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砚渊特意挑了一处偏僻的宅院,毕竟要藏着九婴。
玉皎尘和纪怀卿站到宅院正门外,看着匾额上笔走龙蛇的“神仙快活居”五个大字,不禁双双起疑:这名字……是谁起的?归砚渊满腹珠玑,如此风尘味的名字应当不是他的手笔,但这字迹定然不是彧夙能写出来的。
正当二人纳闷时,身后不远处传来呼喊:“——灵尊,纪神官!”两人回头一看,是归砚渊和彧夙,后者还牵着一头猪,正往这边走来。
及至近处,玉皎尘颇为好笑的问道:“你们这是要改行做屠夫么?”
归砚渊倒是心力交瘁的叹了口气:“祖宗,先进去吧,此事也是意料之外。”说罢便推开门,请玉皎尘和纪怀卿先进入院内。
此宅院的布置一看便是出自归砚渊之手,院内景色错落有致,碧瓦朱檐前,矮树和池塘相互守望,颇显风雅,游廊下种着翠竹和奇石,风过之时,竹叶摇动霎是悦耳,且这宅院竟格外宽阔,归砚渊带着二人闲逛了一遍,除正堂外,空余的院落厢房竟有四五处之多。
“所以,你们买猪是为了给九婴喂食的?”纪怀卿问道。
彧夙自打一进院内就牵着猪往里院走了,归砚渊带着他二人边走便说,言语间也颇为愁苦:“是啊,九婴在妖界时,蝎斫用妖怪投喂,久而久之便有些上瘾,我刚带它过来那晚,便发觉它有些不对劲,似是比平时要烦躁些,若非我反应及时,它那晚都想把我吞了。”
归砚渊带着二人走到最里面的院落,站在廊下瞧着院中的彧夙和哼哧哼哧吃的正香的九婴,头疼道:“当时我竭力用法术将其控制住片刻,吩咐彧夙赶紧去买些生肉饲之,但没想到九婴这饭量大的离奇,彧夙一连买肉买了七八趟,它全部吃了后才稍微消停些。”
可怜那头猪被彧夙一掌拍晕后,被九婴猛扑上去一口一口的撕扯吞食了,徒留地上一滩血迹。
玉皎尘看着眼前景象,风轻云淡的道:“九婴是上古凶兽,估计也吃不惯这个。”
归砚渊都快崩溃了:“我祖宗……吃不惯也真不能放任它出去吃人啊!”
玉皎尘转过头,笑的温和无害:“不,我的意思是,吃不惯就别给吃了,省的把嘴养刁了变本加厉。”
归砚渊十分不解,虚心请教:“那……祖宗有何主意?”
玉皎尘不答,反而看向纪怀卿:“这一顿还是下一顿?”
纪怀卿还真思忖片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说道:“等下一顿吧。”
归砚渊看着二人打哑谜,愈发的一头雾水,更令他诧异的是,他觉得灵尊和纪神官之间有种心意相通的默契,无需多言,仿佛看一眼就知晓,可怜归砚渊天真,不明白这种默契是怎么培养出来的。
到了第二日,九婴又在后院发出示意饥饿的嘶吼,彧夙只好又跑腿去买猪,刚要出门,便听纪怀卿嘱咐道:“此次买生肉即可,挑大块的,买上五六块便够了。”
彧夙挠了挠头,为难道:“啊?可婴婴吃不饱啊……”
玉皎尘闻言奇道:“婴婴?你如今竟与它这般亲近了?”
