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酒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胀，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先寻找苦海，轻声道:“大师，大师，我的好大师，你在吗？”
苦海就在他身后，掐着嗓子幽幽开口:“李轻酒——，看你后面。”
李轻酒被他这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苦海发出来的又乐了，边回头看他边含着笑意道:“你干嘛装神弄鬼吓我，还别说这什么鬼地方，这么黑，有点吓人了。”
明明是夏季，天黑的一般是比较晚的，他们被暗算击倒时还是日头上，眼前却是乌漆嘛黑，看不清楚，鼻翼间还不停有股奇怪的味道。
一股虽然奇怪，却非常熟悉的味道，充斥着腐臭，定力不好的人闻到这股味恐怕早已被冲的晕头转向，昏死过去了，这是一股由一堆腐尸溃烂形成的味道。
苦海这时接上了李轻酒的话，他沉声道:“这里应该是个尸坑。”
李轻酒踩了踩，果然踩到了一声声脆脆的骨头裂开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忍不住骂了一声:“我嘞个尸坑啊，怪不得这么黑。”
尸坑很深，往上看洞口狭小，还被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挡住了，怪不得这么黑。
李轻酒故作害怕，抖了抖身体，朝苦海那里靠了靠，柔弱的说道:“苦海哥哥，这么多死人，会不会闹鬼啊，人家害怕。”
从他醒了过来，因为身上的女装，为了把衣服穿的体面点，李轻酒又用内功维持住了缩骨后的样子，如今身形比平日小了不少，依偎起人来时倒也算是楚楚可怜，苦海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被后面的白骨硌住了脚，到底是没有推开李轻酒。
苦海道:“李轻酒，我们先上去，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可能就在暗中观察着，注意安全。”
李轻酒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开玩笑，道:“我先上去，你在我后面，如果有危险，你就出来保护我。”
万幸神秘人除了把他们打晕，扔到这个坑底，其他都没做什么，内功依旧，四肢健全，动用轻功，爬出这个坑洞也是轻而易举。
李轻酒先爬了出来，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晕厥了这么久，不知不觉，外面竟然是月华流照的时间点。
见外面没有危险，李轻酒和苦海相偕着站在坑洞附近处，这里是一处深深的密林，得找到路走出林子外面。
诡异的吼叫声就是这时候传出来的。
暗夜，孤林，鬼叫声。
这里处处充斥着令人害怕的一切，免不了让人反复恐慌，李轻酒握紧苦海的手，手心温度彼此传递，他冷静了下来，他并不相信鬼神，此时此刻，只是觉得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那就只好见招拆招了，李轻酒笑着对身边人道:“大师，念两句佛经听听呗？要那种驱鬼辟邪的。”
苦海:“……”
苦海还没有听话开念，舒蓝的尖叫就炸开了他们的耳朵:“救命啊，放过我，我再也不做亏心事里，不要抓走我去见阎王爷啊！”
这声求饶来的莫名其妙，李轻酒无语至极，知道是舒蓝和秋水他们遇到了麻烦，看来这两人已经撞见了那位搞出这些事情的人，他用眼神示意了下苦海，表示要去看看。
人已经主动在他们眼前露脸了，这个时候，只能去见了，逃也没用，这个人既然没有杀他们，就说明他们身上还有这个人想要的东西，去谈谈吧。
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绝代大侠崔雪燕竟然是在这种时候，传说中的大侠白衣如雪，剑术天下第一，天下无人敢与之相较。
如今一见面，和传说中只能说是两模两样，这个老头子身形佝偻，干瘪蜡黄的脸上长满皱纹，一头从来不搭理的乱发脏兮兮的披散着，唯有一件白衣格外雪白，一双眼神格外锐利。
他盘腿而坐，只是坐在一个被锯掉了树木的桩子上，睥睨天下的神态倒像是一位帝王坐在了他的龙椅上，俯瞰诸君，执掌生死。
李轻酒在离这个老头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了下来，客客气气的朗声道:“在下李轻酒，江湖不知名人士，敢问前辈尊姓？”
这老头阴森森的笑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嘿嘿，老头子是崔雪燕啊，大名鼎鼎的崔雪燕，遇到老头子，算你们不走运，只能去当个尸体了。”
他是崔雪燕？
笑话。
崔雪燕可是只会挑战江湖榜上的人，他虽然冷血无情，但是杀人也是光明磊落，从来不会滥杀无辜，且早已退隐江湖，这个老头子，说杀人就杀人，怎么可能是呢。
