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那日,风影海还没有像现在这般下雪。
*
雾霭缥缈,如墨般的山岚高高耸立在海面上,如一副悲壮的水墨画,世界是黑的、白的,唯有船上的那名女子红衣飘扬,鲜活夺目。
她倚在黑树下,看着他护在尹霜落身前,眼神警戒,断羽飞扬。
他飞入崖顶与她对峙。
她说:“我不过驱使几只鸟吓唬吓唬她。”
“只是吓唬?”
她轻笑,伤口处血滴落在地,像极了那年他教她握笔时泼洒的墨。
她皱眉:“本事这么小,来我们风影海做什么?”
“这不干你的事,莫要再耍性子。”
黑色的血在树根下蔓延,墨怀树一夜便开了花。
瞧啊,就算你伤了我的心,我还是愿意拿血滋养你,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邪魅的声音响起:“墨怀,风影海上全是妖,她知道你是妖么?”
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远处。
那里,他的真身已经开满了花。
*
屋内,红衣女子听到脚步声兴冲冲打开门。
羲璇听见她唤他“墨大哥”。
“墨、大哥?”
羲璇倚在树干上重复,身后的月将她笼罩在光影中。
尹霜落问:“墨大哥,这里的花草树木为何全是墨色?”
风影海上一片墨色,只有他开出的花是血色的,他将花摘了,亲手染了一件红裙子。
羲璇见他坐在石墩上制裙子,笑得头都快要掉了。
他将红裙放下,问道:“这里不好看么?”
尹霜落思索了一下,说起了场面话:“黑白色,很像卷轴里的江南山水。”
墨怀轻笑:“阿璇也这么说?”
“阿璇是谁?”
“一只鸟。”
“鸟也会说话?”
*
墨怀打碎了镜子,碎片割裂了羲璇的脸。
羲璇将碎裂在地的脸捡起,重新拼了回去,衔接的地方依稀能看见裂痕。
她倚在树下苦笑,不让她偷看尹霜落那便不偷看了呗,打碎她的宝贝镜子做什么?
没有了月银镜,漫漫长夜,羲璇觉得好无聊,她在想这个时候墨怀在做什么呢?
红床帐暖,美人在怀?
想到这,羲璇伏在枝干上狂笑。
他说他去人间游历,一去数十载。
她想过他不会再回来,也想过他回来的时候可能会给她带人间的小玩具,就像他说得那些小玩具,拨浪鼓、风筝、九连环...
唯独没想过他会带回来一个女人,一个那样一张脸的女人。
四周的黑鸦猎起一道道狂风,在圆月下发狂凄叫。
大雨滂沱,银线般的雨水顺着羲璇的脸流下来,山顶积水如镜,墨怀树下的女人没有五官,白的像碎裂的白瓷,诡异恐怖。
她倚在树下,任凭雨打风吹,她的身体和身后的这棵树紧密相连。
她一直认为他们是被地下的那俩具尸骨同时喂养出来的妖物。
墨怀树以尸骨为肥,一日接一日的生长,附在树种子上的乌鸦残骨也重新生出了血肉,只不过这只乌鸦的筋骨和墨怀树镶嵌,无法分离。
那是一段比较凄苦的日子,风影海上遍地小妖,总有妖怪跑来欺负她,她动不了跑不掉,只能软软地靠在树干上任打任辱,她没有五官,一声不吭的,和人间被摔打的稻草人没什么俩样,看上去无比木讷十分好欺。
直到有一日,墨怀树结了魂魄,他陪她说话,把那些前来欺负她的小妖甩下山崖。
他以她的血为食,每次吃饱喝足便会开花,花开之后风影海便有了颜色,她的世界也有了色彩。
她很高兴自己能够喂养他,勤勉于此,乐此不疲。
她笑累了,便靠在枝干上小憩,雨水如跳珠一般在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黑鸦飞散,她睁眼看见头顶撑着一把黑伞,顺着伞柄往下是一张如脂如玉的脸,一袭白衣,似天上人一般。
羲璇的瞳孔如白色的石灰岩,怔怔地望向他。
那张脸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脸上细短的汗毛。
她抬手抱住他,将他禁锢在怀里。
*
五百多年前。
“我叫墨怀。”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眯着眼玩笑道:“因为你在我怀里呀。”
羲璇往身下一看,自己周身黑羽,可不漆黑如墨,她知他在打趣她,却一点也无法生气——他说她在他的怀里呀。
不过这些她都忘了。
*
“墨怀。”
她将脸贴在他的肩上,用尽全力将他拥抱。
墨怀抚摸着她的后脑:“不是告诉你了吗?别再耍这些小手段。”
羲璇抬头:“我不喜欢她,让她走。”
墨怀不语,她的羽毛湿哒哒,一点光泽都没有了,他抬手将灵力注入羲璇的体内。
羲璇打掉他的手,负气道:“你不赶她走,我便不要你管。”
墨怀再次抬起手,执意将羲璇身上的雨水去掉。
此时大雨停歇,墨怀将伞收起竖放在树下,叹气道:“不高兴打我就是了,为何要割裂自己的脸?还有...你这全身的伤口。”
羲璇:“我本就没有脸,裂不裂的要什么紧?”