彧夙颇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就是不如先前那样怕它了。”
玉皎尘十分欣慰:“很好,有长进,此次先按照小神官的吩咐采买便可。”
彧夙虽不明白是何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照办,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拎着肉回来了。
只是刚进院便被纪怀卿接过去,站在院门处的归砚渊和彧夙看的不明就里,倒是玉皎尘抱着双臂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只见纪怀卿将肉冷漠的丢到九婴面前,波澜不惊的说道:“吃。”
九婴全然被饿昏了头,愣是没发现喂食的人换了,伸头便吞下一块肉,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便囫囵咽下。正当要再伸头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绑了一根带子。
九婴迷惑的眨了眨眼,怎么瞧着这带子有些眼熟?然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觉自己被抛上半空,升至一定高度后被狠狠的掼在地上,晕的眼冒金星。
归砚渊和彧夙被这一幕惊的瞠目结舌,只见这纪神官在九婴吞咽时用玉锦带将其束之,然后拽着玉锦带的另一端,轻轻巧巧的一用力便将九婴整个都带起,随后发力在地上一掼,就将九婴砸进了地面,四周尘土飞溅。偏生这位纪神官还若无其事的对着九婴说道:“再吃。”
九婴被砸的头脑昏沉,不知怎么招惹了这人,但实在饿的厉害,便惊疑不定的试探着又吞了一块肉,但如同上次一样,刚咽下去,就感觉自己又飞升至半空,随后“轰……”的一声,连眼前的金星都似曾相识。
纪怀卿抬手挥了挥面前的扬尘,淡然道:“接着吃。”
九婴:……
归砚渊:……
彧夙:……
只有玉皎尘看着院中相对的两个土坑,琢磨着:怎么填平呢……
九婴觉得十分委屈,便四下搜寻彧夙的身影,在差一点就要扫寻到彧夙时,被他“嗖”一下,躲到归砚渊的身后藏起来了。
“呦,”玉皎尘打趣道:“方才还一口一个婴婴呢,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不心疼它了?”
彧夙猫在归砚渊身后,面无愧色的说道:“称呼归称呼,心疼归心疼,我不去喂它但碍不着我心疼它呀。”
归砚渊闻言后只觉头皮有些僵硬,学识渊博的书灵,头一次因收了这么一个学生,觉得挂不住脸面。
那边九婴在纪怀卿无形的威压下有些畏缩不前,但又没看到彧夙,便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纪怀卿瞧出它跋前疐后的模样,便稍微放软了语气:“还吃不吃?”
九婴十分为难,但理智胜过了饥饿,它当机立断,九头齐齐摇了摇,恭恭敬敬的示意:饱了。
纪怀卿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收回九婴身上的玉锦带,向门口众人方向走去。
九婴在原地乖巧的瞅着,等到一行人都拐出了院门,才偷偷摸摸的将地上剩下的肉块吞入口中。但这次还没等到吞咽,便觉身上某处突然被拽紧,还来不及惊慌呢,就身不由己的被抛飞然后砸进坑内。
院内传来“轰……”一声巨响和九婴吃痛的哀嚎。
彧夙在院墙外捂住了耳朵,默默为九婴叹了口气。一旁的归砚渊觉得要刷新对这位纪神官的认知了。
纪怀卿若无其事的将玉锦带收入袖中,随玉皎尘一道走在前面,边走还边说:“这样动静有些大,幸好周边就咱们这一户宅子,不然怕是要把好奇之人招来了。”
玉皎尘在一旁笑道:“这好说,下次用良人归将它捅穿了钉在墙上,你也省事了。”
纪怀卿瞥了一眼玉皎尘,语气竟像是有些嫌弃:“良人归还未必乐意呢。”
他俩继续恍若无人的闲聊,只见跟在他们身后的归砚渊和彧夙,一个满腹诧异,一个习以为常。
归砚渊觉得自己长见识了,见识的还不少。
四个人、一胎尸加一凶兽,就这么在人界过了五六日的光景,这五六日对九婴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它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每次进食都会被暴揍一顿,要么是那位清冷矜贵的神仙,要么是那位温润如玉的神仙,总之他俩轮番动手,一日比一日狠。
挨第六次揍的时候,九婴暴怒之下喷出火焰以示不满,结果那位总是笑眯眯的神仙连眼都不眨,广袖一挥便召来狂风暴起,尽数火焰登时就打了个旋原路返回,把它自己燎了个痛快。
自那以后九婴再也不敢造次,还顺便认清了这二人的真面目。
于是等玉皎尘和纪怀卿一起带着一块肉来到九婴面前的时候,九婴站在原地稳如垂柳,连头都没歪一下。这令两人很欣慰。
但两人却欣慰了没多长时间,这日几人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归砚渊放下了筷,十分为难的咳了声,开口道:“祖宗……您此次来人界,可带银两细软了?”
