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骤起,吹得袁柔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鼻翼似乎又传来那股令人暖香,袁柔锦语速开始变得迟缓,但她却极力保持清醒,一字一顿地解释:“自从骆霜将我囚在庙中,我每见他一面,心中便对他生出一份恐惧。”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体却格外想要亲近他。就好像我只记得我害怕过他,可却又记不清那种感觉,那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一个梦。”
“梦醒了,我就不害怕他了。”
说到这儿,袁柔锦忽的抬头看向南楼雪,眼中有几分急切:“对了!我今天……我今天看到骆霜,我竟然,我竟然觉得开心。”
听到这句话,观尘眼神微动,他抿了抿唇,“施主那方帕子可带着了?”
听到观尘这样问,袁柔锦眼神微闪,“带着,我习惯随身带着。”
观尘:“安歇也不离身?”
袁柔锦身子微僵,下意识捂住胸口,解释开口:“是,习惯了,带着睡安心。”
观尘见状不禁又看了眼袁柔锦,眸光微沉,脑中闪过一幅画面,昏暗的烛火之下,画中少年身姿清俊,眉眼却越发暗淡模糊。
观尘心中逐渐有了一个猜想。
南楼雪也疑惑地望着袁柔锦。
袁柔锦不是个痴傻之人,她不会不知道随身之物有问题,而她明明知道那方帕子早已影响到了她的心智,为何不弃?
不仅不弃,反而更加在意。
那方早有些老旧的帕子不过是最简单的款式,也就末角的一株兰花刺绣有些独特,为何值得袁柔锦禁住不放?
南楼雪想不明白,却知道里面缘故定与今日之案有关。
南楼雪却深深看了眼袁柔锦的动作,“帕子是骆霜送的?”
袁柔锦闻言身子轻颤,背脊也微微弯了下去,在这夜里就像只打湿了翅膀的蝶在轻轻颤抖。
袁柔锦摇了摇头,又几不可察地点头:“应该是吧,我也记不大清了。”
“只是我熟悉骆霜时,这帕子就一直在我身上了。”
说完袁柔锦便闭口不言,不肯再多说半句。南楼雪只好将袁柔锦送了回去,帮她开了门窗通风散气。
南楼雪抱着手走出了袁柔锦的闺房,眉心微皱。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天暗月明,在地上落了一层清晖,观尘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便站在那潋滟之下。
南楼雪抬眼,而恰同一瞬间,观尘的视线也落在南楼雪身上。
四目相对,她毫无征兆地撞上一双无尘的双眸。
南楼雪呼吸微紧,她飞快眨了眨眼,大步踏了过去,这样一走,她便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漆黑的眸子一瞬间明亮,南楼雪全身也渡上了一层清亮的月光。
观尘露出小小的虎牙,冲她笑了一笑。
一刹那,南楼雪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抬手敲了下观尘的脑袋。
“小和尚,不准笑。
怎么会有人那么喜欢傻笑啊。
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南楼雪在心中小声腹诽,不过还是为了顾及观尘的面子,没有说出来。
观尘也不问为什么,习惯性地揉了揉痛处。
南楼雪:“这里看不出什么问题,村子里人能逃的都逃了。整个镇子也看不到什么活人。而这里我们现在接触的两个活人,也不愿意说真话。半真半假的,最是麻烦。”
“活人,就有可能是极其危险的人。一不小心,我们就也会命丧于此。”
说着,南楼雪声音越来越轻,她不禁抬眼去觑观尘,观尘面色平和,南楼雪轻声:“如此这般,你还要查吗?”
“还要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吗?”
“施主练刀练至一半会中途而废吗?”
“怎么可能?”南楼雪下意识反问,回答完之后便看到观尘笑吟吟地望着南楼雪。
冷色的光辉落在二人身上,二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
观尘语气平缓,神色认真:“观尘求道,也不会求至一半。”
“施主知道为何袁施主便要回到清水镇吗?”
南楼雪疑惑:“不是想报仇?”
