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年,她被她的好徒弟封入丹炉整整500年。
她是命短的工具人,而她的好徒弟,恐怕早已借此功德上位。
事情的真相则随着她这个死人沉入炉底,再也无从考究……
彼时二人与邪祟缠斗已久,再拖下去恐都无法脱身。晏青横扫一眼局势,颓势初现,身后的徒弟也明显体力不支。
替他击退身后的突袭后,晏青破釜沉舟地将全身内力灌入忘归剑,荡出一式归去来兮,恐怖的内力瞬间爆发,以平川之势将邪祟卷入真火丹炉之中。
丹脉枯竭,犹自喘息之际,晏青正欲唤徒弟快走,却被一记凌厉而熟悉的剑气重击脊背。
喉间腥甜上涌,忘归剑被挑飞,晏青毫无防备地被击落。丹炉里无数邪祟黏稠的手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拉入更深深处,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师父——”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好徒儿接住自己的忘归剑,还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黑色脓液灌注口鼻,她不甘心地挣出一只手,奋力向前伸去。她的徒弟也向她伸出手,表面看是要施救,却暗中使力将她彻底打入炉中。
法阵成,丹炉缓缓关闭。
最后一眼,晏青看到那人嘴边勾起诡异的笑容,陌生得让她仿佛第一次认识。
那一刻她想起许多被自己忽略已久的细节,尤其是那秃驴的次次提醒。
只是为时已晚。
目眦欲裂,她的眼角缓缓淌出一滴血泪。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她晏青十四成名,二十云游天下,剑挑云山派,锋芒震惊三门六派,凭一把出神入化的忘归剑跻身十二风流名家。没有如伤仲永般归于平凡,没有埋骨于雪原荒野,没有陨落于茫茫疆场,反而是被身后最信任的人背刺一剑。
时至今日回想,晏青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
笑声在空荡荡的丹炉中回荡。
丹炉内壁上歪歪扭扭地刻有一道道痕迹,那是晏青强迫自己在痛苦的烧灼与漫长岁月中保持清醒的刻画。她轻轻地抚过。
是啊,已经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丹炉里整整500年。当年死死缠住她不放的邪祟被炼化成一股若有似无的邪气,搅碎她的丹田,又侵占她的灵脉,晏青昏迷了200年才堪堪在两股力量的纠缠中夺回控制权。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人是怪,只是在丹炉内徘徊、徘徊。
忽地,她感受到一线光亮,微小却足够刺眼。晏青凝聚起一丸黑气,猛地向那裂缝攻去。
乍现的白光瞬间将她吞没。
丹炉真火烧了十八万个日夜后熄灭,消息传遍三门六派。
连玉霄仙君也下凡了!
五百年前的断鳌滩战役,玉霄仙君一步成仙,扭转颓局一战成名。但却因师尊过世而悲痛欲绝,一袭朴素白衣守孝百年,期间不出席任何活动,以求报师尊抚养之恩与救命之情。
五百年过去,丹炉真火熄灭预示邪祟终灭,恰逢仙人驾临百年庆典,此番盛景好不热闹!
就连素来静谧的佛门也人头攒动,香火不绝,更有慕名前来听佛门莲宗开坛讲经的各路人马寄宿在宗内,从未见过这番热闹景象的小沙弥们难免害羞,一面躲在墙后一面往外张望。
“哎呀呀听说玉霄仙君要来我们莲宗呢,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见上一面。”
“人家仙君的座驾肯定和方丈的秃驴不同,怎么可能让你瞧见?”
“嘘——仔细些别让方丈听了去,待会又要罚你抄经!”
“可是仙君怎么会先来我们莲宗呢?我记得讲史的时候说,仙君师从云山剑门,本命剑缓昭明。”
“这你可不知道吧?仙君他师尊当年离开云山剑门,二人就成了散修。玉霄仙君与我们行远法师交情颇深,他师尊的本命剑可在我们莲宗供着呢,还是行远法师亲自诵经祈福!”
