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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来北往辞家路,栖霞山外道昆吾

贞祐二年,蒙古大军南下伐金。

前有蒙人烧杀抢掠,后有金廷横征暴敛,北方各地民怨沸天。人们穿起红袄、裹起红巾,纷纷响应义军,誓要驱除鞑虏。战局愈演愈烈,最终金军腹背受敌,于三峰山惨败,大势已去。

登州地处齐鲁之东,滨海一隅,得以偏安。其南部有山,其间有座五进院落。日出之时,丹霞流宕,阳光自东面射来,照在金丝楠木的牌匾上,‘栖霞山庄’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时值二月中旬,院外春风料峭,院内桃花正盛,四处却空荡荡的。一美妇人神色焦急地奔走着,嘴里喊着“雁儿、雁儿”,寻遍了各个角落,最终来到了后堂。

后堂只有一鼎两人高的紫金炼丹炉坐镇。此物积了厚厚一层灰,抬也抬不走,用也用不了,藏个人倒是不在话下。

果不其然,妇人刚蹲下来,便见丹炉后多了一双小脚丫。

她掩面窃笑,猫着步子走到丹炉后,抱起个小女娃就往外冲。女娃约莫六岁,被母亲锁在怀里,从后院到前门一路哭喊着: “我不要走!我不想离开家!”

妇人连哄带骗,总算把小女娃送进了院外马车内,叮嘱了一句 “不要吵到老太爷”后,又径直向院内祠堂走去。

祠堂门大开,这狭小的屋舍上上下下,竟供奉着几十个灵牌。

神龛前跪坐着一个男人,正当而立之年,却了无生气。他面容清癯,银簪束发,长衫右衽,若不是右侧袖管空空、腰间还配着把白玉银剑,倒像是一代鸿儒。

妇人见男子迟迟未动,轻声道:“爱根,该走了。”

上香之人便是这栖霞山庄庄主蒲鲜玉鹏,门前妇人乃其妻必兰氏。而那几十个灵位,大多是栖霞山四十年来死去的猛安谋克们。

金国朝廷为镇压及管辖领地内的汉人,曾调遣猛安谋克至各地。猛安辖千户、谋克辖百户,以氏族血脉相结,平时屯田佃农,战时妇孺皆兵、所向披靡。

半年前,蒙军长驱直入,汴京、中京相继沦陷。蒲鲜玉鹏的哥哥、侄子带领栖霞山仅剩的三百兵士千里勤王,与宰相忽斜虎会和后,护送皇帝退守蔡州城。

蒲鲜氏连斥候都上了战场,栖霞山庄苦等了三个月没有蔡州城任何消息。于是年关刚过,玉鹏亲自动身前去打探消息。谁知到了蔡州城外,却见城墙上插着宋军将领孟珙的大旗。城内满目疮痍,腥骚弥漫,街道上堆积着被吃干抹净的尸骸,如无间地狱。

正月岁寒,皇帝自缢,宰相投水,将士殉国,蒲鲜全氏族兵战死。

山河犹在,世间再无大金,中原亦再无女真人容身之地。

从血污的官沟中撤离时,玉鹏发现了一息尚存的侄子蒲鲜云鹰。彼时云鹰被藏在战马腹中,怀里抱着父亲的佩剑,乱发冻在了马皮上,饿得浑身皮包骨,玉鹏单臂便能抱起他。

叔侄二人回到栖霞山庄,耗尽家财遣散了一众家眷及佃农,让其南下的日子好过些,而蒲鲜家则决定北上流亡,去寻一条生路。

蒲鲜玉鹏在神龛前上了香,又三叩首,全然一副汉人做派。

临行前他绕道书房,将最心爱的桐木琴敛入盒内带好,最后望了眼院内光景,拴上了栖霞山庄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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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北上一行不过七人,除蒲鲜家外,就只有秦家父子了。

老秦是山庄管事,佃农出身,早年间蒙兵洗劫燕赵之地时没了家,幸得蒲鲜家收留,于是便鞍前马后地伺候了三十年。虽不同族也不同出身,蒲鲜家对老秦一直如自家人一般,玉鹏还收其独子为徒传授武艺。

老秦捡回一条命,本以为可以勤勤恳恳地过一辈子,谁知今日又要流亡了。

老太爷蒲鲜凤鸣是氏族的猛安孛堇,他望着车窗外绵延的山林许久,终于开口道:“庄主收到商船的消息了?”

