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靖山最后把吴龙叫到一旁谈价钱。
吴龙大概被狠狠敲了一笔 ,离开的时候满脸肉痛。
警察署的人走后,索靖山让程副官带孟灿云回市区。
孟灿云的伤口很深,医生帮她清理了半个小时,最后缝了十八针,涂满药膏才算弄完。
从普仁医院出来,天色已晚。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一辆黑色道奇静静泊在门口。
孟灿云走过去,拉开车门,不期然撞见车内的人,心头一跳。
“少帅。”
她没有想到索靖山会坐在车里。
索靖山看了一眼她头上的纱布,丢掉还未抽完的半支香烟。
“好了?”
孟灿云点点头。
“上车。”
孟灿云努力忽视心里的不适,坐进来,不敢离他太近。
索靖山见她紧紧贴着车门,不禁笑了:“你怕我?”
自然怕。
没有人会不害怕杀人犯。
孟灿云垂下视线,尽量让自己放松:“我怕您讨厌药味。”她的解释牵强,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孟小姐若真的关心我的喜好,至少应该拿出点诚意。”
索靖山知道她在故作镇定 ,一笑置之,没有继续追究。
车子一路开到市中心,停在一栋绿瓦红墙的中式大楼前。
大楼牌匾上写着“雅沛园”三个字,门柱上贴了一张戏报。各色人等忙进忙出,很是热闹。
孟灿云跟着索靖山下车,还未站稳,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忙迎上来。
“少帅,您来啦。”
程副官问他:“胡老板,人到了吗?”
胡老板回道:“还没。甘庆园今天有人闹场子,戏才唱完。已着人催去了,估摸也就半盏茶工夫。”
索靖山点点头,胡老板便恭恭敬敬在前面领路。
进去先是一条过道,仅两人来宽。墙顶吊着一溜儿八角灯笼,贴花绕红,静静泄着幽光。路窄,一进一出免不了擦擦碰碰,汗酸味、香水味交错扑过来,给这幽暗小道凭添几分压抑。
走了一会儿,前面气流涌动,隐隐有了嘈杂声。
待行至尽头,登上台阶,视野豁然开朗。
入眼先是一个戏台,搭得半人高,由两根朱红柱子撑着。戏台边沿围着雕花矮栏,后侧是布景,两边各有个门框,被门帘遮住,挡住了后台景象。戏台上此时没有人,台下却人来人往,扛刀的、拖箱的,像是忙活的伙计。
戏台之外都是观众席。贴墙的看台分为上下二层,楼上位置较好,离戏台近,由屏风隔成一间间包厢,坐着的都是光鲜靓丽的老爷太太。楼下是长长的戏廊,用栏杆与正厅隔开,座位不如楼上松散,设的是长靠椅,人挤人。
大厅中间还设有散座。每排约十张八仙桌,每张桌子后面及两侧设一两张椅子。有的空间逼仄,只能放细长条凳。总之是见缝插针,铺得满满当当。散座上的人更是男女老少、形形色色,有穿西装的时髦小姐,也有拖长辫子的老乡绅,不时还能看见几个洋人。
戏还没开始,场内已座无虚席。
看客递了戏票,由专门的伙计领至座位,便自顾喝茶、吸烟、聊天。
小贩兜着香烟、瓜子、巧克力等小物什沿着一排排座位叫卖。
目之所及皆是人头攒动,远远近近的嘈杂声漫灌入耳,沸反盈天。
孟灿云打量得入神,不防迎面一个匆匆人影,擦着她的半边肩膀撞过去。她踉跄后退半步,抬手才要扶墙,幸被人及时抓住。
“跟紧了。”索靖山回头看她一眼,随即松了手。
孟灿云的心突突直跳,倒也迅速收心,不再分神。
几人直上二楼,进了一间正对戏台的包厢。
包厢设矮桌高凳,布置典雅,与外面的嘈杂大相径庭。对望过去,戏台上的每个角落一览无余,连门帘上的图案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少帅您先歇着,待会儿我叫人先奔您这儿报道……”
索靖山脱了军帽,往桌上一丢,漫不经心道:“不急,唱完再说。”
胡老板应了声“唉”,恭敬下去了。
索靖山又打发程副官去包厢外守着。
包厢里只剩下孟灿云和索靖山两个人。
孟灿云吃不准索靖山的意图,只在门口站着,扶住栏杆不敢妄动。
索靖山往太师椅上随意一坐,解开领口两粒扣子,正要去摸口袋里的烟,余光微动,瞥见孟灿云惨白着脸僵在一旁,迟疑半晌,又将手收了回来。
“你刚才看什么?” 他冷不丁一问,端起茶碗。
孟灿云察觉到他的注视,心又开始咚咚地擂鼓。
