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客人送走之后,纪怀卿转身就进了内殿,见玉皎尘正泰然自若的等着自己。
他走近了负手而立,面带审视的看着玉皎尘,似是等着对方先坦白。
玉皎尘在里间听的一清二楚,自打上次在仙界遇到虞松潇之后,因着后来种种事情,转头就将这事儿给忘了,自己这两日正享受着被小神官“金屋藏娇”的乐趣,哪里还能想到此人竟这般执着,为此居然寻到万星宫来了。
玉皎尘在纪怀卿的凝睇下,权衡了一下“死不认账”和“大事化小”的利弊,最终采取迂回之术——糊弄了事。
“劳累一天了,饿不饿?我带你去吃馄饨?”
哼,纪怀卿心里冷笑,看来这是打算负隅顽抗了。他甩手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扔给了玉皎尘,神态冷峭道:“灵尊好大的手笔啊。”
玉皎尘不接他这话茬,而是另道:“玉米虾仁馅儿的还是鲜肉馅儿的?”
“玉皎尘!”纪怀卿见对方顾左右而言他,气的轻斥出声。
这一喊不要紧,倒让玉皎尘抓住了话柄,只见他面色微愕,似是难以接受一般心碎道:“你凶我?”
纪怀卿:我???
他没想到堂堂灵尊竟扮起了可怜,造作不说,还勾不起自己丁点儿的恻隐之心。
纪怀卿不吃这一套,冷傲道:“少跟我装!说,你花这么大一笔钱,为何不知会我一声!”
玉皎尘心道我自己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何知会你呢。但他知道此刻定然不能一直在这件事上纠缠,不然今晚就没个安稳觉可睡了,转移注意力才是最妥当的方式。
故而玉皎尘仍旧没接纪怀卿的话茬,只见他神色惶遽,目光隐隐有几分破碎和痛惜,开口便带着郁结难平的意味:“你还凶我?聘礼既是给我的,我还用不得么?”
岂有此理!这人居然倒打一耙!
纪怀卿决心无视他那假的不能再假的委屈模样,理直气壮道:“我何时说你用不得了!但也不能随意挥霍!”纪怀卿一指那话本儿,肉疼的说道:“百字千金?一字十金!玉皎尘!我是不是让你过的太舒坦了!”
玉皎尘见纪怀卿态度强硬,明白这事儿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干脆跟纪怀卿耍起了无赖,只见他侧着身往床上一躺,背对着纪怀卿,既不看他也不言语了。
这姿态,像一只……负气的白色海参。
纪怀卿???
这是要跟我僵持到底了?纪怀卿不肯让玉皎尘这样蒙混过关,便不依不饶的上前拽他:“起来……”平时不觉得,今日一拽才发觉他挺重,纪怀卿有几分吃力,咬牙道:“你给我……起来……”
玉皎尘背着他抿唇偷笑,任由纪怀卿将自己拽的一晃一晃的,只觉得这点儿小打小闹颇为有趣,心想着这才是夫妻间的日子,鲜活且有滋味儿。
“玉……皎……尘……”纪怀卿见拽不动他,索性踩掉了靴子爬上床,骑到玉皎尘身上与他撕扯。玉皎尘见状再也忍不住,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
“还敢笑!你还敢笑!”纪怀卿见他没有丝毫悔意,气的想要将他踹下床去,玉皎尘察觉出小神官这点儿念头,赶在其动脚之前,长臂一捞,将纪怀卿拽倒在自己身侧,并以两腿将之固定在怀中,既不安分又不真诚的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纪怀卿自己将自己折腾的没什么劲儿了,被玉皎尘箍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怒视他:“错在哪里了!”
玉皎尘想了想,及其狡猾的说道:“但凡惹得小神官生气之事,都错了。”
纪怀卿觉得这回答有点儿认错的意思,但说了又像是没说,总有几分敷衍之感,便狐疑道:“那你再细说说,你是如何惹我生气的?”
玉皎尘岂是这么乖顺听话的人,他将纪怀卿往怀中按了按,勾了勾手指,帐幔便自行落下,玉皎尘在纪怀卿耳边低声煽惑,妄图以诱哄的语气平息此事:“纪神官好大的威风,怎么,要治我的罪啊?”