可是冥冥之中，李轻酒却信了他没有撒谎。
李轻酒向前多走了几步，把苦海挡在他后面，不卑不亢得回道:“前辈要怎么杀我们？”
“有趣有趣，第一次见这么不怕死的，小姑娘，你走这么前，是要保护你的情郎吗？”
李轻酒还穿着女装，崔雪燕忽略了他的声音，仍然当他是个女孩，不过保护情郎的这个说法，在这危险的死亡边缘，倒是让李轻酒有些忍俊不禁。
他没有反驳，反而顺水推舟得回复道:“前辈，你可以只杀我，饶我夫君一命吗？”
怎么从情郎升级成夫君了，这名分来的太正式了吧！
苦海和李轻酒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他现在嘴里格外能胡扯，比他当年那个劲也不为过，所以只是叹了口气，快步走到了李轻酒旁边，倒也没有让李轻酒保护他的意思。
李轻酒背对着苦海，给他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
崔雪燕扯开一个张狂的笑容，冷笑道:“恐怕不能，不过我可以送你们一起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李轻酒没有再多言，他直接拔剑冲向崔雪燕，苦海立刻也配合李轻酒一同攻向这个残忍狠毒的老头子。
两人的气息都崩的紧，攻击更是殊死一搏，铤而走险，拼上了全力，李轻酒的剑刺向了崔雪燕，苦海赤手空拳，挥起手掌用全部内力打向崔雪燕，崔雪燕气息平和，坐在树墩子上不动，在两人快打中时，突然凌空而起。
三个人悬在空中，像一幅壮烈优美的画。
崔雪燕坐在那里一直不动，其实是在运转武功内息，他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必须带来彻底的碾压之势，让那些对手迎来他们彻头彻尾的失败与绝望。
等李轻酒和苦海快打中他时，他的一轮内息刚好运转完，通身强大内功护体，使出内劲，直接将苦海这样的一个大男人震飞，李轻酒略好一点，不过他的手中剑飞了出去，崔雪燕和他空中过招，没有了武器，双手便成了武器，李轻酒使一招分筋错骨手，被崔雪燕轻松化解，他掉在地上，双脚勉力撑住，和崔雪燕继续过招，逼不得已，继续使一些阴毒的“掏心”招式，也只是堪堪接触崔雪燕，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崔雪燕眼眸微动，李轻酒身上的内功令他熟悉，这不就是他的自创功夫《无敌》嘛，他突然来了兴趣，逗猫一样和李轻酒过招，没有下死手，最后还是逼的李轻酒直接跪地吐血。
李轻酒伸出瓷白的手指抹净了唇角的红，他垂着头低笑两声，月光下，这笑声有些莫名的空灵幽深。
崔雪燕身形佝偻，但也还是比跪着的李轻酒高，他好奇道:“小娃娃，你笑什么？”
“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呀。”他抿唇浅笑，打斗中有些凌乱的乌黑头发规矩的散在白净的脸上，虽然狼狈，但是异常美丽。
崔雪燕也笑了，对着孤月，大声微笑，他似乎很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喑哑，笑声也很难听，笑完了，崔雪燕说:“小娃娃，你学了我的《无敌》。”
李轻酒歪了歪脑袋，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是因为这个，前辈对我手下留情了吗？”
看他不卑不亢，不惧不怕的模样，崔雪燕越发觉得有趣，本来想向以前一样，先把两人扔进尸坑吓唬一番，等他们爬上来，再把这几个人用尽残忍的手段弄死，再扔回尸坑的，然后剩下的两个人围观完他的残忍手段，再折磨死的，但是他现在，突然改了主意，普天之下，竟然有人能学会他的功夫，这让他产生了更多的兴趣，于是崔雪燕说道。
“不仅如此，我还要收你为徒。”
“我不要。”
“什么？”崔雪燕惊讶出声，天下第一的徒弟，多少人求之不来的机会，竟然有人敢拒绝。
李轻酒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做你的徒弟。”
“你想好了？如果你不当我的徒弟，我就把你这个什么和尚夫君杀了，还有那边那两个怂包也杀了。”
“随意，把我也杀了吧，好让我陪着我夫君殉情。”
“不行啊，九少爷，我还不想死，我都没有娶妻呢。”
“九少爷，虽然属下不是不愿意去阴间伺候您，但是属下作孽太多，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万一到时候您在十七层，这可没办法伺候您了啊，咱还是好好活着吧。”
“对啊对啊，九少爷，有我们这样的得力干将当牛做马，何苦死呢，而且前辈还是这样无敌的高手，当他的徒弟肯定不亏的。”
“九少爷，您是害怕犯下重复师父罪吗，我朝律法里没有这个定罪的，您就放心大胆得当前辈徒弟吧。”
一直装死的舒蓝和秋水听到自己性命挂在了李轻酒的抉择上，立刻吵闹了起来。
