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历劫回到神界之后,他又像往常一样,整日整日在银河职守,过去几万年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于他自己来说,当神官的日子一直是平淡又无趣,他性子冷漠,又喜清净,天上众神仙都觉得纪神官不喜与人走动,故而也不会主动去打扰他,即便与众仙产生交集,大多数也都是在朝会上,不过点头之交而已。相较之下历劫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倒成了他三万年中,为数不多的值得细细回味的经历。
从人界返回仙界后,起初他还让四表门的将领留意有没有人来寻自己,可等了小半年,却一直没有人前来通传,时间一久,纪怀卿便慢慢不再执着于此事了,他本以为那不过是自己因为对方一句“我就去仙界寻你”而产生的期待,这种期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变淡,可他发现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人界那段日子,等他反应过来后,便觉有些不对劲,一开始他会强迫自己不去想,但思绪这东西,越压制越疯长,像是水中月,拨乱了揉碎了又会自行拼凑在一起,总是清幽幽的在那提醒你,别费劲了,不管你瞧不瞧,我都在这儿呢。
纪怀卿惊慌的发现自己的思绪有些不受控,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为此他去请教过天尊,天尊不知这其中原由,只当他是历劫归来留了些心结还未解开,这很正常,毕竟他还是太年轻了,所以天尊给了他一个宽慰的回答:“如若无力,如不放任,有些事,不是以你之力可掌控的,只需‘处无为之事’,随心便好。”
纪怀卿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又回银河中了。
这话纪怀卿听进去了,后来几个月,天尊发现纪怀卿不似先前那般心事重重,而是有种释怀的轻松感,心下还很满意的想:不愧是我仙界神官,果然年少有为啊。
纪怀卿想开了,他觉得天尊说的很对,所以他不再纠结自己心里的隐秘,他会任由自己的思绪伴随着着回忆放肆的疯长,也会经常想起那人说的话:“等我这边的事办妥了,我就去仙界寻你。”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犹在耳边。
他怎么还不来,纪怀卿有时会生出一股子烦闷的情绪,都过去好长时间了,他还不来寻自己。纪怀卿又忍不住有些气恼,他那般油嘴滑舌,会不会是信口胡言?
六界太大了,自己不可能茫然地去寻他,关于他的信息又知之甚少,只猜测他是遁世的前辈,纪簪按捺不住时,也曾向江玄山打听过关于神界那些隐逸之士,可江玄山对远古众神知之甚少,对那些匿迹仙者的动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因此当纪怀卿问起时,江玄山也说的没那么细微。
纪怀卿突然有些无策,寻不了又问不到,他突然又掉入一种恍然若失的恐慌中——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游走六界,会不会早忘了自己是哪一个了?他尝试感知怀卿簪,借此得知对方的位置,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感知不到,就像那根簪子并不存在一样。
纪怀卿突然感到一种无助的失落,他还能怎么找他?
对了,玉锦带。纪怀卿想起那人说过,这玉锦带可做垂钓之用,想钓什么便可钓什么,于是他亲自动身去了一趟神界古林,在千万神树之中,挑了一根最中意的神木枝作为垂杆,还给他取名“良人归”,希望他所思所想的良人,可寻得,自归来。
从那时起,仙界众神仙发现纪神官多了一向喜好——垂钓。但他垂钓与旁人不一样,他不守着池塘钓鱼,而是手执一根神木枝,枝尾端系着一根玉锦带,就那么整日守着银河垂钓,谁也不知他在钓什么,后来甚至连仙界朝会都懒得去了,原本纪怀卿还会定期去露个面,以示仙界还有自己这么个人,现在却数月甚至一年都见不到他去一次朝会。
天尊也不因他散漫的态度加以责怪,少年人总是有些自己的个性,都是过来人,有人鲜衣怒马,有人深沉老成,凡此种种皆可理解。
纪怀卿就守着那么一句话,在银河钓了一万年,也等了一万年。江玄山同纪怀卿的交集多一些,有一次曾没忍住问了一句:“纪神官在钓什么?”纪怀卿面色无波,江玄山等了半晌,久到他以为自己多余问这话的时候,才听纪怀卿恍若叹息一般的说道:“我也不清楚,兴许……是个混账。”