纪怀卿:……
这倒也不是……
纪怀卿忽然怀疑自己这般纠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不过是用点钱而已,且这钱最终还没花出去,这样小题大做倒显得自己小气,纪怀卿反求诸己,觉得不能对玉皎尘欺压太过,不然……
不然他要是一气之下不嫁了,那自己的聘礼岂不是要退还给天尊?
不合算啊……
纪怀卿小算盘拨了半晌,想通了之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便支支吾吾道:“那、下不为例。”
玉皎尘在心中窃喜,暗道这也太容易消气了,他低头在纪怀卿额上吻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哄着人睡觉,刚盖上被子,纪怀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日琴青上仙说,要以聘礼的双倍之数准备嫁妆,这事可是真的?”
玉皎尘给他掖了掖被角,高深莫测道:“真,也未必真,琴青的话啊,听一半儿的一半儿就可以了。”
纪怀卿茫然不解,小声嘟囔道:“如此说来,天尊岂不是赚了?”
玉皎尘闷笑几声,命令道:“睡觉!”
在两人大婚之日的前五天开始,仙界纳征的队伍便出发了。
之所以提前五天,是因为司礼仙君算好了,所有聘礼加起来,从第一人离开仙界,到最后一人到达灵界,就得五日之久。
究其原因,不是因为两界相隔遥远,而是因为聘礼太多、以至于纳征的队伍太长了。
而事实证明司礼仙君算的没错,因为第一人到达灵界的时候,最后一人还未出发呢。
而灵界那边,苏琴青安排了八十个人,轮番清点聘礼,这八十人的灵元以算盘和算筹居多,因此清点起来十分麻利,几乎是纳征队伍的最后一个人踏进灵界后不多时,礼书上所有聘礼便一样不落的核对好了。
聘礼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整个蕴灵殿,遥遥望去还以为是装下了一座山,有人绕过聘礼对坐在主位上的苏琴青说道:“琴青,都按照你拟定的礼书点好了,一样也不差。”
“嗯,”苏琴青放下茶盏,满意的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欣慰:“天尊一言九鼎啊,不负我当年连日拟定礼书的辛苦……”
“是是是……”“对对对……”底下有人应和道:“那接下来呢?”
苏琴青抬眸,见他们各个难掩激动,不禁也染上几分笑意,他放下茶盏,大手一挥,在满怀期待的眼神中爽朗道:“走,送亲了!”
“走走走送亲喽……”
一群人挤挤攘攘的簇拥着苏琴青到了风入韵,章峒九早早的服侍着玉皎尘穿戴好了婚服,此刻正等着吉时到,启程出发去仙界银河。
苏琴青率一众仙友恭候在风入韵的殿门前,大喜的日子,二把手难得敛起了一身的桀骜,规规矩矩的在院中等着玉皎尘踏出殿门。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吉时已到,琴青携灵界众仙恭请灵尊移步!”
苏琴青身后,灵界所有神仙也是一脸的正经,认真之余不乏兴奋的齐声高喊:“恭请灵尊移步!”
殿门缓缓打开,玉皎尘身着红色喜服踏出门来。喜服红艳似朝霞,将原本就丰神俊朗的玉皎尘衬的愈发俊逸不凡,竟将周遭繁花都比的逊色三分,甚至衬的整个仙宫熠熠生光。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真好看”,玉皎尘闻见后笑了,一抬手,吩咐章峒九给他们发喜银。
章峒九与另外五个仙童一起,各自端着一臂宽的托盘,上面铺满了金锭,明晃晃的,每个人都有份儿。
所有人喜滋滋的领了喜银,玉皎尘面色愉悦,笑道:“走,娶亲去。”
众人只当灵尊是高兴的昏了头,故而一时口误,因此也没人出来纠正。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仙界的银河去了。
而银河之上,仙界众人也早早的等在此处,天尊负责接亲,他原本想着等玉皎尘来了之后,先狠狠的敲他一笔再让他与纪怀卿拜天地,可纪怀卿不知如何看出了天尊的心思,在以十分委婉又隐晦的眼神警告之后,天尊无奈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尊在内心安慰自己道:罢了,反正他是要回赠嫁妆的,不差这一点儿。
银河绵延数万里,平日里难得来此赏游的神仙,今日借着这场盛大的喜事,全部齐聚在银河,甚至连魔尊倾邪都受邀来参加这次大婚,他收到请柬的时候受宠若惊,特意吩咐手下人挑了六箱地瓜一起带上仙界,算是随礼,也寓意“六六大顺”。
银河之上所有人都面带喜色,只有虞松潇,瞧着无精打采的。
魔尊难得来一次仙界,自然要同仙界之人搞好关系,因而到处寒暄,竟比今日的主角还要忙碌。
走到虞松潇面前的时候,魔尊照常行礼问好:“上仙也在此啊,同喜同喜……”
虞松潇压根不认识他是谁,但瞧这派头,倒也不像是一般的地仙,便抬手抱拳,搪塞了一声:“同喜同喜。”
其实倾邪也不认得虞松潇,不过见他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便忍不住与其多聊了几句。
“上仙为何独自在此,不去与旁人畅聊啊?”