“这我倒知道,剑一直供奉在东风殿,挨着行远大师住所,一般人都进不去……”
东风殿,香火佛堂,不休的诵经声总让人误以为其中必定红烛金钱不绝,实则装扮简陋,堂中不过一人一剑而已。
“真没想到,莲宗堂堂行远大师竟亲自为师尊的本命剑驱邪,若是师尊九泉之下有知,想必一定感动异常。”
门外忽地出现一位白衣男子,朗声朝里面的人说道。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腰间通行玉佩闪过暗蓝色光彩,想非凡俗之物,一袭白衣暗绣银纹带宝葫芦玉佩,飘飘然不染尘俗。
跪坐蒲团前的和尚闭目诵经,不动如山。
“行远大师之大恩,安某实难相报,此番前来是希望亲自取回师尊的本命宝剑……”
白衣男子表明自己的来意,正欲跨过门槛更前一步,却听得佛堂中传来一击木鱼,声中蕴含无穷内力与精妙佛法,竟逼得男人连退三步。
诵经声止,和尚起身打礼,面若冠玉,声音温和带笑:“玉霄仙君亲临,贫僧有失远迎。”
这秃驴。
白衣男子眼里的狠毒一闪而过,复又挂上笑容,“行远大师的意思,怕是不肯?”
“非是贫僧不愿,实乃此剑凶煞之气郁结,恐出则血光滔天,累及苍生万灵。”
被唤作行远的和尚缓步向前,目光中带着悲悯众生的柔和。
玉霄仙君终忍不住冷笑一声,“呵,大师真是心有慈悲,挂怀天下。只是不知到底是放不下这天下,还是……到底放不下那一人?”
面对指责,行远面容不改,垂目低眉宣一声“阿弥陀佛”。
庭中石榴树葱郁繁茂,在风中沙沙作响,从那年两人亲手栽下起,想也有600年春秋了。
-
“都过去六百年了,这群秃驴怎么还住在这破山旮旯里。”
莲宗殿后佛陀山崖,全身裹着灰布的人眺望远处。
此人浑身邋遢,袍角早已破烂不堪。
晏青自打从炉中脱困后,发现内力与往时大不相同,指着东边打西边,过往功法大多弃而不能用。作为一名倚剑靠剑的剑修,当务之急,还得先寻回自己的本命剑。
结果在酒馆门市打听下来,震惊之事有三:
一是坏消息:孽徒登仙,成了万人敬仰的真仙,还要在自己的祭日大办典礼;
二可以是好消息:自己这苦命工具人也有一层光辉形象,还是为了主角的强大而献祭铺垫的那种,江湖人称“玉霄仙君那伟大的师尊”;
三则不知好坏:自己的本命剑忘归,至今供奉在佛门莲宗。
听闻此三则消息,晏青没控制好力道,徒手捏碎了一个酒杯,主座说书的都惊得忘词。
同桌的江湖豪杰个个望过来,晏青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抱歉,小弟初出江湖,对这忘归剑好奇得紧,只是不知缘何却在佛门莲宗?”
说书的一拍桌子:“嗨,你可不知,这佛门莲宗的行远大师,原本跟玉霄仙君的师尊也是有一段恩怨。但行远大师心善,不计前嫌……”
“等会,等会。”晏青伸手打住,“这恩怨又是何恩怨?我怎从未听闻过。”
那人好心地解释,“当年忘归剑主目中无人,妄自尊大,挑了云山剑派几个喽罗就下山到处找人比武,结果在佛门莲宗行远大师处吃了苦头,就此结怨。后来忘归剑主被赶出云山剑派,行远大师好心相助倒被反打一耙。至邪魔大战时,那忘归剑主更是与行远大师割席分坐,众目睽睽之下,就此恩断义绝!”
