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惊雀---
正德三年春，一场绵绵细雨笼罩着苏州城。天色未明，城内的青石板路上已经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在这潮湿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清晰。
阊门街的一角，几只麻雀在屋檐下跳跃觅食。它们时不时抖动着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发出细碎的响动。街角的茶肆已经升起了炊烟，袅袅青烟在雨幕中缓缓升腾，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
“吱呀“一声，茶肆的木门被推开。店小二打着哈欠，挑起门前的布帘。一股温热的茶香随着晨风飘散开来，惊得屋檐下的麻雀四散飞起。
“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天啊。“茶肆老板娘站在门槛处，望着灰蒙蒙的天色，轻声感叹。她习惯性地整理着门前的竹椅，擦去上面的雨水。竹椅是新漆过的，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街道渐渐有了人气。最早是几个挑着蔬菜的小贩，他们的草鞋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担子上盖着油纸伞，防止新鲜的青菜被雨水打湿。
“新鲜的青菜咯！刚从城外摘的青菜！“一个小贩的吆喝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惊动了远处屋顶上的一群鸽子。鸽子振翅高飞，在雨幕中留下一串水珠。
阊门街的尽头，一座三开间的楼阁巍然矗立。这就是远近闻名的醉墨轩，门楣上的匾额被雨水打湿，显得越发沉稳厚重。匾额上“醉墨轩“三个大字是当朝著名书法家所书，笔力遒劲，气势不凡。
门前的白石栏杆上生着青苔，在细雨的滋润下显出翠绿的光泽。栏杆的雕花处积着雨水，偶尔有水珠滴落，在石阶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门口的两盏宫灯还未熄灭，在朦胧的晨光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晕。灯笼上绘着精致的山水画，是醉墨轩特有的标志。此时的灯影摇曳，为这雨中的清晨平添几分诗意。
街对面的茶肆已经支起了雨棚。几个早起的客人裹着蓑衣，匆匆走进茶肆，点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艇粥。茶肆的窗棂上挂着几个鸟笼，笼中的画眉偶尔发出清脆的鸣叫，为这潮湿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生气。
“又是下雨天。“一个穿着褐色直裰的老者站在茶肆檐下，望着对面的醉墨轩若有所思。他是这条街上的老住户，每天清晨都要在这里喝上一碗艇粥。今天他似乎特别关注醉墨轩，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座雅致的楼阁。
街角转出一个撑着青竹伞的年轻人，看装束是个学子。他在醉墨轩门前驻足，仔细端详着门联。这副对联是唐伯虎亲笔所书：
“丹青妙手画乾坤，墨香飘逸醉江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躲入屋檐下。一队官差打马而过，溅起一路水花。茶肆里的客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些日子，官府的人怎么总在街上转悠？“
“听说是在查什么画......“
“嘘，慎言，隔墙有耳。“
雨势渐大，街上的行人越发稀少。醉墨轩的门前，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洼。水面上倒映着楼阁的轮廓，在晨风中微微荡漾。
---朝曦初上---
晨曦微露，醉墨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店小二小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熟练地取下门栓。这个约莫十六岁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身着一袭藏青色短褂，腰间系着一条青布围裙，裤脚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瘦削的小腿。
“这雨怎么还不停...“小荷嘟囔着，用袖子擦去门框上的水渍，动作很是细致。门框上的雕花很是精致，刻着几只腾飞的仙鹤，乃是苏州名匠所作。
醉墨轩的前厅陈设雅致，左右墙上分别挂着十二幅精品字画，都是本地名家的真迹。正中一张黑漆描金的太师椅，是专门留给贵客的。椅子两侧各置一个紫砂茶炉，炉上铜壶尚有余温，显然昨夜客人离去时火候未尽。
“小荷，可是又下雨了？“掌柜老周的声音从后堂传来。这位年过五旬的老者，身着一袭月白色直裰，外罩深青色马褂，正在檐下整理刚刚送来的宣纸。老周的面容清瘦，眼角有几道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透着几分精明。
“是啊，周伯。“小荷一边擦拭案几，一边回答，“巷口的杨婆婆说，这雨怕是要下上一整天呢。她家的老黄狗今早一直躺在门槛上不肯动弹，准没错。“
老周笑着摇摇头：“你啊，整日里听这些街坊闲话。对了，把那批新到的宣纸搬到二楼去，唐先生怕是要用。“
小荷应声，正要动手，忽听二楼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那曲调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低回，似是在诉说着什么心事。
“唐先生醒了！“小荷眼睛一亮，就要往楼上跑。
“慢着！“老周唤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莫要打扰唐先生。他这些日子在画那幅《嘲鸢图》，心思重得很。你先把前铺收拾好，等会儿该有客人来了。“
