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前朝人,生于大唐玄宗年间,本家已经记不得了,幼时恰逢安史之乱,颠沛流离数载,辗转沦落至升州秦淮为妓,取名媚妩,因颜色好善舞,达官显贵、江南才子一掷千金者不胜繁多,而后一曲杨妃水袖舞更是声名显赫誉满天下。承蒙皇庭赏识,为庆祝新皇登基,我等一干舞姬奉命去长安献舞,不成想途中遭遇奸人所害,曝尸荒野,成了孤魂野鬼。因尸骨无人收,没有香火拜祭,无法转世投胎,连去阴曹地府报名都没有门路,不得已只能四处游荡。长夜漫漫,做鬼也有孤寂的时候,恰逢与一书生情投意合,奈何阴阳两隔人鬼殊途,红尘梦短,只不过半年的光景,书生就精尽人亡一命呜呼了。我悔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而后又难忍寂寞,与一修行的方术士交好,不成想却是个没良心的,竟为了一个什么破药方子将我卖给了一个茅山道士,那道士将我收入法器里修炼,自此以后我就被封印了,没有了意识。沉睡了不知道多久,再醒来时,都已经改朝换代了。唉,做人时沦落风尘飘零半生,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不成想做了鬼也不太平,合该我命苦。”说到伤心处,媚妩潸然泪下,哽咽不已。
燕北闻言,愤怒不已,啐道:“那个没心肝儿的方术士连鬼都骗,我咒他吃丹药噎死!”
一席话,辛夷听罢,也心有所感,叹道:“想不到你的身世竟这般凄惨,难为你苦熬百年,饱受孤寂,也是实属不易。倘若你往后一心向好,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助你转世为人。”
媚妩听了这话,顿时眼冒精光,忙道:“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不会是哄我骗我的吧?”
辛夷有些无语,道:“我既答应了你,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不过这也得看你的表现,你若一心向善,自是善果,若是再作恶,那便是恶果。是善是恶,全凭你自己,你可明白?”
媚妩赶紧点头应下,道:“明白明白,天师的教诲我定当牢记。白府那一遭我也是头一次,以后再不胡闹就是了。”
说回白府,张不疑单刀直入,道:“媚妩姑娘,白老夫人身亡,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当时是何情况?还有,在你附身白老夫人这期间,白府里的人可有什么异样?”
兴许是这句‘媚妩姑娘’取悦了她,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媚妩显得有些兴奋,很是积极地答道:“其实,我见到老太婆那会儿,她还没死透呢。那日我在白府之所以那样说也是怕天师勿信人言,以为白府的恶事都是我做下的,然后将我灰飞烟灭,所以才说了谎。那日老太婆遣退了下人,独自在斋堂里敲木鱼念经,我在里面听的心烦,正要出来吓她一吓,只是还没等我现身,她就捂着肚子疼的满地打滚,大约疼的实在受不住了,她想喊人进来,却根本发不出声来,后来她就掐着嗓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停。我见没动静了,才从里面出来,也是实在无聊,又无处可去,就附在老太婆身上,快活一日是一日,但府上失踪的那些人确实与我无关,事实上我也觉得奇怪,白府近来阴盛阳衰,按理说正是我等异类威风的时候,但却不然,每晚子时之后我身上的煞气就会外泄,否则以我百年的道行,天师收服我也绝非易事,所以我怀疑有同类在此走动,只不过同在屋檐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算相安无事,我也犯不着去招惹它。”
这倒正应了辛夷的猜测,辛夷蹙着眉头,道:“那你知道它藏身在白府目的是为何?”
媚妩摇了摇头,道:“这我就无从知晓了,不过白府失踪的那几十口子八成与它脱不了干系。大约是为了吸食阳气,练什么邪门功夫。天师将我收了也好,否则不定哪天它连我也吞噬了。”
辛夷迷惑不解,喃喃自语道:“不对呀,白二爷的死状确实是被吸食了阳气不假,可失踪的几十口子里有男有女,且以女子居多,若单单为了吸食阳气,也该对府上的男子下手,女子属阴,阳气单薄,且不易吸食,那失踪的几十口人对它应该另有用途,只是现在还无从知晓。”
媚妩说的情况应该还算属实,与白老夫人的死状倒也对得上。张不疑姑且信了媚妩,继续往下问道:“方才你说你被封印在法器之中,这法器是一个茅山道士所有,那怎么会出现在白府呢?”
媚妩神情哀怨地长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封印我的法器是一盏长明灯,原是在那茅山道士手里的,可历经了几百年,那道士都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了。我从封印中醒来也不过就几年的光景,那长明灯已经在一个老阴阳眼手里了,他明面上是一个古董贩子,其实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营生。他收集了很多封印着鬼怪精灵的法器,以此为噱头引得买主不惜砸下重金,为的就是利用法器中的精怪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且一劳永逸,又神不知鬼不觉,故此,他的生意极好。而我出现在白府也是同理,买主的目的就是利用我去吓白老夫人,只是还没等我出手,那老太婆就先死一步了。至于买我的人我只知道是一个女人,也是白府的。她跟老阴阳眼讨价还价时,我听老阴阳眼叫她夫人,还说什么往后白府的家当都是你的了,还会差这千八百两银子,那夫人听了很是得意,便一咬牙付了一千两银子。”
杨永听罢,摸着下巴,思量道:“那毒杀白老夫人的凶手会是这位夫人吗?”
燕北快言快语,道:“那一定就是了,连买鬼吓人这种旁门左道都用上了,可见是恨透了。”
杨永皱眉道:“可是,既然已经买鬼吓人了,那为何还多此一举下毒呢?”
燕北振振有词道:“这还不简单,当然是双重保险了,又是吓又是毒的,白老夫人再是命大也躲不过这夺命连环招。万一东窗事发,还可以把白老夫人的死都推在鬼怪身上,可谓一举两得。这次如果不是头儿执意将白老夫人的遗体带回镇抚司验尸,谁又知道白老夫人不是吓死的而是毒死呢。”
杨永点了点头,觉得此话甚是有理,“那现在只要找到媚妩姑娘的买主就算是破案了。在白府里能称得上夫人的除了已死的老夫人,就只有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还有少夫人了,那这四位谁最有可能呢?”
张不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点,开口道:“你们还记得方才媚妩姑娘的口述,那古董贩子说过的一句话,往后白府的家当都是你的。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白府的家当只能是大房的,也就是说那位夫人是大房的人,排除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就只剩下大夫人和少夫人了,你们觉得老夫人死对谁更有利呢?”
燕北道:“那当然是大夫人了,老夫人一死,白府的当家主母就是大夫人了,至于少夫人怎的也得再熬个几十年,那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杨永补充道:“况且这少夫人连个子嗣都没有,在白府根基不稳,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为她人做嫁衣。”
说到子嗣,辛夷忽然想起那日在白府少夫人的反应,若有所思道:“少夫人现下有孕在身,应该不会去沾有伤阴鸷的事。”
“少夫人有孕?”媚妩那日虽然也在场,不过当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杨妃水袖裙上了,倒是没怎么留心,现下仔细一想,竟品出许多问题来,“这不可能,白府那群孝子贤孙晨昏定省一日不拉,我附在那老太婆身上多日,就没见那大少爷请过一次安,听说已经卧病在床多年了,只比活死人多喘几口气罢了,少夫人跟守活寡差不多,怎么可能有孕,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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