李轻酒听的头都大了，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应该看下黄历，今天是个多么不宜出门的日子，唯一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让他遇到了苦海。
“好了好了，你两再说话我直接拔了你们的舌头。”崔雪燕显然更加无法容忍，他一威胁马上令这两家伙闭上了嘴，可是这两人的眼神还是充满渴求的看着李轻酒。
“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的徒弟？”
李轻酒跪坐在地上，调动内息平复着紊乱的丹田，漫不经心得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尸坑，唇角微动:“和你一样，以后做个杀人如麻的瘫子吗？”
崔雪燕腿脚不好，正常走路一瘸一拐的很厉害，而且身形特别佝偻，不过他轻功很好，平常看起来也只是个矮小的老头罢了，李轻酒用这个瘫子形容，其实是有点过分了的。
听到这个形容，崔雪燕却丝毫不在意，轻哼了一声，淡然说道:“岁月本就无情，只是在我身上格外残酷罢了。”
“你这小娃娃不愿意做我的徒弟，那我偏要勉强，你们几个，都站起来，跟老头子回家。”
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舒蓝和秋水看向李轻酒，等着他的指示，李轻酒慢条斯理得站了起来，跟在了崔雪燕后面:“前辈，天黑了，走路慢一点，小心扭到脚。”
崔雪燕似要发怒，但是又没有，他想到些更好的折磨这嘴贱不识好歹的娃娃的方式，于是心情愉快得哼了点乱七八糟的歌，使了轻功，看不出来一点瘸子样子的走在了几人前面。
苦海扶住李轻酒，轻声问道:“要我帮你运功疗伤吗？”
“要的，哥哥，人家被这个凶巴巴的臭老头打的好疼好疼呀。”
苦海:“……”
他现在去修习闭口禅来得及吗？
说是回家，在这林子里，竟然还有个地道，他们走的是地道，李轻酒嘲讽道:“感觉这个家很破的样子，不会是野人住的洞穴吧。”
苦海表示:“你不要惹他了，年纪大了，气上来了很容易气坏身子的。”
舒蓝和秋水在憋笑。
崔雪燕想着之后再治他，强行忍住暴力的发作。
地道很长，这走的路也愈发长，消耗的时间也愈发长。
地道里阴暗，潮湿，唯一的光是崔雪燕的手里的火把，可能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在这漫长的地道中行走时，面对着这几个年轻的娃娃们，已是看起来十分沧桑的老头崔雪燕对着他们追忆起来了流逝的光阴。
“别看我现在这样，年纪大了人也萎缩了，可是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多情的英俊少侠呢，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都会主动对我示爱，求着我去她屋里坐会儿……”
李轻酒唐突嗤笑一声。
“怎么，你们难道没有听过我崔雪燕的传说吗，我不信现在混江湖的没有人没听过，那两怂小子，你们听过没？”
“必须听过啊，这可是前辈啊，都知道前辈武功第一，凌驾天下人……”
舒蓝和秋水两人配合拍马屁的功夫恐怕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把这个崔雪燕吹捧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他的情绪越发高涨兴奋，讲的却不再是三十年前一人单挑江湖榜上众多武功高强的人的英雄故事，他唐突讲起来了在他瘸了之后的一些丑恶的杀人经历，他是真的当过很长时间的瘫子的，腿脚的残疾激发了他心底嗜血的**，唯有用一些格外残忍的手段杀死人时，似乎才能让他重新拥有昔日每次用堂堂正正的比试杀死江湖榜上诸位高手的自豪心情。
一桩又一桩的用残忍手段的杀人经历，这个老头子的记忆没有半点遗漏，记得非常清楚，讲述的更是活灵活现，再配上他嘶哑残忍的声音，哪怕舒蓝和秋水出身魔教，也是听的想呕吐，他们现在本能的恐惧着这个杀人狂魔，苦海听的则是眉头紧皱，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残忍。
“前辈，你说了这么久不渴吗？”
李轻酒突然出声的打断，让舒蓝和秋水格外感激。
“渴了，没有喝的，你这小娃娃，是想让老头来吸你血吗？”
李轻酒冷漠道:“渴了，那就闭嘴，我的血有毒，你喝了等死吧。”
“真是开不起一丁点玩笑，无聊的小娃娃。”崔雪燕瘪了瘪嘴。
又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他们离开了地道，出去了外面，见到了明月与星辰，来到了一处洞穴外，崔雪燕佝偻着身躯，阴风吹动他的衣袍，站在洞穴门口，真是白衣如鬼索命来。
崔雪燕充满得意的道:“我的洞穴，到了。”
只见此洞门口石碑上狂草五个大字——笑我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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