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尘醒的时候,外头正雷声隆隆,下着大雨。
但他不是被雷雨吵醒的。
从喉咙到小腹,藏着一条会喷火的毒龙,炙烤得他抓心挠肺,翻身就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很快就有人拿着干净的手帕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那只手雪白柔软,在昏暗的房间里很显眼。
随后,他听到一个带着担忧的温柔女声:“苏先生,您这是何苦呢,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你自己。”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拍着他的背。
文无尘喉咙还疼得厉害,说不出半句话,脑子却在飞速旋转——
什么苏先生?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是进了随月生的三魂之中,这里是他最深刻的记忆。
那么他,应该是进了这个“苏先生”的壳子。
想清楚这个,文无尘不再多想,他安安静静待在壳子里,静观其变。
苏先生又咳嗽两声,吐出带着黑血的唾沫,又在这个女人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
他环顾四周,见站立着几个黑色人影,密匝匝围着他。这屋子又暗得厉害,他看不大清楚这几个人。
但能听得出。
他摸索着拍拍那只不停为自己顺气的手:“好了,阿姜,我没事了。”
阿姜哪能放心:“苏先生,太医马上就来了,好歹让他看看再说没事。”
苏先生颓然地放下了手。
阿姜不再说话,继续拍他的背。
周围的几个黑影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几人的呼吸声深浅不一,和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一起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文无尘在苏先生的壳子里,只觉得压抑无比,阿姜越拍他的背,他就越喘不过气来。
苏先生不再说话,他比那些人还要沉默,连呼吸都浅上几分。
终于,连阿姜给他拍背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这屋子就完全陷入诡异的沉默。
外头的雨声和雷声却越来越大,一下下要把天劈出一个窟窿。
文无尘在壳子里相当难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黑?连盏灯都不点?
苏先生的后背一直冷热交替,甚至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文无尘是能感受到的,他猜这位苏先生应当是中了毒。
胡思乱想之际,苏先生的喉口一阵麻痒,忍不住咳嗽起来,阿姜连忙拿着帕子来接,果不其然,又吐出了乌血。
文无尘有些焦躁,不是说太医马上就来了吗?人呢?再等下去眼睛都瞎了。
也许是他的催促起了作用,很快就有声音从外面传来。
那是雨点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啪嗒啪嗒,由远及近。
他听到一个中年男人略带沧桑的声音:“我来迟了,今天的雨实在大,我得先把陛下的药配好......”
他边说边往里走。
苏先生床前的黑影总算动了一个,他过去搀扶太医。
太医抖着袖子上的雨水,阿姜也连忙过去扶他:“王太医,您可算来了,快看看我们苏先生吧,他醒了就吐血,刚才又吐了一些。”
太医道:“不急不急,我看看。”
文无尘腹诽,都说治病要望闻问切,这么暗的屋子,闻问切还好说,望要怎么弄?不看病人脸色能诊治吗?
太医坐到床沿,旁边的黑影就又围过来,更加密不透风了。
太医捋着他的短胡子,搭上了苏先生的手腕。
又开始沉默,只是这多了一个粗重的呼吸。
太医年纪大了,雨天赶路,确实累。
幸好这次没有沉默太久,太医很快松手:“不碍事,催吐及时,毒素没有入五脏六腑。我开个方子,煎药服下就好。”
他说完,又叹气:“不要老是这样,身子不能这样折腾。”
苏先生抓紧了被角,喉咙又开始滚动,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太医的到来和离去就像是一把松土的铲子,他铲动了这几个黑影。苏先生的床总算不像一个笼子了。
阿姜送走太医,外头的雨一直没停,那雨打油纸伞的声音又变得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黑影们各安其位,沉默着藏到了更深的黑暗当中,他们当然不会离开。
文无尘猜测这些黑影是那位皇帝陛下安排的侍卫什么的,大概是怕苏先生又出意外。
人都离开了,苏先生依旧愣愣坐着,半晌也不说一个字。
阿姜又回来,手里好像端着什么东西,当一声放在桌子上。
她走近苏先生:“苏先生,我拿了一盘糕点,是你爱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起来吃一些。王太医开的药过会儿就能拿过来,我煎了,你喝了再睡。”
苏先生嗓音艰涩:“好,多谢你。”
阿姜叹口气,也离开了。
文无尘藏在苏先生的壳子里,看着四周越来越黑,他真觉得奇怪,这里的人眼神怎么这么好?不点灯都能看得见。
而且苏先生,仿佛太过习惯了。
他依旧在床上愣愣地坐着,肚腹犹如火烧,不晓得是毒素未清还是饥饿。
他就这么坐着,像要坐到地老天荒似的。
惊雷打过三回,阿姜端着药来了。
苦涩的气味随着她的走动慢慢来到了苏先生旁边,又慢慢地将他裹紧。
阿姜说:“苏先生,药好了。趁热喝吧,别再闹脾气。上头那位,您斗不过的。”
苏先生伸手,摸到滚烫的药碗边沿:“对不起,我没死成,他是不是罚你们了?”