观尘摇了摇头,“袁施主与施主你不同,她的眼中,观尘没有看到与你半分相似的恨意。”
这一刻,南楼雪其实很想问问观尘,他怎么知道她心中有恨,他又怎么知道她恨得有多深,他所谓她眼中的恨意又长什么样子,但南楼雪压住了自己的好奇。
她知道自己不必问。
因为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
于是她话到嘴边突然改口道:“那袁柔锦为何便要回来?”
“袁施主那方帕子还带在身上一日,便会想靠近这个镇子一日。”
“只要骆霜还在这里一时,袁施主便会不可自抑地想要回来,逃不出,也戒不掉。”
“就如同子母蛊虫,袁施主为子,骆施主为母。”
“你的意思是,骆霜控制了她?”
南楼雪惊讶出声。
“是蛊虫?”
江湖素来多有奇观,蛊虫也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传闻多少有些夸大其词,若真的是蛊虫,那这一切便都能解释了。
观尘摇了摇头,点了一句。
“骆施主身上也有香。”
确实,与骆霜接触之时,有风吹过,他们能闻到他腰间配着的香囊有股淡香,当时她心中只道好闻,没有深想,可观尘心细,竟然将此前种种都串了起来。
“袁施主心智混乱,也是有此物引起的。”
观尘停顿片刻,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片段,心中那个想法逐渐成型。
观尘眸光澄澈,嗓音清润:“袁施主,她看不清她所爱之人。”
南楼雪点头认同:“骆霜确实不简单,我早与你说过的。”
观尘见南楼雪的头轻轻上下摆动,不禁又弯了唇,语气间带着些无奈:“不是我们看到的这个'骆霜'。”
南楼雪一头雾水。
观尘却没再过多解释,因为他现在还有一处没看明白,他不理解为什么骆霜要这么做。
直到闻到骆霜身上的香,观尘才认出来,那帕子上染的香是断情香,虽名为断情,可功效却与之名截然不同,断情不忘情,只是移情别处,或是花草,或是动物,或是沧海任何一粟,也可有可能,是你眼前的任何一个人。
只要在另一处添上香引即可。
而当今世上,只有一处能调出这种香。
三大阁之一,碎云阁,避世而居,善用丹、香、乐,三品一绝,与他的山门,仅一山之隔。
碎云阁阁主虞相思与他师傅相熟,知晓观尘要入世,托人送了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出世之人终归要先历一次人间。”
“是啊,毕竟这孩子终归是要回来的。”
须发皆白的老者放下佛珠,不疾不徐地提笔回信,末了深深看了在一旁打坐的观尘一眼,观尘之名便由此来。
可碎云阁不入江湖,阁中弟子也皆是隐士,或是看淡红尘,或是厌恶浊世。
所以能够安心习术,遂成一绝。
为何骆霜会有此香?
而骆霜若真与袁柔锦相爱,用此香于二人皆无利处,因为断情香,迷人心智,于人记忆有损,若非那人痛苦至难以忘怀之境,怎么会给爱人用这等香料。
长年累月,最后二人也会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真心爱彼此,还是仅仅是因香料而产生的本能的吸引与依赖。
而另一处,袁家老宅,骆霜房内也挂着一幅画,画上女子笑容恬淡,满身的书卷气,她满目柔情地看向书案遍的青年,青年垂着眼,笑意温和地抬手为她描眉。
明明是极美的一幅画面,可偏偏这幅画的一处曾被撕毁,即使有心人用心黏补,痕迹极淡,但终归是留下的难以抹消的一道裂缝。
骆霜沉默地看着壁上的画,他目光复杂,落在女子身上他眼神倾慕爱怜,甚至有隐隐的侵略,视线一转便落在了那道裂缝上,那好似是骆霜心上的疤。他一眼便看得到。
骆霜眼神逐渐偏执、疯狂。可他偏偏克制,苍白的面容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意。
骆霜转动了一侧的机关,面前缓缓出现了一条暗道。霎时间,寒气扑面而来。
骆霜步子缓慢,布靴落在地面砸出一声声沉闷的回响。
昏暗的暗室之内,仅有几盏零星的烛火照明,因骆霜走进而带出了一些冷风,火舌摇曳生姿,似乎张开了獠牙朝前扑去。
骆霜不发一言,他只缓慢地走近那个角落中冰封住的棺椁。
他的目光看不透情绪,骆霜越走越近,而周围寒气也越发逼人。
而冰封的寒冷之下安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眉尾微扬,唇瓣微抿,单看这一幕,便是这一眼,便会让人觉得,这人若是站起来,定是个会逍遥快意江湖的好儿郎。
而仔细一看,冰霜隐约间反射出骆霜的眉眼。
竟与躺在冰下之人几分神似。
骆霜目光紧紧地盯着冰下之人,视线一寸寸描摹那人的神态样貌,像是要把这幅模样篆刻进血肉。
直到他眉尾结了层薄霜。
骆霜唇色发白,脚下不稳,踉跄间扶着棺椁,重重地咳了几声,直到此刻才恍然回神。
他牵强扯唇,“总该记住了。”
“不该每次都忘。”
骆霜轻叹一声,喉间泄出一丝无奈的哑笑,目光悲戚:“怎么看了这么多遍,时间一久,还是会忘呢?”