小荷吐了吐舌头，乖乖去收拾。他一边整理，一边竖起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二楼是唐伯虎的画室，平日里除了几个至交好友，很少有人能上去。
前铺的陈设也很讲究。四角各置一个青花瓷瓶，插着新鲜的水仙。窗棂是上好的楠木所制，雕工精细，透着一股文人雅致的气息。案几上的文房四宝一应俱全，砚台是端州上品，墨锭是徽州老胡开文的珍品。
老周从柜台里取出账本，仔细翻看。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一页上，眉头微皱。那是一笔特别的交易记录：“壬寅月初三，醉墨生，《山水长卷》一幅...“
“周掌柜，可是有什么不对？“小荷凑过来问。
老周合上账本，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对了，去把那副《兰亭序》的摹本取来，挂在东墙上。“
小荷应声而去，却见老周的目光一直望着窗外。此时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不时有人在醉墨轩门前驻足观望。
忽然，一个穿着绿色直裰的中年文士匆匆走来，在门口停住。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这才推门而入。
“祝大人！“老周快步迎上去，“您怎么这般早就来了？“
来人正是祝枝山，唐伯虎的至交好友。他一边甩着斗笠上的雨水，一边压低声音：“周掌柜，伯虎可在楼上？“
正说着，楼上的笛声戛然而止。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在画室里来回踱步。
老周看了看楼上，又望望门外渐多的行人，轻声道：“祝大人，且随我到后堂说话。“
小荷机灵地关上前门，又放下窗帘。此时街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骑马而过，目光在醉墨轩的招牌上停留了片刻。
----云深无计---
后堂是醉墨轩最隐秘的所在。推开雕花木门，迎面是一道玉兰屏风，屏风上绘着双鹤朝阳图，笔法灵动，显是出自名家手笔。屏风后方是一张红木圆桌，桌上的青瓷茶具还冒着热气，显然老周每早必备的。
“祝大人请坐。“老周轻声道，随即转身关门。他的动作很是谨慎，还特意查看了门缝是否严实。后堂的窗户开在靠近后巷的位置，此时半开半掩，微雨从窗缝飘入，带来一丝凉意。
祝枝山解下斗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今日穿着一身青布直裰，看似普通，但衣料考究，显示出不凡的身份。他的目光在后堂扫视一圈，这才低声道：“周掌柜，城中来了不速之客。“
“是东厂的人？“老周眉头微皱，手中的茶盏微微颤动。
“不止如此，“祝枝山压低声音，“昨夜我从应天府来的朋友那里得到消息，钱宁亲自带人来了苏州。“
老周倒吸一口冷气：“那个以心狠手辣闻名的东厂档头？“
正说着，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小荷轻手轻脚地走进后堂，手里捧着一叠宣纸：“周伯，唐先生要的宣纸......“
“放在这里吧。“老周打断他的话，“去前面看着，若有生人来，记得......“
“我知道，“小荷机灵地点点头，“就说唐先生出门访友去了。“
小荷刚走，楼上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一阵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这次的曲调比先前更加深沉，似乎带着几分郁结之气。
“伯虎这是......“祝枝山望向楼上。
老周叹了口气：“自从前日画那幅《嘲鸢图》以来，先生就很少下楼。每日只是在画室中，不是作画就是吹笛。“
“可是东厂的人已经盯上了醉墨轩，“祝枝山正色道，“我听说他们在查一个叫'醉墨生'的人。“
老周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在案几上：“醉墨生？这个名字......“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老周和祝枝山同时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只见一片树叶随风飘入，原来是后院的梧桐被风雨摇动。
“周掌柜，“祝枝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给伯虎的，务必亲手交给他。“
老周刚要接过信件，突然听见前铺传来小荷的声音：“几位大人光临，可是要买字画？“
紧接着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说唐解元在此处作画？“
老周和祝枝山的脸色同时一变。祝枝山迅速将信件收回怀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周快步走到后堂的暗格前，轻轻叩了三下。
楼上的笛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唐伯虎缓步而下，他今日着一袭月白色长衫，外罩深青色直裰，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如冠玉，眉目清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风流倜傥之态。
“伯虎......“祝枝山刚要开口。
唐伯虎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两人倾听前铺的动静。
“回几位大人的话，“小荷稚嫩的声音传来，“唐先生今早出门访友去了，要等晌午才回来。“
“哦？“那个陌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怀疑，“方才我们分明听到笛声。“
“那是小的在练习，“小荷的声音依然镇定，“唐先生平日里教我吹笛，我趁着打扫偷空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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