玉鹏毕恭毕敬地回道:“昨晚刚收到的。此次孩儿以重金相托,那商船现下已经在登州港候着了。”

必兰氏亦用女真话帮衬道:“阿敏放心,我们同那些流民不同,我们北上是为投奔大真国。那国王乃是咱家宗亲,而且北至上京,南至高丽,尽是我女真族人!”

老爷子眼皮动了动,道:“好是好,但别忘了,抵达以前要讲官话。”

“阿敏无须多虑。”玉鹏道,“我们下了山便直奔港口,不用跟旁人打交道。此行借道高丽,那高丽隔海相望,最多三日就到了!届时我们可以歇几日,再继续北上。”

老爷子陷入了沉默,倒是那小女娃此刻从瞌睡中醒来,揉着眼睛回道:“高丽是哪里?阿敏和额涅可曾去过?那里人吃甚穿甚?说官话还是女真话?”

必兰氏被女儿的这一连串问题问住了。她一谋克之女,连黄河都没越出过,遑论海那头的高丽和北去千里的大真国?

思及此,连必兰氏自己都心慌起来,只能摸摸女儿的头,道:“你呀,人小问题倒不少。多睡一会儿吧,雁儿,今后几天可累着呐!”

可雁儿刚刚睡醒有了精神,便扒着车窗伸头向外看。

后面两辆太平车装满辎重,由堂哥云鹰和老秦独子秦怀安赶着。秦怀安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平第一次驾车,此刻满脸灰黄,瞎猫打架似地扇着前车扬起的黄尘,惹得雁儿格格大笑。

“怀安哥,干甚呢!你怎么变成那‘泥菩萨剁酱’,自身难——哎呦!”

必兰氏弹了她的脑门,训斥道:“谁教你的?以后好好学官话,别惹人生厌!”

雁儿见远处的秦怀安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憨憨地冲她招了招手,便努嘴道:“怀安哥才没生气呢!这么多哥哥里,就属怀安哥对雁儿最好了!”

没人理睬,她只得闭上嘴扒在车窗边找乐子。

道路两旁田地皆已荒芜,官道上流民众多,曾经街巷闹市里生龙活虎的人们,在漫天尘土中皆是一样的面孔。

有拿小车推着妻儿的,有牵驴赶牛拉着大批家当的,也有两手空空双目发直的‘游魂’,在人群中举步维艰。偶尔还有衣不蔽体的孩童穿梭其间,见到蒲鲜家车马后一路追赶,却一无所获,只得茫然杵在原地,被黄尘隐去了身影。

流民队伍向南方蔓延,蒲鲜家则背道而驰。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让雁儿不禁疑惑:为何同是生在登州,境况却如此不同?为何这些人明明长得和自家人一样,却要这般南北分明?

每当有快马经过,总有人如惊弓之鸟,大喊着“鞑子来啦”,引得周围一片恐慌逃窜,家当散得到处都是。蒲鲜家的马车走走停停,直至申时才到达登州府署蓬莱县,便在城南‘南天门’外一家茶摊围桌而坐。

桌上摆着清粥、炊饼、和一碟腌得乌黑的芜菁。雁儿第一次下山,好奇得紧,根本无心理会那飘着糠粒的稀粥。

她听着地上的货郎摇着铃,望着天边的晚霞卷又舒,数着城门的楼阁一层层,又见那瓮城中的红日光变成了一队红衣兵。

这些红衣兵腰挎大刀、手执长枪,气势汹汹地朝茶摊走来。店家见状,抱起银钱就跑。蒲鲜家见来者不善,亦收拾残局往马车方向撤离,却还是没来得及,被那伙红衣兵围住。

“蒲鲜老儿!”