“你知道吗?”
“今日阿锦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了,还好她没事,平安地回来了。”
四周空荡荡,偶尔传来几声回响。
骆霜自言自语。
“是你在保佑她吗?”
“那多谢了。”
骆霜说着眉眼逐渐染上几分执拗:“等我们大婚之日,给你倒杯喜酒。”
他笑着说,说着笑,直到最后,骆霜麻木地收回了冷僵的双手。“就这样吧,最后一次。”
“大婚之期,你早已知道了,不过就是下月十五。”
“你该走了。”骆霜收起了面上的淡笑,唇角紧绷,呼出的热气也瞬间变冷。
“别再纠缠阿锦了。”
他嗓音极淡,就像此刻寒意难抵的冷霜。
我会代替你,陪在她身旁。她身边只有我了,也只能有我。我会一直陪着她,只要阿锦需要,我都会在。
一直在。
骆霜沉重的步子一下下砸在满地冰块上。
他步子从容,仪态端正。像极了一位温润雅士。
只是他面色实在苍白,病色难掩,无端让人觉得心中有些钝钝的沉闷。
骆霜带着寒霜,身子僵硬地躺上了床,吹灭烛火,闭眼,一夜无眠。
另一处房内,早已入睡的南楼雪骤然起身,她本能地抓起自己的长刀,动作缓慢,不知轻重地碰触一些不算大的声响。
睡梦中的南楼雪茫然地望了眼四周。
她熟练地将刀绑在了自己身后,背起长刀便要跨出房门。
长夜之下,冷风难迎。
听着屋外的窸窣声音,入定的观尘恍然睁眼。
观尘抿唇,披衣起身。
出门便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背着刀正往屋外走去。
观尘心中一沉。
他一时间突然想起南楼雪与他曾说过那段话。
“我去过清水镇。”
“差点杀了所有人。”
南楼雪眼中不是没有害怕,只是她藏得很好。
但观尘却看到了她那双能稳稳握住长刀的手,那一刻却在轻颤。
观尘步子极快,想要追上去。
可逐渐近在眼前的南楼雪却突然提了步子,运着轻功往前奔去,似乎是决意要摆脱身后之人。
观尘神色微敛,他握着佛珠的左手不禁紧了紧。
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了,观尘心中逐渐泛上一丝不安。
观尘闭了闭眼,收好了佛珠。凝神提气,足尖轻点,比起南楼雪轻便的步子,观尘落脚显得更加沉稳,不过几个呼吸间便追上了南楼雪。
观尘下意识张了张口,想要出声唤南楼雪。可也就在此时,南楼雪反手压上自己的刀,横劈了过来,阻断了观尘的步子。
南楼雪也顺势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他们已来到了一处山脚下,而那早已干涸的河道竟然开始有细细的水流淌过,在这夜里汩汩而过。
长刀在前,刀锋锐利,在这月色之下闪着寒芒。观尘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南楼雪,目光深处露出一丝担忧。
南楼雪茫然地看着身前之人。
她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她那双素来喜憎分明的眼,此刻有几分空洞。
又少了生气。
观尘蓦地意识到,南楼雪的眼睛原来每时每刻,都跃着光。
或明或暗,或喜或怒,都应该像是极具生命力的模样。
而绝非像此刻一般,冷寂,麻木。
不等观尘再做反应,南楼雪抬起了刀,溪水轻溅,南楼雪动作毫无迟缓。
直直落了下来。
观尘往后一退,悄然躲过这一刀。
他穿得不多,干净的禅衣在这夜里甚至显得有些单薄。可观尘嗓音平稳,似乎不受冷风影响,他闻声而动,试图唤醒南楼雪:“施主,醒醒。”
而紧接着,便又是一刀。
此刻的南楼雪像是忘记了所有的刀法,她只沉默着用最原始的方式,一刀刀砍向身前的人,可最原始,也最危险。
因为每一刀,都是南楼雪的本能。
