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都十一月,一场冬雨携寒而至,天色灰暗,压得过路鸟都似卡带的默片。
行人拢紧外套,有两个不怕冷的西装男逆向人群,薄薄外套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境况不佳,表情却不狼狈,一人护着怀里一杯咖啡,钻进了街边一间没有标识牌的门厅之中。
室内很安静,纯黑色的满厅装修中,一幅幅黑白画挂在墙上,被点光照亮。
仅有一首钢琴曲徐徐流淌,画廊最上方,唯一的滚动显示器奢侈地用来显示这首曲子的名字:丽都在燃烧。
没有任何标识或特征,能叫人认出展陈者姓甚名谁。
观众不多,似乎连主人也将此地遗忘了。画品分布散碎,汇聚成另一条河流。
两个端咖啡的西装男人径自走入深处,越过或抽象或奔放的一幅幅画作,在望见一个背影时,放慢了脚步。
展厅最深处,十数幅或大或小的人体画组成了一片“人群”,一眼望见眼睛、不规则的面孔,手,以及一些不适合摆在门前供人观览的内容。
唯一站在画前的男人身穿肯辛顿风衣,挡风片上还挂着雨滴。
“今总,咖啡。”
助理低头,十分恭敬地将手里的咖啡杯交给他。男人单手接过,抿了一口。
“他们是不是换糖浆了?”
“原先的产地物流断了两个月,货补不上。”
男人轻轻笑了一下。
他不是在苛责什么,而是在确认,确认自己这场“扮演有钱佬”的游戏又一次胜利了。
只有习惯这种边际效应极低的天价饮品,才能尝出其中些许被称为“风味”的不同。擅挥霍者以此为荣,包括曾经的他。
或许也包括现在的。
“今总,是不是不合口味?”
“不,没有。”他说,“这几幅画,今晚拿到云庭,送给徐先生。”
助理表情苦了一下,没叫瞧见,很快听吩咐照办。
展厅又只剩下今南一个人。
他望着墙上最大的一幅人体后背图,口红似的红印在画上勾出一个大大的心形。画中的背瘦削单薄,错落的肌肉纹理却清晰,红线交错的腰尾处,一颗红痣比心形更红。这是他的背。
徐知远没来。
没关系。
*
经历近一季度的高层动荡之后,今南这位二代圈子里有名的花蝴蝶终于原形毕露,回到了他该出没的丛林中。
今天攒局的李弘方在窗边见着那辆在一众超跑中毫不起眼的暗银色Urus,招呼人先备下酒。
车主人姗姗来迟。
抖落满身雨腥寒气,今南穿过人群,和许多记得不记得名字的人热络谈笑,来到李弘方面前时,还未喝酒已沾了酒气。
“酒保我从LA挖回来的,你也舍得迟到?”李弘方将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推到他面前。
今南抿一口,尝到些许Calamansi的酸味。
吧台后,还在擦杯子的银发男人朝他挥了挥手。
“怎么,护照回来了?”今南笑问。
李弘方是丽都少爷圈有名的酒鬼,家里酒窖的安防门比今南最贵的一只表还贵两倍。年中夏天那会,这位爷为了买酒只身飞南美,最后跟撤侨飞机一起回来。
护照身份证没收,李少现在出丽都只能走高速。
“我想要,有的是办法。”
李弘方续上一杯酒,目光打量今南一身装束。头发让风拂乱了些,身上也没沾香水味。
他Daddy的几个俏秘书,个个都是香水坛子。
李弘方有些变了脸色:“你还没把他赶走?不走至少也换下来啊,一个外人在那么高的位子,你放心?”
“另雇人也一样的。”今南一口把酒底喝完,冰碴子滚过喉咙,凉得他闭了闭眼。
“更何况比起他,我更像外人吧?”