她刚才太大意,以为人多眼杂,便从了一阵自己的好奇心。
索靖山心思细腻,若知晓自己对戏园好奇,之前的谎言不攻自破。
她不能说实话。
恰在此时,楼下有个小童正在卖饭团,边厢有人招手,小童忙挤凑过去,兜住扔来的铜钱,从竹篮里挑了两枚浆白的米团递过去。米团冒着腾腾热气,醇糯的米香便缘着空气飘了上来。
孟灿云看那人大快朵颐的模样,才记起自己一天没有吃东西,猛然就饿了。
“我看见有人卖饭团。”她抿抿嘴唇。
索靖山端茶的手一顿,抬眼瞧她。只见孟灿云倚着栏杆,似望着楼下的小贩出神。
她头上缠着绷带,穿着不合身的深灰旗袍,乍一看,不过是戏场内一个普通身形。可她太过沉寂,不是胆怯的默然,而是敛于举止中的莫名刻意,与这喧闹场合格格不入,又分明惹人注目。
索靖山突然笑了 ,朝外间喊道:“程硕,去买几个饭团。”他起身走到她身边,与她并排站着。
“登过台吗?”他突然问。
孟灿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对面的戏台。
大概快要开场,伙计开始摆弄布景,一件件道具往戏台上搬挪,规整摆好,忙得郑重其事。
上次面对索靖山的考验,她唱了一段白居易的《长恨歌 》。虽然唱得有些词不着调,田方水还在一旁频频捂脸,但终归保住一条命。
她知道索靖山并没有完全信任她,否则今天不会带她来戏园。
他问她有没有登过台。说明他仍相信她学过戏,只是功夫不到家,没有出师罢了。
事实上,她不会唱戏,也不会听戏。
却偏偏是个“戏子”。
她不由记起一句话,撒下一个谎言,便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
孟灿云左思右想,腹中草稿打了几遍,缓缓开口:“我在戏班,只是一个打杂的。”
模糊记得,戏班也讲究分工,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挑梁唱戏,比如剧务或者傍角儿的龙套。
没有正规的训练,可以解释她上一次的“不会唱”。
“……后来偷了东西,被赶出来了。”
在娱乐圈,就算是顶流明星,品行上有了一星半点的瑕疵,都会立马遭到封杀。
文化行业都看重声誉,旧社会更保守,梨园行不可能比娱乐圈松泛。
偷盗是作奸犯科,驱逐除名已是法外开恩,更遑论登台。
这也暗示她以后都“不能唱”。
简短的两句话,凝聚着孟灿云竭尽所能的谨慎。她心跳得厉害,手心也已经沁出冷汗。
旁边的男人半天没有做声。他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望着楼下往来的热闹,密密麻麻的零碎光影便在他眼底匆匆滚过,转瞬即逝,不落一星痕迹。
“孟小姐,张红虽然死了,但并不代表我们的交易就结束了。”半晌,索靖山幽幽开口,“我不做亏本的买卖,希望孟小姐有值得我出价的地方。”
孟灿云陡然听见那个女囚的名字,心中一紧,想去看男人的表情。
这时程副官买饭团回来了。他把纸包递给索靖山,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又退了出去。
索靖山打开纸包。四枚浆白米团乖巧挤在一张牛皮纸上,底下洇出一圈薄油,浓醇米香四溢开来,引人食欲。
他将饭团放在桌上,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孟灿云此时却不饿了,男人的话让她食欲全无,不过她还是坐了下来,“谢谢。”
她捻起一个看起来最小的米团,嘴唇微张,只在饭团尖儿咬了几粒,极缓慢地咀嚼着,仿若有些勉强 。
“不好吃?”男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孟灿云一顿,险些被噎住:“不,味道很好。”
察觉到男人目光中的讥讽,她垂下视线,语气中带了几分酸楚:“只是很久没有吃这个,舍不得吃太快……”
索靖山见她屈指在眼角点了点,几不可闻地勾勾唇,扯开视线,不再理会她。
突然楼下锣鼓震天,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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