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待院中的侍女都睡去后，陆棠宁悄无声息地披上衣服，拉开了自己的房门。
快速走到府中的一处角门，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盲眼的老妇佝偻着身躯，小心将手中的衣服递给她。
陆棠宁接过来，握了握妇人的手，没有多说什么，便快速推门离开了。
因着这次出门有些突然，她未来得及做太多准备，所以不便在外停留太久，最好寅时前就回来，以免叫人察觉。
匆匆赶到长欢楼，陆棠宁没多跟人寒暄，只略点了一下头便直奔三楼去。
身后的蔻娘瞧着奇怪，不禁道：“这小公子今日是怎么了？怎的这般着急，出什么事儿了？”
柳妈妈瞥她一眼，转身慢悠悠离开：“管好自己的事，少瞎打听。”
陆棠宁快步上了三楼，敲门时还有些没缓过来，微微着喘气，但这次里面的人却开得很快。
一身青色衣衫的人站在门后，狭长眼眸含着熟悉的平静笑意，乍一看去，仍似泼墨山水画中最奇绝的那一笔。
陆棠宁抿了一下唇，收回手道：“孟公子。”
孟澄州瞧着眼前人气息微乱的模样，未多说什么，侧身请人进来。
陆棠宁颔首，一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薄汗，一边问道：“孟公子，你找我过来可是有何事情？”
她本只是随口一问，孟澄州却不知为何忽地冷了目光，眼底也浮现出丝丝的嘲讽。
只是她并未注意到，神情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垂眸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虽说现在天凉，但这么一路紧赶慢赶地过来，她还是有些渴了。
孟澄州搭在案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复笑道：“唐公子今日似乎来得匆忙？”
陆棠宁一顿，握紧手里的杯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然后，便再没了下文。
孟澄州险些要被气笑，嘴角的弧度几乎维持不住，这人就连一句解释都不愿多说？
默了半晌，他掩下眸中的情绪，伸手重新斟了一盏茶，道：“唐公子，在下今日请你过来，是为那日之事道歉。”
他说着，将茶水递给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
陆棠宁下意识接过，不经意触到对方微凉的指尖。
孟澄州话音徐徐：“孟某生于家族鼎盛之期，然时乖命舛，终也不过沦落至此，这些年，孟某已听过太多貌似纯善之语，见过太多看似热肠之人了。”
“是以那日，初闻公子相助之言时，在下便只觉是又落入了一场巨大的骗局中，故而万分恼怒，对公子说了诸多无情之言。但事后，在下细细想来，不免感到悔恨，公子年少赤诚，每一次相谈皆是言辞恳切，断不像是虚假伪善之人，我不该如此疑心揣测。”
孟澄州站起身，漂亮的狐狸眼深深望向陆棠宁：“孟某今日在此，诚心向公子赔罪，万望唐公子海涵，既往不咎。”
他说着，低下头，双手高抬至眉眼间，身形一矮，竟是要跪下去。
陆棠宁眸光震动，一瞬间，身体比脑子更快，立刻上前托住了对方下落的手臂，距离之近，男人的手肘几乎抵在了她胸前。
陆棠宁骤然松手，往后退开一步，磕绊道：“不、不必如此。”
她实在没有叫人跪自己的习惯。
“此事……我亦有责任，你无需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她眼神飘忽地解释，“如今，既已都说开了，那一切如常就好，孟公子切莫客气。”
孟澄州缓缓站直身子，看着她，良久，弯起了唇角：“那便谢过唐公子了。”
那日派十影去查的消息已经有了结果，还真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堂堂奉平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千金，竟然会打扮成这副模样，只身来赴青楼，她的父亲，可知道么？
孟澄州觉得这实在是有趣极了，他想得很清楚，既然这位陆大小姐是陆家的人，那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自然都不能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
若能趁此把陆自山拉下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唐公子。”他坐回位置上，愉快地弯了弯狐狸似的眸子，道，“那你能和我说说，究竟打算如何救我出这长欢楼吗？”
“据我这些年所知，长欢楼中的守备绝不算普通，曾经也有过许多的男男女女想要逃离此处，但无一例外地，全都命丧黄泉了。”
他说着，故意加重了语调，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恶意，想要吓退这个装模作样的娇小姐，想要看她因为恐惧而露出瑟缩的神情，然后惊慌地推翻自己刚说出口的承诺。
但他大失所望，陆棠宁没有害怕，也没有表露出任何退缩的倾向，她只是拿起了一块浅紫色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微微蹙着眉道：“我也略了解过一些，听闻长欢楼背后真正的主人身份极其显赫，这样的人，做事必然周密……说起来，孟公子可曾见过他？”