他们说的是徐知远。
今南老爹今立诚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浪子,万花丛中过,到四十岁都还没有结婚。无儿无女,收养了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做继承人。
今南这个正经带血缘的儿子回家之前,徐知远作为养子,已经在今家生活了七年。
今南十五岁回到今家,两人第一次打照面时,徐知远打扮整齐,五官舒朗,比穿着破旧校服一身伤的今南更像少爷一百倍。
一直到现在,今氏底下几项产业都更认徐知远这个BOSS,对今南是听调不听宣。
李弘方替他着急。可今南不在意,他只管喝酒,跟酒保说细碎话,带着酒意的语气像是撒娇,又像**。
继承了老爹的一副好皮囊,今南从来都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他也许没有什么暧昧的意思,旁人波动的心先将他的话补完了。
他是回今家有了靠山,若果没有,今时今日他的日子,或许也是在欢场上过的。
只不过,上下颠倒。
“那你想怎么办?”李弘方问。
“整点链子,拴住他。”今南举着玛格丽特杯,又一杯碎冰被他捏在手里。
渐冷下来的天气让冰不会化,微弱的红意传到他指尖,一点点狡黠的笑,似有若无,落在众人眼里。
走时银发酒保用不流利的中文挽留,今南只给他留下一张工作名片,仿佛方才投趣的谈天都只是错觉。
“别在意,他就那样。”李弘方说。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
今南回到家十点多。
空荡的大平层只有窗外城市夜景透进来的光,寥落得像是映入水中的满天星。
脱鞋换衣,今南泡进浴缸里,等待昏沉的酒劲自己散去,一手打开平板。
画面另一头,身穿睡衣的男人坐在床头,只开一盏夜灯,正在读书。
今南白天交代的画摆在房间角落,蒙上一层布。
男人手指纤长,指腹捻动书页的声音很轻,床头灯的光源落在他半边侧脸上,面色平静,形容矜贵。
他好像不知道有人在看他,安静看书,世界纷扰都与他无关。
今南看了一眼书的封面,《华氏451》。
他给助理发消息:那本书,明天放我桌上。
助理很快答复。
在他这条消息之前,是关于镜头里那个人的、一整天的行程汇报。
早上七点起床吃早餐,晨会之后见了两个合作商,下午外出开会,晚餐是今南安排的湘菜,徐先生不爱吃,动筷子很少。
今南一个字没回,助理也得逐一禀报。
这些枯燥的动线消息值一个月两万奖金。
今南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下午那杯咖啡,他喝了吗?
助理:没有,徐先生说不想喝冰。
“扮演有钱佬”的游戏还是输了,原来真正的有钱佬想不喝就不喝。
一千八一杯咖啡,买来喂垃圾桶。
助理:不过徐先生带回家了。
今南:?
他让留在老宅的保镖去找杯子,翻好半天,才在厨房的角落找到。
杯口半满,冰早就化了,因为被徐知远放在这里,家里谁也不敢擅动。
今南让把杯子收起来,里面的1799直接倒掉,买椟还珠。
再回看时,房间里的徐知远已经关灯睡觉了。还不到十一点。
今南滑进浴缸里,吐了一串泡泡。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
今南本没准备这么干的。
今家产业大都徐知远在打理,分门别类的生意往来,人情世故,徐知远十几岁开始上手,且不说这些,就是今家老宅里的餐位,徐知远都比今南坐得熟。
今立诚重病住院那段时间,徐知远一人挑大梁,无所事事的今南整日待在医院陪老子,插着气管的今立诚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失望的眼神。
差了那七年,他今南就一辈子追不上徐知远。
徐知远对此从未表态,没跟他说过一个多余的字。
他大概,有点嫉妒徐知远。
人心向他,财富与好运眷顾他,就连今南自己,也认可他。
他得用今立诚留下来的权势,才能压住徐知远,他还不敢做得过火。
一旦徐知远反水,今南第一个万劫不复。
他要看住徐知远,让徐知远不敢造次。
今南这么做的理由远不止于此。
第一次打开徐知远浴室的摄像头时,今南把自己骂进了地狱里。
但他无可辩驳。
他讨厌徐知远,他嫉妒徐知远,他十五岁开始的人生都在追逐徐知远,他青春期的第一次禁梦里,见到的人,也是徐知远。
他一直注视徐知远。可偏偏,徐知远像自如的风,哪管今南想什么要什么,一点微尘也不留下。
他恨徐知远的自在,恨徐知远的这份不知情、不在意。
凭什么是他一直紧盯着徐知远的背影?
他自陷泥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这样,以“监管”的名义,把徐知远看在手心里。
“明天菜选甜口吧。”
“不吃也要逼他吃完。”
电话挂断,洗澡水已经有些冷了。今南擦身出来,埋进只他一人睡的大床里。
头发还湿着,从他回到家,灯还没怎么开过,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摸黑找东西,摸到一支钢笔。
今立诚葬礼过去了两个月,火化签字时,徐知远借给他这支笔。
那天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整整两个月,徐知远在今南这种高强度监视管理的生活中,安然度过了两个月。
另一边黑暗中,徐知远在还未入梦的安睡中,默许了他人入侵领地的行为。
那本新书他今晚只看了一半。
在今南发现之前,他已将另一本同样的完完整整看过无数遍。
开文!
不出意外的话上班内容很少,一是没当过总裁二是不想赛博打工。本质是个杰克苏恋爱小甜文,请不要细究逻辑等等。
标题来自雷·布拉德伯里著《华氏451》
朋友说完结有1000收藏请我吃火锅,路过的大大们点个收藏助力作者吃火锅[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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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华氏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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