江玄山:???还是别细问了,问了也听不懂。
纪怀卿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玉皎尘等了片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想换个话题,却听纪怀卿有些沙哑的开了口:“还没寻到他。”
玉皎尘眼底一亮:那就说明他所寻的正是自己!“若是寻到了呢?”他有些期盼的问。
纪怀卿没听出玉皎尘言语中伴随的语气,恨声道:“若是寻到,当将他扒皮抽筋,晾晒三日。”
玉皎尘:……
这是怨上自己了,且小神官说这话,按着他的性子,是极有可能干出来的。
玉皎尘还在踌躇,纪怀卿仍没忘记自己的疑惑,开口提醒道:“灵尊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灵尊喉结微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开口。算了,别多话了,他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自己慢慢钓他上钩挺好的。继而故作随意道:“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小神官历劫之事轰动了整个神界,我还听闻你返回神界之时,众神官都前来相迎,当年劫数之凶险由此可见一斑啊。”
纪怀卿凝视着玉皎尘,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一层浓雾,雾里包裹着他迷茫又隐晦的期盼和挣扎,这眼神看的玉皎尘十分心虚和不忍,刚要迟疑着开口,却被后面哼哼唧唧的哀嚎声打断了。
二人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只见身后的彧夙变回了人形,正坐在冰面上,面目痛苦的垂首呻吟,双手使劲揉着额头,嘴里嘟囔着:“我怎么这么晕啊……”
玉皎尘压下心绪,现在不是和盘托出的时候,心疼也得忍着,需等小神官气性劲儿过去了再说。所以装作无意对彧夙说道:“大概是方才出手对付这九婴时,你在我腕间缠的太认真的缘故。”
彧夙闻言看去,只见九婴被五花大绑的缚住了,也许是刚才一战废了些力气,它此时颇有些力竭的模样,连嘶吼声都弱了,只是挤在一起剧烈的喘息。
彧夙有些心悸,他天生就对这般庞然巨物有所畏惧,再加上九婴不是一般的凶狠,所以即便它现在被捆着自己也还是有些后怕,踉踉跄跄的走到两位神仙身边以寻求安全感。
玉皎尘有些好奇:“你胆量怎么小到这般地步?”
彧夙也有些好奇:“打不过它自然就害怕喽,不对么?”
……
居然听着有几分道理。
纪怀卿没有在刚才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因为玉皎尘给的答复确实说得过去,况且现下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他即刻调整好了自己的思绪,掩去目光中多余的情绪,语气恢复惯常的清冷对玉皎尘说道:“灵尊,这些冰坑都还有些深度,此时还不能叫九婴歇着。”
玉皎尘见他这神态便知自己糊弄过去了,点了点头道:“唔……好说。”
彧夙方才一直晕着,不明白两位神仙说的什么意思,此刻只见灵尊对着九婴,语气分明不甚严厉,却带着不可反抗的威严,指了指某一处冰坑说道:“老老实实的,把它烧穿了我瞧瞧。”
九婴觉得十分屈辱,九头齐刷刷高傲的偏向一旁,以示不从。
玉皎尘一挑眉:“不听话?那就别怪我暴力了。”说罢就飞身上前,对着九婴就是凌空一脚,九婴结结实实的挨了踹,倒地后竟还向后滚了两滚,坚硬的躯体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滑刺声,甚至翻了个身后才堪堪停下,竟将冰层刮出了几道深深的沟壑,停住时只见踹它的那人轻飘飘的落在冰面上,甚至还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袍下摆。
九婴更愤懑、也更加敢怒不敢言了。
玉皎尘又走近,言语轻柔道:“还需我再说一次?”
不知为何,彧夙觉得这语气虽然听上去没什么,但却透着一股子危险,只有和纪神官说话时才算真正的柔和。彧夙又看向纪怀卿,发现这位神官目不转睛的看着灵尊,仿佛在探究什么一样。
九婴打了个冷战,立马冲着刚才的冰坑喷了一团火,然后收回脑袋,战战兢兢的看着玉皎尘。
只见那人摇了摇头,皱眉道:“就这点道行?”