虞松潇正为他那写话本儿的酬金郁闷着呢,一听这话心道你谁啊,管的倒不少。
“我喜静。”
倾邪心想这人有点儿怪,既是喜静你来喝什么喜酒,今日整个神界一片喜庆祥和,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声音,如何静的下来。
不过倾邪倒也不能在仙界的地盘儿上反驳人家,故而礼节性的笑了笑,转身欲再寻旁人混个脸熟。
只不过还没跨出两步远呢,就听得身后有人喊他:“诶,等等。”
倾邪回头一看,还是方才那人,便转身上前:“上仙还有事?”
虞松潇上下打量他一眼,悄声问道:“你既受邀来参加这场婚宴,应当带礼金了吧?”
倾邪点点头,带了。
虞松潇十分好奇:“那,敢问阁下的礼金几何?”
倾邪十分直爽的实话实说:“噢,在家从家里带了些特产,精心挑选了六箱上好的地瓜,来时已经送到纪神官处了。”
虞松潇闻言双目骤然瞪大,口吃道:“就……就六箱地瓜?”
“对啊,”倾邪不明白对方怎么这个反应,遂问道:“那阁下的礼金又是多少?”
虞松潇意味深长的看着倾邪,随后面色一哂,分不清是怄气还是暗讽的说道:“不多,二百六十万黄金。”
这下子换成倾邪瞪眼了:“二百……二……”魔尊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二”了半晌也没将这数说明白,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瞧着斯斯文文的神仙肃然起敬,二百六十万黄金啊,他得卖多少地瓜才能与之齐平啊……
但震惊之余倾邪又不免有些惶然,别看此人站在神仙堆里不怎么起眼,出手倒是阔绰的很,若是以此推论,那岂非在场所有人都有重金相随,相比之下,自己这点儿东西实在显得太拿不出手了……
不行,魔尊暗自决定,等吃完了这顿喜宴,回到魔界之后,得再补一份儿礼金才行,不能让人家瞧了笑话。
纪怀卿同样身着一身喜服站在人群中最瞩目的位置,天尊觉得他仙界这般仙姿玉质的年轻人,配玉皎尘那老东西,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奈何人家互相看对了眼,自己也不能棒打鸳鸯,天尊咽不下这口气,一是为了自家仙界的小白菜,二是为了他那么多的聘礼,心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让玉皎尘规规矩矩的喊自己一声老丈人不可。
纪怀卿等的有些紧张,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冒汗,他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有多奇异,明明早就认定是对方了,女娲像前也拜过了天地,但对于今日大婚,他仍旧十分期待,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玉皎尘穿上红色喜服的样子,但想来想去,除了那张云容月貌的脸之外,竟丝毫想不到别的。
纪怀卿深呼了一口气,提醒自己别紧张,一会儿就见到了。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天尊站在他身侧,只觉得此刻的纪怀卿正符合一个词。
——望穿秋水。
“年轻人要沉住气,”天尊语重心长道:“不然等一会儿他来了之后,见你这般非他不娶的模样,再生出坐地起价的念头……”天尊解释说:“……不是我舍不得这个聘礼啊,实在是这人还没过门呢,不应当这么惯着。”
天尊在一旁唠唠叨叨,纪怀卿只听进去了只言片语,心里想的全都是玉皎尘怎么还不来啊……
“星长啊,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嘱咐你,你可要将我的话记在心里……”天尊自顾自的说着:“灵尊那副皮囊确实万里挑一,但本尊相信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以后的日子,可不能只看脸,常言道日久见人心,这品性啊,脾气啊,乃至一些处世的准则啊,大部分都是成亲之后才慢慢显露的,别的不说,就单单他御下无方,纵容苏琴青向我要了那么多聘礼的事儿,就说明玉皎尘此人并不怎么老实……”
纪怀卿突然语气平常的插言道:“您才知道他不老实啊……”
天尊:……
不是……你……你知道?