一带头的红衣人身着甲胄,腰束长刀,指着老太爷大声呼喝。

“本想过几日去栖霞山庄拜会拜会你,怎料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蒲鲜玉鹏只想尽快赶到登州港口,不愿惹事生非,便行了个礼,道:“官爷怕是认错了人,在下一家是这登州莱州一带行商的,不曾认识甚么蒲鲜老儿。”

老秦闻言,掏出了自己的腰牌递上去,附和道:“是呀官爷,我们姓秦,可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呐!”

那领头人将信将疑地接过腰牌验过,细细地打量了眼前麻衣布衫的几人,又瞟了一眼远处载满辎重的马车,终于信了老秦的话,拱手道:“原来是秦家商贾,失礼了!”

他还回腰牌,抬手间,红衣兵纷纷退下。玉鹏见有惊无险,谢过领头人后招呼家人上车。

必兰氏拉紧女儿的手起身便走,不料刚离桌十来步,就听女儿嘤嘤道:“额涅,雁儿好饿,想吃肉……”

必兰氏惊得一觳觫,赶忙捂住了女儿的嘴,心中祈求千万不要被红衣兵们听到,但耳后却还是传来那头领一声大喝——

“等等!”

顷刻间,蒲鲜家一众人再次被围住。

头领慢慢走向雁儿,老秦欲阻拦,却被玉鹏示意先静观其变。雁儿死死地拽住母亲的衣角,瞪着朝她走来的红衣首领。

“小娃娃,”首领弯下腰,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全名叫啥呀?”

雁儿‘蒲’字还没到嘴边,忽然想起方才老秦介绍自己是秦家人。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是登州秦家,她学着当地人口音大声道:“俺大号叫秦!归!雁!”

三十来个红衣兵一阵哄笑,只有蒲鲜一家人眉头紧锁。

头领梗了梗脖子,指着必兰氏,又问:“她是你甚么人呀?”

“我额涅。”

头领又指了指蒲鲜玉鹏:“他又是你甚么人?”

“我阿敏。”

蒲鲜玉鹏见势不妙,赶忙插言呵斥:“瞎学甚么王公贵胄!就不能好好叫爹娘么?”

雁儿一愣,不知父亲所言何意,紧紧闭上了嘴巴。这首领仍不罢休,一双眼豺狼似地盯着她,指着老秦道: “那这又是谁?”

“老秦……”

她声如蚊蚋,不知该如何是好,怯怯地看向父亲,不料首领骤然面目狰狞,吼道:“我是问他全名叫甚!”

雁儿吓得膝盖一抖,心中绷紧的弦彻底断了,大哭起来:“就是老秦啊!所有人都叫他老秦啊!呜……阿敏,‘王八跪粥’又是甚啊,雁儿没喝那粥啊……”

“哦,原来是老秦啊!”领头掐了掐雁儿的脸蛋儿,阴阳怪气道,“是看门的老秦啊,还是挑粪的老秦啊?”

“够了!为难一个孩童做甚!”

老太爷出言喝止了这番局面。

“我便是你们要找的蒲鲜老儿。老朽悬车告老十余载,隐居山庄不问世事,不知哪里有得罪。阁下年纪轻轻,何不先报上大名!“

“隐居山庄?明明是鸠占鹊巢!”那头领毫无惧色,“方才不还姓秦吗?咱家可不跟你们这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咱家姓蔡名锐,乃益都李少保座下城门校尉是也!”

“甚么狗屁少保!李璮半大个崽子,战场都没怎么上过,他能保个腚!“

老秦恼了,破口大骂,“李杨夫妇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二人尸骨未寒,儿子转眼就娶了鞑子当走狗!你也是,区区看门狗,还自称李璮座下,你认识他,他认识你么!“

老秦口中的李杨夫妇意指民间义军红袄军的前首领李全、杨妙真。李全附宋抗金,同时图谋淮东之地盐粮,被宋军阻截后进退维谷,于三年前被宋将赵葵斩杀。杨妙真与其子李璮退回山东东路,继袭益都府,看似独霸一方,实则顾左右而言他。

“嘿,马上就认识了!”