九婴觉得自己的尊严和实力遭到了史无前例的践踏和质疑,九头赌气般的齐齐喷火,逼人的烈焰将那个冰坑燎了个透。
玉皎尘又看了看那冰坑,点了点头,似是认可道:“这才像点样。”
九婴还是被捆的结实,此时却有点得意的抬了抬头,瞧那模样似乎还有些不屑。
彧夙觉得九婴十分可怜,于是壮起胆子走到九婴旁边,仰着头瞧它,似是欲言又止。
九婴身躯太大,没瞧见脚边丁点大小的彧夙,只是悄么声留意着玉皎尘和纪怀卿的身形,这二人相比自己其实也是身形悬殊,但气场却不容忽视,因此需得小心点,方才那一脚太狠了,挨了踹的那个地方直到现在麻劲儿都没过。
彧夙跳到九婴脚面上,使劲跳起来拍了拍九婴的肚皮,结果碰到那坚硬的鳞甲把自己拍疼了手,九婴却连头都没低一下。
纪怀卿正在和玉皎尘打量那处冰坑,抬眸间注意到彧夙的动静,问道:“你做什么?”
彧夙冷不丁被问起,吓了一跳,他从九婴脚上跳下来,支支吾吾道:“我……我看您二位在商议什么,我又插不上话,就想找……找它……”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
纪怀卿有些好笑:“这下怎么不怕了?”
彧夙挠挠头,干笑了两声:“怕还是有点……但现下它不是被捆着呢么。”
纪怀卿朝九婴抬了抬手,只见那玉锦带的一段飘飞下来,飞到彧夙面前。
“想同九婴聊天就拽动玉锦带,否则你喊破了嗓子它也未必将你当回事。”纪怀卿叮嘱好,就转身继续同玉皎尘观察那处冰坑了。
彧夙有些受宠若惊,但一时也不敢妄动,只是紧紧的拽着玉锦带站在原处。心想我要同它聊什么呢,它不会将我一口吞了吧……
玉皎尘一直低着头看那黑黝黝的深坑,此时才看向纪怀卿笑道:“彧夙贪玩,你竟也由着他。”
纪怀卿若有所思道:“无妨,捆着呢,话说起来,灵尊方才那一脚,倒有些眼熟。”
“噢?是么?”玉皎尘面色如常,心下却有些纳闷,方才那一脚的姿势分明和一万年前踢旋龟的那一脚完全不同,且那时候他蒙着双眼,又怎会……思考间玉皎尘察觉到纪怀卿的目光中带有一丝狐疑和探究,登时心如明镜——啧,差点着了他的道,玉皎尘有些狡黠的笑了,小神官诓这是自己呢。
玉皎尘语气多了一丝玩味:“小神官在哪瞧见过?”
纪怀卿没放过玉皎尘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他所有显露的眼神都被自己看在眼里,并且放大后收在心底,好啊,我苦寻之人果真是你。如此一来,那些熟稔和逗弄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长达万年的等待和相思一朝迎来归处,纪怀卿内心不可谓不欢愉,但与之相伴的还有酸涩和气恼,让他一时之间爱恨相交,纪怀卿眼神闪烁了一瞬,而后冷冷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记不太清了。”
接着装,我陪你一起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慢慢想,说不准就记起来了。”
纪怀卿看着那人笑盈盈的眼眸没说话,心里哼道:继续浪吧就。
玉皎尘见他没说话,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小神官经常对自己爱答不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所以又自行开口道:“这冰层倒是意外的厚,冰下竟这般深。”
纪怀卿收回视线,转向被九婴燎烧的冰坑,冰坑的口径被烧大了两倍有余,坑下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但隐隐可听见水流的声音。
下次更新大概是8月2号,然后就开始两天一更新,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看官,也感谢收藏的几位读者,我自知文笔一般,写出来的东西也比较平缓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如此尘秽视听,却依然有人愿意点开阅读,真的十分感谢!我会继续努力的!
炎炎夏日,祝大家心情如凉风般清爽,生活似骄阳般热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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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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