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告别了洪生勤生两兄弟,我就往回家的路上走。
半路上,遇上了大队团支书老七,“我正要到镇中学找你,没想到在半路上遇上了。”他接着说:“大队长叫我来通知你,今天晚上就出发,到汉北水利工地上去。”
“我要和公社中心小学打个招呼吧?”
“大队长他们决定的,我只负责通知你。”
我想了一下,怕大队在高考政审中搞我的鬼,就答应了。
回到家,父亲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应该考得不错。
我放下书包,就开始作上汉北水利工地的准备了。
全村的男女主要劳动力都要上汉北水利工地,我父亲也要同去。母亲因为家里有众多的小孩要照顾,就没去。
吃过晚饭,我就同村里的三十多人一道,挑着被子和日用品及锄头、铁锹、箢箕等农具出发了。
从我们村到汉北水利工地,有80多里路。
差不多走了一整夜,天快要亮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个叫花子大塆的村子。
走到这个村子时,我真的撑不住了。
两天的高考,晚上又没怎么睡觉休息,接着又走了整夜的路,简直是困乏到了极点。
心里想,快点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这时大概是早上5点多钟,我们三十几个人,分别在几个村民家打地铺。
我和父亲,还有四个同村的人,在一个很小的房间的地上铺下稻草,上面再铺开被子,这就安营扎寨了。
我刚想躺下睡觉,大队长来了。
他向我们喊道:“快到外面集合,马上到工地上去。早饭在工地上吃。”
我到外面一看,天还没亮,一片漆黑,看不清这个村子的全貌。
黑暗中,从不同的屋子里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一群人,有的扛着锄头铁锹,有的挑着箢箕。
在大队长的指挥下,排成一个稀稀拉拉的长队,缓慢地出发了。
我挑着一对箢箕跟在队伍的后面。
天很黑,田间小路弯弯曲曲的,不大好走。
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工地,大约有8里多路。
走着走着,天慢慢地亮起来了。
到工地时,天也差不多大亮了,可以看见工地的全貌了。
这是一个河堤工地,工地很大,左边看不见头,右边看不见尾。
河堤已经修了有三层楼那么高了。
离大堤不远的地方有很多临时搭建的工栅,已经有许多民工在工栅里吃早饭。
我们村里的人挤在一个工栅里吃早饭,我已经非常饿了,端起饭就吃。
当年修这个汉北大堤,动员了全县的劳动力。每个大队修一段,民工们都是自带粮食,自备工具,没有报酬。
修水利有一个好处,就是大米饭管饱。
我正吃着饭,还没吃完,工地上的许多大喇叭就响起来了,《东方红》的歌声响彻整个工地。
大队长喊起来了:“开工了!开工了!”
民工们纷纷扛着锄头铁锹挑着箢箕上工地了,我也急忙放下饭碗挑着箢箕跟着上去了。
看不清也数不清工地上有多少人,只见看不见头尾的大堤上满是人,堤这边几十米的场地上也铺满了人。
堤这边是取土的工地,民工们把这边挖出来的土,用箢箕一担一担往大堤上挑。
体弱的民工和女民工负责挖土,身强力壮的民工就负责挑土,因为把土挑上高高的堤上去是很费力气的。
我们村的小队长苕三爹分配我挑土。
挑土的民工把空箢箕放回挖土的地方,马上就把已经装满土的箢箕挑走。
无需等待,不能停歇,没有休息,上下跑,一直挑。
开始挑几担还不算很累,后来我就觉得非常费力了。
我挑着担子一步一步往堤上爬,有时爬得腿直发抖。
二苕货爹的第六个儿子撮号叫“苕肉头”的是负责挖土的。
他看到我累得不行的样子,悄悄对我说:“你去解手哇!解大手。”
我说:“我没手解呀。”
“你真是书呆子,解手可以休息一下呀。”
“不行不行,这样不好。”我没手解,怎么能假装解手呢?那太难为情了,我知道他的好意,“算了吧,我还是慢慢挑吧。”
“苕肉头”见我不愿意去解手,就又想了一个办法。
他放下铁锹,用手捧几把土在箢箕里薄薄地铺上一层,说:
“挑走挑走!”
我对他说:“这太少了吧?”
“挑走挑走!”他挥挥手,大声说:“你就说是我“苕肉头”上的土,看那个狗日的敢放屁!”
“苕肉头”有弟兄七个,平时在村里没人敢惹他,和人打架他也非常凶狠。他父亲就是我曾经搞的那个“忆苦思甜”画展的主人翁。
“苕肉头”这样一操作,我就如同挑空担子一般了。
很多人都看见了,竟没有一个人说闲话。不知是因为“苕肉头”的霸气,还是因为大家都同情我。
的确,我被大队撤了校长下放回家,引起了大家的公愤,大家都同情我。
在工地上,碰到我的人大都会问我:“你考得怎么样啊?”
有人安慰我说:“你这么有才华,一定考得上!别着急!”
还有人对我说:“我们全大队的人都在为你祈祷,唯愿你能考上。”
多好的乡亲们啊!
每当听到他们这样说,我都感动得眼泪在眼框里转。
五
虽然乡亲们千方百计照顾我,我还是没挺住。
我病倒在工地上了。
乡亲们把我抬回家,工地医生给我量体温,高烧到40度了。
我躺在地铺上,全身没什么知觉了,只有脑袋还有知觉。
工地医生说我病得很厉害,身体极度虚弱,非常危险。
父亲都急哭了。
全大队的人都来探望,很多人看到我病成这样,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求老天爷保祐我。
“开开眼吧老天爷!一定要救救之华老师,他还要上大学啊!