阿姜沉默了一会儿,答非所问:“苏先生,喝药吧。”
苏先生心一沉,他没再多问,端着药碗就一饮而尽。
王太医的药与众不同,闻着苦涩,喝在嘴里却是酸甜苦辣咸混成一锅,在他舌头上煮开了烧沸了,极其难以下咽。
不过苏先生喝得干干净净,他将药丸放回原处,推开阿姜递来的蜜饯。
阿姜的手僵了一僵,随后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守夜。”
苏先生不言语,他总算躺下,睁着眼睛往上头的一片黑暗中看,看了半晌,又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被子沉重,仿佛黑暗的化身,把他压得必须深深喘气。
文无尘自然也被他带着到了更深的黑暗里。
他思索刚才发生的事情。
王太医——看来这个壳子是在皇宫里,不知因为什么中了毒。
那苏先生是谁呢?
文无尘苦思冥想,觉得这个苏先生的身份估计有些尴尬。他显然不是侍卫,也不是太监,更不是什么辅佐储君的老师。
他像是被皇帝禁足的后妃。
后妃?
想到这里,文无尘自己也惊了,不是不可能,苏先生不是女的,那就不是后妃,而是皇帝的男宠了。
男宠......文无尘快速回忆自己看过的史书,有没有哪个男宠是有名有姓留下来的,然而文无尘自负读遍前史,却并不能搜寻出如此处境的男宠。
他有些焦躁。
为什么随月生的记忆深处,是皇宫,是这个男宠呢?
他进了这个男宠的壳子,那随月生在哪里?他又是谁?
满腹的疑问没人能回答他。文无尘是借住在苏先生身体里面的旁观者,他只能接受一切的发生。
这里的雷雨没有尽头,苏先生所处的屋子也永远亮不起来。
文无尘几乎怀疑苏先生是个瞎子,可他又能隐约看到几个黑影。
大概是瞎得不彻底。
在长久的黑暗中,人是分不清昼夜的,大多时候,醒来都是一片茫然。
苏先生经常在黑暗中睁眼,这时候他往往会出汗,冷的粘稠的汗水,透过他的后背,甚至能把厚重的被褥也打湿。
阿姜十分贴心,她照顾苏先生很有规律,总是能等到苏先生发完了汗才来。
她收了汗湿的被褥,又给苏先生换上干净的。她安慰他:“出了汗就好,王太医说,吃了他的药就会这样。多出出汗,会好得更快。”
收拾完,阿姜又端来一晚药,这药比昨天还要难喝。苏先生依旧眼也不眨地喝了个干净。
文无尘和苏先生的五感有些相通,他怀疑这才是毒药。
苏先生又歇了,又发了汗。文无尘猜测已经过了两天。
他又睁开眼睛,这次不黑了。
屋里点起了几根蜡烛,暖黄色的光,模模糊糊照着这个屋子。
文无尘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苏先生不瞎。
他坐起身来,对着点灯的阿姜问了一句:“他要来了?”
阿姜回头,文无尘这次看清少女的脸,十五六的年纪,脸上还有些肥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蒙着一层灰色的翳,竟然是个半盲。
“是,陛下说今晚会来。”她顿了一下,“苏先生,您还是好好和陛下说吧。”
苏先生摆摆手:“你下去吧。”
苏先生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他数着外面的雷声,打过了三十三下,盯着面前的蜡烛,燃过了一半。
这屋子里终于多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身材瘦削,披着宽大的玄色龙袍,缓步走到了苏先生的面前。
苏先生并不行礼,他绷紧了喉咙,半攥着拳头看那人在他面前跪坐下来。
半截蜡烛照着那人的脸。
文无尘惊诧无比。
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打扮,他马上就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燕,这个国祚短暂的朝代,换过四位皇帝。
他是最后一位,美仪容,性暴虐,他是当过男宠的皇帝。
慕容月。
此时此刻,慕容月苍白着脸,眼尾发红,看着可怜,神色却狠辣,他对着苏先生开了口:
“苏飞尘,你为什么要跑,我求着你/上/我,你都不愿意。”
其实大家应该能看出来慕容月原型是慕容冲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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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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