墨怀抬头,打量了她片刻,柔声道:“很快你就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脸,一张永远不会破碎的脸。”
他轻轻地在那张如白瓷一般破碎的脸上描绘五官,不一会儿一对好看的柳叶眉就描出来了,再不一会儿小巧挺立的鼻子也出来了。
羲璇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我不要那张脸。”
墨怀认真得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的表情很专注,一笔一画,细致甚微。
“我都说了,我不要那张脸!”
她将笔打落。
还差一只眼睛就瞄好了呀。
他撩起袍子,在她面前盘腿坐下:“你本就长那样。”
“你少哄我,我才不是那个样子。”
说什么去人间云游,实际上就是为了找那个人,找那个已经死了五百多年的心爱之人。
“如今你已找到了百年前的那位女子,何必再来管我?”
*
墨怀走之后没多久羲璇的脸再次破碎了一地。
她只要一伤心,便会如此。
*
尹霜落第一次见到墨怀是在长安城的酒肆,他背着一把刀一幅画,画轴掉落。
美丽的女人被禁锢在诡异的黑树之下,而那个女人的脸和她一模一样。
她捡起画拽住身前那人。
他微微颔首问道:“姑娘。”
他和别的刀客不同,不粗狂不豪放,她有时候觉得像他这般清冷俊逸的人握剑似乎更合适。
他穿白色的衣服,背着玄色的刀,穿梭在长安街大街小巷,她紧紧跟在身后,熟悉的记忆排山倒海卷来,心中惊雷滚滚。
她问:“这位哥哥,你我素未蒙面,你的画上为何有我?”
他浅笑道:“那姑娘为何要跟着在下?”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我对姑娘亦如此。”
*
“殿下。”
一阵狂风刮过,白衣刀客出现在门前。
尹霜落已经按照眼前人的请求为那条裙子绣花色。
烛火下她的脸晶莹剔透,她将绣上了海棠花纹的裙子搁置一旁,有些好气道:“说吧,这裙子是要送给谁?”
如果是要送给她,那没道理拜托她绣花色,而且还是海棠花,她本人最喜欢的可是华贵的牡丹。
他关上房门道:“送给阿璇。”
“那只八哥鸟?”
墨怀身子一僵,他家羲璇可不是八哥。
尹霜落诧异:“你真奇怪,给鸟做人的裙子。”
“墨大哥,你说山上有医我的药?”
“是。”
尹霜落愠怒道:“药呢?”
“阿璇便是殿下的药。”
*
五百年前,熄云族的公主和一个游侠私奔,穿云箭刺破了公主的心脏,游侠带着公主的尸身从此不知所踪。
五百年后,赤芳国公主诞生,她天生患有心疾。
*
云影山又下雨了,墨怀将树枝环成伞状撑在羲璇头顶,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黑色的土壤上。
他对羲璇说:“你很快就有新的身体了。”
羲璇吃味道:“你真的不是因为爱她才将她带回来?”
墨怀否认。
“你叫她走,我不要她的身体。”
“那你要什么?”
“我要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永生永世镶进你的骨血里。”
“哪怕做只怪物?”
“哪怕只做一只怪物。”
开新的小短篇啦,欢迎大家点击收藏呀。
天气越来越冷了,注意加衣,不要着凉了。
(明天早上6:00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