玉皎尘正夹了一筷夜合虾仁送入口中,细细品嚼之后才开口:“不曾。”
想来也是,他在房外灵山闭关一万年,出关后又去了妖界,哪用得着黄白之物。
归砚渊沉默片刻,半晌后又望向纪怀卿:“纪神官,那你……”
纪怀卿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玉皎尘笑道:“小神官更不用问,咱们四人中只看外表,他是最不沾烟火气的,你指望他带着银两,还不如你去卖字画来钱快呢。”
纪怀卿不动声色的将那口清汤雪耳咽下,然后在归砚渊满怀希望的注视下,缓缓点了个头。
归砚渊撑桌扶额,长叹一口气道:“也罢,祖宗……我先前带的银两,都用完了,幸好神仙不用像凡人一般一日三餐,不如吃完这顿饭后就戒了吧。”
纪怀卿闻言,筷子伸出去一半就僵住了,仿佛是听见了什么难以接受的消息,不敢置信道:“……什么?”
归砚渊从未在纪怀卿波澜不惊的脸上见到如此明显的神情,因此有些愣怔:“呃……到了人界又是买宅院,又是买猪,已经花去了大半,再加上……”再加上灵尊这祖宗不知怎么想的,突然要同凡人一般三餐按时吃,还偏偏吃的都是酒楼名厨的饭菜,如此一来,钱袋中银两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减,本来带的就不多,如今终于见底了。
纪怀卿看着桌上的菜品,觉得如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是一件十分痛彻心扉的事情,于是熟门熟路的在桌下踢了一脚玉皎尘的腿,玉皎尘冷不防挨了一脚,刚夹起的笋尖一个没夹稳,掉在了桌上。
玉皎尘转向纪怀卿,后者正以略含谴责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些都要吃不到了,你还不快想办法?
玉皎尘自然知道小神官这几日被养叼了嘴,于是用安抚人心的口吻对众人说道:“无妨,有灵尊在还能饿着你们不成。”玉皎尘风度翩翩的重新夹起一筷清炒笋尖放入纪怀卿碗中,“下午我就传信给苏琴青,让他带着银两下界,保准不会亏待小神官。”
纪怀卿这才安心的继续吃菜。
倒是彧夙坐在归砚渊旁边,怀中抱着一动不动的胎尸,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嘴:“那……灵尊,我以后可以每餐加一道活蛙么?”
玉皎尘和纪怀卿冷漠无情的异口同声:“想都别想。”
彧夙努了努嘴,不甘心的“噢”了一声。归砚渊慈爱的摸了摸彧夙低头扒饭的脑袋,心说你确实想多了。
玉皎尘说到做到,饭后便传话给苏琴青,让他带着银两下界,还嘱咐了四个字:多多益善。
苏琴青不知这祖宗又搞什么幺蛾子,草草处理了手头的事便去了人界。等他站在门口看着檐下的“神仙快活居”五个大字后,疑惑的眯了眯眼睛,心道难不成是找错地方了?不能啊……
正当犹豫要不要推门时,却见门从里打开了。苏琴青看着门内的人,惊疑不定的问道:“……渊渊?你怎么瞧着清减了些?”
归砚渊近来确实有些疲累,整个人比原先在灵界时瘦了一圈,不过他自己没当回事,一边闲聊着将苏琴青领进院内一边道:“哦,这不是要化解那胎尸身上的育仙禁术么,需得费些心力。”
苏琴青点点头:“祖宗呢?”
归砚渊将苏琴青带入正堂,随口道:“祖宗和纪神官在屋内净化黄石,先前从妖界填尸井寻到时,多少沾染了些妖邪之气,祖宗说需将这妖邪之气净化干净才行,也便于用它寻找下一块五色石。已经一连好几日了,他二人也十分辛苦。”
苏琴青一边走一遍打量院内景致和屋内陈设,品味典雅古朴,完全挑不出一点问题,因此越发越好奇门前的匾额是谁起的名字,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门口的‘神仙快活居’是谁起的名字?”
归砚渊的额角跳了跳,他知道早晚会被问起此事,因此有些不自然道:“我写的。”
苏琴青的表情十分错愕,继而变得有些痛心疾首,仿佛在说归砚渊啊归砚渊,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
归砚渊十分心累,因此也懒得解释,自己如何在彧夙满眼期待的眼神下,不忍打击他的水平,继而写下“神仙快活居”五个大字这件事的。
归砚渊内心叹了口气,当日就不该信彧夙的鬼话,说什么学生偷偷做了功课,要露一手给先生瞧瞧,主动要求给这宅院起名字。
从那日起他就十分清楚的认识到,要想教好彧夙,是一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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