蔡锐非但没被激怒,反而慢悠悠对老太爷道,“咱家虽不是甚么武林名流,却也听闻你蒲鲜凤鸣早年抢了龙门镇派宝剑,又令众多江湖高手败于你手下。这世道本就风水轮流转,不是你的早晚要还回来,无论是土地、人命、还是东西……咱家今日在此,便是叫你还东西的!”

蔡锐此话并非空穴来风。金军入主中原后战事渐少,本该冲锋陷阵的猛安谋克们全无用处,便有了那倚仗朝廷势力中饱私囊者。强占土地、大肆蓄奴之事屡见不鲜,致使女真人与汉人的关系每况愈下。

说话间,他长枪一横,指向蒲鲜凤鸣:“交出昆吾剑,咱家便饶你们性命!”

老太爷见这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振衣袖,朗声笑道:“老朽两手空空,这昆吾剑早就被鞑子捡走了!况且,你既听说过老朽的往事,又怎不知龙门派同我的交易?当年虚静子赵道坚以栖霞山同昆吾剑,换我永世不扩一寸土地、不纳汉人为奴。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信守承诺,又何须归还任何事物?”

“你们女真狗贼欠得多了,又何止一把剑!”

蔡锐终于失了耐性,使了个眼色,一众红衣兵抬起刀枪指向了必兰氏、雁儿,和秦怀安。玉鹏与云鹰见状,也一同拔了剑,指向执刀之人。

“你们栖霞剑法再快,也敌不过我这几十把乱枪!”蔡锐亦不遑多让,“蒲鲜老儿,我再给你次机会,交出昆吾剑。不然连这女娃也算上,我还能多缴六个半的金贼人头领赏!”

自知一旦起干戈,身后妇孺必定讨不得好处,蒲鲜凤鸣无奈之下,两袖一甩,道:“罢了,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放过这几个后生,我将那宝剑交予你便是!”

“你这老儿到也识时务!”蔡锐一脸得逞样,示意红衣兵们让出一条道,随后将手一摊,“那咱家便笑纳了!”

老爷子对云鹰抬手道:“孙儿,把你的剑给我。”

“可是……”

云鹰刚想说甚,见一旁的蒲鲜玉鹏冲他点了点头,便将自己那朱红长剑入鞘,摆到老爷子手中,转而对秦怀安小声道:“带叔母她们上车。”

老太爷端着剑,细细地抚过那剑身,好生不舍,拿到眼前最后端详了一番。

此剑轻细,长二十寸有余,宽则只有两指。剑首、剑格、鞘口皆是以红铜铸成的莲花纹饰,上嵌几颗红玉髓。剑柄、剑鞘皆是朱漆红木,最夺目的当属那目盯——一颗浑圆玉润红珊瑚,仿佛真的似颗目珠在盯着人看。

虽未见其锋刃,但光这配件就已然品相非凡,蔡锐登时馋了眼:“这等宝物,待咱家献给李少保,也算物尽其用了!”

他抖了抖手,一名红衣兵将刀架到了老爷子脖后,另一名红衣兵上前欲夺那剑。

蒲鲜凤鸣岿然不动,手却紧紧握住了剑身。

他是氏族的孛堇,大金国最后的猛安。铁马冰河,世袭罔替,怎容得一无名之辈在此叫嚣?他剑挑黄河太行,创立栖霞剑法,一生的快意恩仇都在这把剑里,怎舍得一肖小之徒染指摧残?

僵持良久,见妇孺已登上马车,他低声骂道:“区区草寇!”