孟澄州一顿，他方才其实已经有些走神了，但很快反应过来，人畜无害地一笑：“不曾见过。”
陆棠宁也察觉到了他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并未放在心上，轻轻点了点头。
她本也只是想着孟澄州身份特殊，或许会有机会见到背后之人，不过现在看来并没有这般简单。
陆棠宁微叹一口气，伸手又拿了块花状的点心。
不知为何，她发现今日这桌上的点心似乎都格外好吃，倒是都不输寻常宫宴中的了，不禁再次感慨长欢楼的实力。
一块点心吃完，正好有些干渴，面前一杯水适时递了过来。
“谢谢。”
孟澄州静静看着她，陆棠宁意识到什么，捧着杯子小声解释：“……今日在外闯了祸，家中闹得不甚愉快，我便未曾用晚膳。”
孟澄州面色微不可察地一沉。
今日，陆棠宁去谢府的路上，救了一个不满十五的小姑娘，并把犯事的人都直接送去了京兆府尹那。
回家后张兰絮果然不负所望地领着碧春这个证人，在陆自山面前假惺惺地替她“说话”。
陆棠宁不免同这些人好一通掰扯，闹到最后，虽然说服了陆自山，可她却疲累不已，也没有了任何胃口，简单安顿了那位姑娘便去洗漱歇息了。
一直到方才，才终于又有心情吃些东西。
孟澄州指节微屈，不笑时淡漠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他缓缓道：“那便多吃些吧。”
他有种莫名的漠然，陆棠宁是真的受了委屈，还是受人指使来演苦肉计，如果是后者，那她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若还有什么想吃的。”良久，他注视着眼前安静吃糕点的人，似随意开口，“可传唤人去做，长欢楼不会怠慢了贵客。”
陆棠宁抬头，清亮的眼眸眨了眨，笑起来：“多谢孟公子。”
孟澄州一怔，不过对视了一瞬，迅速移开了目光。
真是疯了。
就在方才那一瞬，他竟然真的觉得，她好像有些可怜。
可怜……又可爱。
孟澄州猛地站起身，陆棠宁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大的动作，开口：“孟公子，你怎么了？”
“……无事。”对方背影对着她，“坐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陆棠宁：……
也可以理解。
她收回目光，提起白日里的事，倒是让她想起了另一桩事来。
“孟公子。”陆棠宁仰头问他，“你可还记得谢家？”
话音落，对面站着的人倏地收紧了五指，眼底仿佛有跃动的火光，缓缓转过身，孟澄州笑着应：“自然记得，怎么了？”
陆棠宁点头：“我听闻，谢家长女曾是孟大公子未过门的夫人，便想问问你。”
对方似笑非笑，等着她的下文。
陆棠宁便接着道：“你可还记得，谢小姐是怎样的人？”
“她很好。”孟澄州没有犹豫，“与孟某而言，她早已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嫂。”
陆棠宁震颤了一瞬，抿了抿唇，又道：“那谢家……”
孟澄州眼神骤然变得阴戾：“他们该死。”
陆棠宁怔愣，缓缓动了动唇瓣：“为何？”
虽然她也不喜谢家，但那是因为，在谢大小姐逝世之后，他们便立刻又把谢二小姐送进了宫中，就仿佛，自小养大的女儿，也不过只是他们攀附新帝的工具。
可如今，看孟澄州的反应，谢家所做之事，远不止于此。
他们还做了什么？
陆棠宁怔怔地看他。
可这些落在孟澄州眼里，便成了怀疑与抗拒。
她不愿相信谢家的人该死，也不愿接受谢家不是世人眼中的清贵名门。
一边口口声声说要救他，一边却又与谢家的公子郎情妾意。
呵。
要他如何信她？
孟澄州按住心底突然疯涨的杀意，微微泛红的眼望向对面坐着的人，轻笑道：“唐公子当真想知道？”
陆棠宁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点头：“是。”
还在撒谎。
孟澄州笑起来，可他不可能告诉她的。
“开个玩笑而已。”他有些懒散地坐了下来，“孟氏已亡，可他谢家却还能屹立不倒，难免叫人嫉恨，便忍不住多骂了几句。”
他说完，陆棠宁静了一瞬，这样的理由当然荒唐。
可孟澄州不该是荒唐的人。
她久久地注视面前的人，良久，轻声开口：“你为何生气？”
带着很纯粹的疑惑。
孟澄州嘴角的笑一瞬间僵硬了，但只有一瞬，他便继续笑眯眯道：“在下何时生气了？”
陆棠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息、两息、三息……孟澄州终于忍不住，脸上含笑的狐狸假面彻底破裂，他觉得很恼怒，那种被人看破后，难堪的、愤恨的恼怒。
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动怒过了。
“因为我就是厌恶谢氏！”他不再压抑，毫无顾忌地释放出自己所有的恶意，“所以小公子，请你最好永远都别再在我面前提起它，明白了吗？”
孟公子何故破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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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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