南楼雪练刀经年,她的每一刀,都带着劈山倒海的气势,南楼雪刀刀逼近观尘,观尘步步后退。
观尘抬眸。
南楼雪像是有所感应般,长睫轻颤。
握刀的手也悄然紧了紧。
可是下一瞬,溪水随风而波动,南楼雪直直抬眼。
她提着刀,横刀而向。
观尘若是躲不开,这一刀会要他的命。
可就在观尘眼神渐沉的那一刹那,长刀停在半空中。
“不要——”
“靠近我。”
观尘闻声微愣,余光中,锋利的刀刃划破南楼雪的掌心,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冲散了山间清溪甘洌的冷香气味。
哐当一声——
南楼雪丢下了刀,单手染血,她沉沉呼吸,喉间止不住地作呕。
观尘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南楼雪。
南楼雪红着眼,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观尘。
她一字一顿:“我与你说过,我曾经差点杀了很多人。”
那双眼睛再次染上浓烈的情绪,带着极张扬的生命力。
观尘只一瞬间便确定,又是在最后一刻,南楼雪靠自己的本能,清醒了过来。
观尘握住她的手腕,轻搭上她的脉,垂目轻声回她:“施主也说,是曾经,也是差点。”
“你没有杀那些人,不必自罪。”
脉象极其混乱,像是中毒之状。
可南楼雪并未服用这般毒物。而毒状不是一日而成。观尘不知不觉间沉了眼,初次相遇之时,他并未察觉南楼雪身中此毒。
此毒蛰伏之久,令人心惊。
可惜他只是粗通医术。他解不了这毒。
南楼雪却没在意这些。她哑着嗓音,眼尾早已染成绯红,“方才若是我……”
观尘抬眸,安抚地朝她一笑:“施主凝神。”
“我没事。”
观尘眉目温和,他对上南楼雪红着的眼,温声再度重复,“观尘没事。”
说完他便低头为南楼雪处理手上的伤口。
嫣红的血淌下,砸进地面,也有大片落在观尘乌青的禅衣之上。
弄脏了他干净无尘的衣服。
南楼雪视线一顿,下意识缩了下手。
她的血太脏了。
南楼雪目光被那一幕刺痛。
观尘动作微顿,他不解地看向南楼雪。
那一瞬间,南楼雪不敢抬眼看他。因为观尘,自始都是干干净净的。
从第一面,南楼雪就知道。
“施主?”
南楼雪颤着手,“血脏。”
观尘神情一愣,他垂下眼,看着那处殷红的痕迹,默然。
风声呼呼作响,二人呼吸声清浅。
时间好似停滞不前,南楼雪感觉这一刻已过了许久,久到她觉得血都快要干涸。
观尘却在此刻忽的起身。
少年温柔地带着她往前,弯下身,一点点洗净她手上的血痕。
动作轻缓柔和。
像是在一点点抚慰南楼雪焦躁不安的心。
心底有一片冰封的湖被悄然打破。观尘用行动一点点填满那一处正不住灌着冷风的空缺,浑身冰冷的南楼雪终于感到了一丝暖意。
从身体深处逐渐温暖。
末了,观尘找不到帕子,便干脆用自己干净的衣摆一点点擦干水渍。
“不脏了。”
观尘带着暖意的手托着南楼雪冰冷的腕骨,少年抬眼,眸底清澈,在冷月之下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南楼雪怔然地望着他。
这一幕,南楼雪永难相忘。
极限赶榜的一晚,下周应该要没榜了,求求收藏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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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难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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