴婢什么都可以做的。”
方明彦不愿理她,却是云煜走过来,端了那盏茶一饮而尽,把那茶盏往桌上一放,自腰间反手抽出竹箫,往她颈侧一点,正中其中关节。
那侍婢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喉咙深处发出咯咯之声,便倒了下去。
“云煜!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方明彦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杀人,高声质问道。
却没想到,他回头之时,只看到云煜手上一松,那支竹箫咣当坠地,他上前一步,抓住云煜的手,冰冷冷的,仿佛他身体的温度在极速地下降。
云煜浑身脱力,向下坠去,方明彦慌忙接住他,让他摔在了自己的怀里。
云煜脸色惨白,对着他扯出了一个笑——眉眼弯弯,真诚又好看:“方明彦.......你的命.....我还你了。”
说罢,便失了力气,歪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
方明彦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把手握成拳,放在口中,狠狠地咬了一下,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来,极疼,才知道这一切并非梦境。
他脑子里轰鸣一声,眼前不知怎么的就模糊一片:
“对不起.......”他不该怀疑与自己颇为默契的挚友,即使云煜自己不这样认为。
“对不起.......”他不记得云煜什么时候欠过他一条性命,或许是年少时代的事情,他甚至不觉得自己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了,甚至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但就是有人记了一辈子,到了现在来还他一条性命。
他克制着自己不嚎啕大哭起来,在长久的,无法抑制的哭泣之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把云煜扶起,安放在椅子上,自己走出正堂,重新召集了那活着的所有人——柳医、谢远舟、苏玉珂、柳医、朱小姐......
他几乎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真相,现在,他需要一个证实的机会。
众人被叫到正堂时,多半是收拾好了行装,却因为方明彦身为缇骑副尉的身份不得不来,几乎人人面上有些埋怨神色,却在遇上方明彦冰冷的神情之后,各个偃旗息鼓,坐回了椅子上。
倒是有人看到云煜歪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只是帷幔飘动,也看不清云煜脸上神情,加之方明彦端起了缇骑的架子,更加不敢多问。只安心坐着。
方明彦慢条斯理地开口,打了个官腔:“叫诸位前来,主要是对于案情,有了些新见解,让诸位一道参谋参谋。”
柳医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道:“这庄园里还有不少事情要我去处理,方副尉要说什么就快些吧。莫要搞那些官腔了。”
方明彦点了点头,低声道:“好。”他转身面向苏玉珂:“谢夫人,曹英发将军,是你杀的吧?”
苏玉珂朗声一笑,仿佛早知道有今日:“不错,曹英发是我杀的。”她神情决绝,再不似那个温柔的谢夫人,“他死得活该。”
众人面露不解,便连谢远舟,也是迷惑异常,全然不知她和曹英发有什么旧怨。
苏玉珂一笑,极留恋地看了谢远舟一眼,好像那是最后一眼:
“我出身教坊,往来人物极杂,有时候,有些附近水寨的军爷,看不上营中的营妓,也会来找我们听两支小曲儿的。一来二往的,便有个姐妹动了心,看上了个副将,等着他替她赎出身去。”
“那副将待她也真,我们都替她高兴,再后来,冬天来了,北庭人南侵。边关一带,这是常事儿。那副将出兵打仗之前,还来看她一眼,众人便都盼着他活着回来——却没想到,他这一来,竟把阵图落在了我这姐妹这儿,我这姐妹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含泪贴身藏了,就怕北庭人来瞧见了。”
“可谁成想,我朝军队不是出征,而是撤退!是朝廷放弃了我们,放弃了边关。义军一撤,边关就是空守。北庭人入城劫掠,因我那姐妹生得好,便要抓去陪他们几日。她抵死不从,从楼上一跃而下。那北庭人却还要撕她衣襟——便看到了那阵图,当即率兵追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这阵图泄露,曹英发的部队死伤惨重。”
“等到定了和议,北庭人撤军,曹英发率部回了水寨,追究责任,就查到这阵图这里,大发雷霆,上报朝廷,发兵杀了教坊之中所有人。”
“老实说,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却在一片姐妹的尸首之中醒了过来,我当下立下决心,既是老天有意留我一命,我必要复仇。后来因缘巧合,我学了这么一手功夫,便辗转杀人。我杀了那监军、杀了那支水寨里几乎每一个人,只留下一个曹英发,但到底杀人太多,受了缇骑通缉。”
她看了一眼方明彦:“缇骑副尉唐刚,是叫这么个名字吧。点苍无影腿,我这辈子都记住了。我斗不过你们,就这样受了伤,败退下来,可惜你们缇骑谁也没能找到我,谁能想到,我这么一个魔女,还能有个风流儒雅的名士愿意娶我呢?”
“如今天赐良机,叫我遇见仇人,我怎能不出手?”她对谢远舟嫣然一笑,眼中光芒流转,似有泪流,“只可惜,只可惜......只怕相公如今已经后悔娶了我了。”
谢远舟低头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并不后悔。
柳医忽而开口:“那你是因为蛛丝之事被容女史识破,才杀了她么?”
苏玉珂一惊,摇摇头道:“我没有杀容女史!容女史待我夫妇甚好,我当时也不曾显露自己的兵器,我为何要杀她?”
“或许你担心以容女史对于机关暗器的熟悉程度,很快你的身份就会败露。”柳医道,“所以你杀了她——以你的轻功,只要出去那么一小会儿,借个什么拿东西一类的名义,我和谢先生,谁也不会起疑心。”
方明彦点了点头:“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总有个问题我想不通,快活草是需要服用的,为何容女史房中,几乎找不到一件容器——盛水也好,盛别的东西也罢,难道犯人把容器带走了吗?可那样岂不是太明显了,所以我才想到一样东西,一样带走得理所应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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