“之华老师是多好的人啊!为什么命这么苦啊!太不公平了!”
昏昏沉沉中,听到乡亲们这些真情的话语,我百感交集。
我心里暗暗想:
我一定要挺过来,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上大学!
工地医生也尽力抢救,一个星期后,我慢慢地好起来了。
我刚好了一点的时候,大队小学的几个男老师也来工地了,清秋老师带来了金芬的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字,里面的信全是用汉语拼音写的,信中还有2元钱。
金芬得知我在工地上病倒了,所以带信来安慰我。
金芬还真有心呢,汉语拼音别人看不懂,带信的清秋老师也是看不懂的。
她知道,我是看得懂的。
再联想起她到公社书记那里去告自己父亲的状,我对她的好感增强了。
大队长看到我这个身体状况,就没让我上工地,让我去为工地伙房打柴。
这里是湖区,能烧火的柴草早被村民砍完了。
我看到湖里有许多水草,水草晒干了也是可以烧的。
于是我就到附近的湖里去打水草。
有一天,我打水草的那个湖的水被放干了,湖底的淤泥都露出来了。
我脱下鞋,赤脚踏入淤泥中,准备去打湖中间的水草。
12月下旬了,天很冷,虽然那天是晴天,但脚踏入泥中还是感觉到冷得剌骨。
时间长一点感觉就好一点,也可能是冻麻木了吧。
我正用镰刀割湖中泥淤上的水草,忽然感觉到脚旁边有东西在动,我伸手一摸,竟摸出一条大黑鱼。
我好高兴,有鱼吃了,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
我天天吃的菜就是盐水煮大白菜,盐水煮白萝卜。
我拿挑水草的冲担在泥淤捉黑鱼,不一会就捉到四条大黑鱼。
这个湖面很大,我想里面的鱼肯定不少。
我拿水草把四条大黑鱼串起来,挑起打好的水草,往村里跑。
伙房里做饭的人看到我拿回来的四条大黑鱼,也非常高兴, 问我是从哪里搞来的,我告诉他们,我打柴的那个湖水干了,里面一定有好多黑鱼。
我说,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了。我叫伙房的人把四条黑鱼都煮了,煮了一大锅黑鱼汤。
天黑了,民工们回来了,伙房的人把湖里有黑鱼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许多的民工都拿起麻布袋就往那个湖跑,结果他们都满载而归。
于是更多的民工都去那个湖里捉黑鱼,他们都搞回来一麻袋一麻袋的大黑鱼。
他们都说,这一回可发财了,这么多鱼很能卖些钱啊。
有人问是谁发现那湖里有黑鱼的,伙房里的人说,是之华老师发现的。
于是有几个民工就来问我:“是你发现的?你搞了多少?”
“我搞了四条?”我正和几个曾经的大队宣传队的民工在喝酒,吃煮好的黑鱼汤。
其中一个姓雷,是锣鼓队中打锣的,他还买来了一斤白酒。
“你怎么不多搞些啊?你看他们都搞那么多,有的人搞了一百多斤呢。”
“人不能贪心啊!”我笑着对他说,“你看吧,他们一条鱼都拿不回去。”
这几个民工都说我是书呆子
忽然听到了大队长的喊叫声:“所有人都听好了啊!把搞到的黑鱼都交出来!”
民工们哪敢不交,纷纷把搞到的黑鱼交到伙房这里来了。伙房前堆了好大一堆黑鱼。
大队长得知是我最先搞黑鱼的,就跑来找我:“之华老师,是你最先搞黑鱼的吧?请把你搞的黑鱼交出来!”
“交不出来了!”我们几个把黑鱼汤吃得差不多了,我指着桌子上的黑鱼汤说,“我搞的黑鱼都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你是最先发现黑鱼最先搞黑鱼的,怎么只搞了这一点。别人后搞的都搞一百多斤了。”
那个为我做黑鱼汤的伙房师傅过来了,他对大队长说:“真的只这么多。之华老师搞回来四条黑鱼,叫我做成了黑鱼汤,他就再没去搞了。”
大队长还是将信将疑,边往外走,嘴里还在说:“怎么可能?就搞这一点就不搞了?”
几个和我一起喝酒吃鱼的人都对我伸出大姆指说:“高!高!实在是高!”
说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小队长三苕爹就要我上堤了。
大堤一天天加高,越高就越难爬。
一天中午,我挑着土刚走到堤上,开饭了。
我放下担子转身到工棚吃饭,小队长三苕爹看见了,他要我把那担土挑上去再回来吃饭。
还是顾虑到高考政审的问题,我放下刚端起的饭碗,转身到堤上,挑起那担子。
所有的民工都在工棚里外吃饭。
大堤上只有我一个人,饿着肚子,挑着担子,一步一步吃力地往那高高的堤上爬。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众人都看不下去了,都十分气愤。
这一幕引起了众怒,本大队其他小队的几个队长,还有很多民工,都围过来了,纷纷指责三苕爹做得太过份。
其中一位年长的小队长指着三苕爹的鼻子大声斥责道:
“三苕,你欺人太甚了吧!没见过这么欺侮人的。”
父亲也看到了这一幕,强忍着,在一旁默默流泪。
我提醒过父亲,这段时间一定要忍,千万不要和大小队干部们起冲突。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向1978年新年献礼,元旦那天,我们大队负责修建的这一段大堤完工了。
许多年后,我经常开车经过那里,那里离滠水河大桥不远,车开到大桥上,可以看到我当年修过的那段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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