天尊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知道你还……”
“玉郎!”纪怀卿望着前方,突然语带惊喜的低呼出声。
天尊闻言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浩浩荡荡的走来一群人,为首者一袭红衣,即便隔得远,也能瞧出那雍容的仪态与不凡的气度。
“玉郎!”纪怀卿等不得这百步远的距离,急不可耐的飞身上前,天尊见他如此冒失,气的在他身后追着喊道:“诶……矜持些!矜持些!”
然纪怀卿此刻什么都听不见。
他向玉皎尘奔去,行至一半,便扑入了同样上前相迎的玉皎尘的怀中。
纪怀卿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他本就生的龙章凤资,如今早红衣的映衬下,竟多了几分艳而不俗的美感,春风比他输三分和煦,秋月比他弱七分清雅。四时光景各有千秋,但在纪怀卿看来,皆不敌玉皎尘此刻眼睫上流转的微光。
一眼万年,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
纪怀卿心跳加速,他痴痴地看着玉皎尘,由衷赞叹道:“真好看。”
玉皎尘莞尔不已:“我都听到了。”
“什么?”
玉皎尘抬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处,低笑道:“心跳声。”
纪怀卿被他逗笑出声,两人眸光缠绵之时,天尊从身后赶来打断了这片刻的温馨,语气含酸道:“行行行,你俩等会儿再腻歪,吉时快到了,先行礼要紧。”
在银河之内成亲的想法是他二人先前就商量好的,因此有些礼数能省的就省了,唯独拜堂这一步要完完整整的走下来。
毕竟天尊还等着他二人对着自己“拜高堂”呢。
神界众仙齐聚银河,玉皎尘和纪怀卿执手而立,苏琴青站在两人面前,朗声道:
“银汉迢迢,明月昭昭,
两姓喜结,秦晋之好,
许君一诺,与君偕老,
白首盟约,同心匪报,
天地为媒,诸神受邀,
证此良缘,贺此良宵,
六界八荒,雨顺风调,
赐福乾坤,祉猷并茂!”
贺词是归砚渊提前备好的,苏琴青的音色清亮,使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待他说完之后,银河之上响起一片叫好和道喜之声,今日是灵尊和纪神官大喜的日子,故而所有人都不拘着,苏琴青面上一直挂着端庄得体的笑,他也不催促,只等声音渐渐静下来才开始进行下一步。
纪怀卿手心刚消下去的薄汗又生出来了,他紧张到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在一下一下犹如击鼓的力道中,他听得苏琴青说:“请新人玉皎尘,纪怀卿,一拜天地!”
二人俯身对着天地一拜。
这一拜,填平了一万年的酸涩相思,补足了二人相隔了七万年的遥遥岁月。时光流转,山海变换,千万人之中,偏偏就有那么一个,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天尊俯身一拜。
这一拜,既是敬天尊准备聘礼的情谊,也是谢他在过去的十五年里,对六界的守护和对纪怀卿的照看。
“夫妻对拜!”
他二人侧过身,看着对方笑意流眄的眉眼,珍而重之的互相对拜。
这一拜,是鸳谱上二人名姓的起笔,只等余生为墨,将往后岁月的每一日,化作婚书上、鸿笺间、心底里、灵魂中——对方的名字。
苏琴青高唱:“礼——成——”
二人遂起身。
银河之景绚烂无边,此间星光闪耀,美丽又虚幻,如同一个醉人的梦境,这个梦境共生于天地,长存于世间,亘古至今都是旖旎无二的存在,可唯独今日作了衬。
比之玉皎尘,昳丽有余,温雅不足。
比之纪怀卿,秾艳有余,清俊不足。
浩瀚星海,华彩熠熠,万里流光不敌这对璧人方寸眉眼,那些比酒烈、比墨浓、比海深的情意,都在一呼一吸之间,变作钓人的勾,勾的人麻,勾的人颤,勾的人痒。
勾的这对鸳鸯,敢笑风霜。
勾的这场风月,翻波涌浪。
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出自宋·姚勉《新婚致语》。
正文到此结束,接下来更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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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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