“……”
“总之,玉霄仙君师尊死得凄惨,说有怨念留在忘归剑上,行远大师也是看在仙君的情面上替他超度。”
说着说着,那人的声音压了下来,“但其实有人听说,那咒让人摆脱六道轮回之外,压根啊不算什么好事……”
呵呵,让自己好死不得超生么?你俩做得真绝。
眺望着莲宗东面那一座院子,山崖上的晏青心里暗骂几声。
原本想御物而行,只是那内力古怪,她刚踏上木枝,那木枝飞窜而去,自己却翻滚着跌下来。无法,这一路晏青如同初习术法的弟子,跌跌撞撞赶来。所幸习剑者体魄强壮,大多数时候靠着一双腿长途跋涉而来,好不狼狈。
来到山脚下,正值讲经,佛门大开,外殿香火不绝。只是要进到内门听讲经的,必是佛宗邀请的三门流派人物,需得查过竹木请柬,方能入般若门。
自己这一头长发,想也是不能装作什么秃驴的。
晏青在一旁正苦恼着,又见道上来了个蓝布儒生,方巾阔服,捧着书卷边走边读,如痴如醉。那背上的布袋豁了个口,露出里面满满的竹简书卷,一步却掉一物件。
燧石、老笔杆、松柏刻章、竹木请柬……只那儒生读得如痴如醉,没半点发觉。
晏青轻功一展,悄无声息地捡走竹木请柬。
从竹林后出来的晏青摇身一变,用易容术捏了副书生面庞,身上的灰布一整理,虽然破旧点,也符合穷酸儒生的简朴气质。
不必自报家门,门口的守卫见了礼便说,“儒家明月门请往东南礼院。”
她谢过礼,大摇大摆地持着竹木请柬走过般若门。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我真的不慎弄丢了竹木请柬,刚刚还在的……我是儒家明月门的……”
晏青半点没回头,却忍不住勾起嘴角。
好了,接下来,抓紧拿回自己的本命剑,再作计议。
晏青熟门熟路地拐到东风殿,却见殿门紧闭,一改往日络绎不绝的盛景。只寺院红墙外斜出一支石榴树,结满茂盛的石榴花。
怎么,这秃驴不在家?
那就只能自便咯……
晏青脚踏墙下一老石,一跃而上,手借着石榴树枝转了一圈,将自己荡上房檐,一跃而入。
“啪嗒——”
方抬头,却和庭内洒扫的小僧四目相对。
那小僧瞪圆了眼看着自己,手里的扫帚应声落地。
“等会,我不是盗贼,我只是——”
却见小僧叹了一口气,作揖回道:“您请回吧,行远大师近日闭关修禅,实在不见客。”
“我……”
还未等晏青说什么,小僧捡起扫把:“您是第9个。”
晏青奇怪:“第9个?”
她的剑这么受欢迎?还是这秃驴住处这么不安全?
“是啊,三门六派来听讲经的,大半都是为行远大师而来,知他临时闭关修禅,难免有些性急的,想强闯见大师一面的,您是第9个了。”
“……”
晏青无语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顺坡下驴:“实在遗憾,既如此,在下还是先行告退了。”
小僧施了一礼,替她打开正门。
一脚踏过去,门框漫天金光射出,晏青脚底炸出法阵将其束缚其中。
糟了,是佛门的是非阵。
是非阵立于佛门前,褪去入门者易容伪装,囚住邪门外道之人。而今金光阵阵,晏青感到自己脸上的易容术正在褪去,身手如有累累枷锁囚住自己。
“所来何人?竟触发了三重是非阵?”小僧面色一凛,知来者不善,手拿扫把当头击来。
晏青侧身一躲,飞快戴上灰色兜帽遮住本来面目,横脚踏住扫帚尾巴,一勾一挑,强劲的内力逼得扫帚那头的小僧震荡退开。
只三息,晏青挑起扫帚作剑比舞,与身后匆匆赶来的寺庙武僧护卫对上,以一敌二勉强吃力,若是之后再来几个结阵……
不敢细想,晏青只想赶紧脱身,这阵法并不高妙,顶多算个威胁震慑。凭借阵法课上依稀的记忆,晏青灌全力与阵眼,暴力破阵脱身。
只是这动静太大,夹杂着黑色碎片的内力喷涌而出,更教人震撼。
“别跑!”一群武僧闻讯而来。
呵呵,让我别跑就不跑,真当我是傻子。
可晏青没跑几步,前方却被堵住去路,来人皆是来听经的三门六派精英。
以一当十算是英雄,以一敌百……那是有点不自量力了,况且自己内力古怪,尚未能全部驾驭,又无本命剑傍身,战力大打折扣。
晏青在交手中顺势一滑,假作被击中,扫帚一扔,跌坐在十米之外,吐出一口老血。原以为就此停歇,谁想还有人横刀而来,那架势,是夺命来的。晏青全身绷紧,蓄势待发。
“铮——”
只听刀与锡杖发出金属铮鸣声。
穿着朴素佛袍的僧人飘飘然挡在晏青身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当下有人唤出他的名号:“行、行远大师?”
余波也吹开了晏青的斗篷,众人只见那阴影下的左半张脸布满了焦痂疤痕,似那火中炼狱爬出来的罗刹恶鬼。连带着素而削的右半张脸,也凌厉而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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