话音未落,蒲鲜凤鸣剑已出鞘。真气涤荡,两个红衣兵登时血溅三尺。可惜蔡锐身穿软甲,只在胸前留了个血口,仰坐在地。

蒲鲜玉鹏见状,飞身拔剑上前,直逼蔡锐命门。奈何他失了右臂,力量身速都不及从前,而蔡锐那厮反应极快,一伸手将身旁挣扎的红衣兵扯过来,替自己挡了一剑,随后翻身跳起,架起钢刀,又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第二剑、第三剑。

剑势汹汹,蔡锐很快便招架不住。蒲鲜玉鹏见其身形越来越低,趁机一跃而起,一招‘天打雷击’朝蔡锐天灵盖劈下,却被突如其来的几根长枪拦下,随即与涌上的红衣兵缠斗起来。

另一边,老秦见开打了,也赶鸭子上架,一记‘空手夺白刃’将面前红衣兵的大刀抢来,再使个‘过肩摔’将其撂倒在地,最后杀猪似地给那小兵放了血。

双方刚刚撕打成一片,就听不远处‘呜’地一声响。

蔡锐趁乱吹了号角,紧接着一道银光贴面而过,手中号角被蒲鲜玉鹏一剑挑飞,他脸上也落了血印。

自知不敌,蔡锐拔腿就往瓮城里跑。蒲鲜凤鸣招架着几个红衣兵的攻击,余光瞥见儿子正朝蔡锐追过去,怕他进了城门落不得好,大喝道:“玉鹏,莫要恋战!我们速速上车,甩掉他们!”

蒲鲜玉鹏听罢,虽心有不甘,却还是放走了蔡锐,大步流星地杀回人群。一时间,又是数道银光闪过,所到之处的十余名红衣兵中剑倒地,血流不止。

见一红衣兵欲从身后偷袭老秦,他当即凌空跃起,挽手一个剑花挑了小兵的命门,与老秦靠背而立。

身后的老秦提刀挡枪,把近前之人踹出好远,喘道:“庄主,快跟老太爷上车,我来断后!”

“让这老家伙断后,怕是谁都走不了!”老太爷喝到,“留辆车,我们解决这几人后就——”

‘嗖’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划伤了老爷子的手臂。

玉鹏脸色煞白,老秦也怔在原地。三人齐齐仰头,见蔡锐那厮不知何时登上了城墙,正张弓准备射出第二箭。

“赶紧撤!”

老爷子决然呵斥,蒲鲜玉鹏也不耽误时机,拽上一旁杀红眼的云鹰,飞也似地跃上车,一甩马鞭便走。

未走多远,窗边的雁儿指着城门方向大喊:“阿敏快看!”

城墙上赫然立着一排弓箭手,而瓮城中又涌出百十名红衣兵,个个身着软甲,手持七尺花枪,将老太爷与老秦二人团团围住。

大意了!玉鹏暗呼,方才动静闹太大,蔡锐那半声号角招来了正统援兵!

且不说暗箭难防,老秦武功乃半路出家,练摊子的招式显然不足为用;而老爷子年事已高,又封剑十余载,亦是是支撑不了多久。若他拼命一搏,或许能助二老突出重围,夺车而逃。

倘若不成功呢?

侄子云鹰虽已过弱冠之年,但刚经历了蔡州城那一遭,身体尚且虚弱。想到自己若有个闪失,云鹰须带着三个妇孺,行走于陌生的白山黑水之间,蒲鲜玉鹏黯然失色。

他望着右侧空空的袖管,忆起了祠堂中以身殉国的满门英烈——

猛安谋克护国禳敌,本该万死莫辞。当日因身残未能为国尽忠,今日高堂命悬一线,怎能不尽孝?

最终,他把缰绳递给侄子云鹰,掀开车帘,对妻子道:“萨那罕,汉人常把‘忠孝’挂在嘴边,我……”

能言一世,拙舌一时。支吾中,他的萨那罕把两个孩子揽入怀中,一双泪目望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有了必兰氏的默许,玉鹏解下腰间白剑扔给秦怀安:“小子,这把剑归你了,保护好大家!”

“雁儿,爹爹去去就回来。”他略带歉意地冲雁儿笑了笑,“月落参横,无远弗届。天总会亮的,我也总会找到你的,无论多远。”

言毕,他自驾座下抽出一把剑,跃下马车,飞身冲向已被红衣兵淹没的两位老将,如一枚银针刺入了血红的海洋。

马车扬长而去,登州城外日薄西山,霞光黯淡。

新人新书,还望多多指教~[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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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来北往辞家路,栖霞山外道昆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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