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头垢面、面色苍白的男人关掉手机，在苍茗几人戒备的目光中，也不管走廊是不是还有别人看到，扑通一声直接在叶薇面前跪了下去。
苍茗神色震惊，刚想开口，忽然被寒山拉住，后者朝她摇摇头，拉着她走了出去。
陆无尘看了一眼，也跟着出去，顺手带上了病房的门。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两个人。
徐辉垂着头，不过短短一会儿没见，他身上已经有股浓重的死气。
“……我知道这样无耻，但还是想请你帮帮我儿子。他从五岁后就没去过外面的世界，常年都待在狭小的病房离。这么多年，连真正的大海都没见过。”
“我本想着，等他好一点，就带他去看看山，看看海。也不用走远，就去隔壁市就行，开车不过两小时路程。”
说到这里，男人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嘶哑如沉重的风箱，“可我没想到还是撑不到那时候。我撑不到，他也撑不到了。明明换了那么多家医院……什么名医，都是骗子！”
冰冷的地板被人无意识撞的砰砰作响，男人佝偻着腰，眼泪鼻涕横流，彷佛濒死的兽发出绝望的悲鸣，“到头来，重要的人，一个都没护住……”
“……”
房间内寂静无声，07也难得没说话，一时间耳边只剩男人不受控的哽咽，就连凝滞的空气彷佛都染上浓重的悲伤。
不知过去多久，一包抽纸被人递到面前。
徐辉怔愣抬起头，看到叶薇半蹲在他面前，漂亮的紫色眼睛一片无奈，“都说了，让你少折腾。哎，现在的中年人，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行了，赶紧整理好仪容，带路吧。”
*
病房门被人从内打开，守在外面的几人不约而同让开路。
医院的隔音效果算不上好，他们在外面已经听得差不多。就算和处理中心平时不对付，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刻嘲笑一位爱子的老父亲。
徐辉开路，几人自觉走在叶薇身侧，皆是沉默不语。
等看到病房上安静坐着的少年，叶薇眼前自动弹出人物对应的信息：徐长安，肺癌晚期，年龄不过十六。
她刚生出些许同情，忽然又弹出一栏备注信息。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叶薇瞳孔一缩。
听到动静，男孩缓缓转过身来。虽然是徐辉的亲生子，却有着和他截然不同的长相，柔顺的黑发下眉眼清秀，笑起来时还有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干净乖巧。
如果面色不是那么苍白的话就更好了。
“你们，是我爸爸的朋友吗？”徐长安笑笑，面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他是不是和你们说了奇怪的话，把我的骨灰撒到大海什么的？”
“那些都是我开玩笑的，我这种人的骨灰，只会污染大海。所以到时只需要把我和父亲葬在一起就好了，麻烦你们了。”
苍茗：“……”
寒山：“……”
自己不过还是个孩子，却偏偏摆出一副靠谱大人的样子。就算那样轻松的把生死挂在嘴边，心里也不可能好受吧。
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这孩子，真是……
感性的苍茗控制不住转过身流泪。
寒山默默闭上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叶薇几步走到徐长安病床前，盯着他看半天，忽然转过身看向徐辉，“喂，你确定这是你亲生儿子吗？长得一点都不像哦。”
正偷偷抹眼泪的徐辉闻言恼了，“他当然是老子的种！只是随他母亲，才会长得不像我！”
“这样啊。”叶薇笑笑，然后在少年骤然警惕的目光中缓慢开口，“可他，是妖啊。”
“……”
此话一出，房间内立刻陷入一片死寂。
徐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说什么……”
“别开玩笑了，我儿子怎么可能是妖那种存在？！我老婆，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虽然他没赶上妻子的最后一面，但他和妻子相伴二十多年，如果她真是妖，怎么能瞒自己那么久？
徐辉下意识觉着叶薇在胡扯，可当他视线一转，看到儿子心虚不自觉攥紧被子，他大脑一怔，接着内心慢慢升起一个自己不愿意相信的可能。
“……就像鱼不能离开水，鸟儿不能离开天空，有些种族的妖不能长期离开妖域，否则生机会慢慢消退。正是因为你对妖非常痛恨，所以你妻子才不敢告诉你真相。”
叶薇合上系统资料，内心有些百感交集，但还是把事实继续说出来，“你儿子如今也是这样。他根本没有肺癌，只是为了在这人世间陪你，才假装生病，甚至想和你一起死去。”
“徐辉，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可悲了。你其实，也是被人好好爱着的啊……”
徐辉：“怎么会……可是医生每天都会和我汇报情况……”
“这就是他的能力了。”叶薇弯腰凑近徐长安，银色的长发如瀑，几缕秀发柔顺垂落到男孩手掌间，又被人悄悄攥在手心里。
叶薇装作观察思考的样子，“嗯，瞳孔浅咖色……就算极力隐藏，但身上还是有些微妖力波动。”
“确定了，你的本体应该是死亡之藤吧，或者说灵魂之藤。这是一种喜欢湿润温热环境的植物，能力是致幻，不，应该说是精神控制。”
叶薇抬手按住男孩蠢蠢欲动的手，同时按住他悄悄溢出的妖力，“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但也不要试图控制我，现在的你对我而言太弱了。说起来，你就是靠这个能力让医院的人和你父亲认为你在生病吧。”
因为担心患了癌症的父亲撑不下去，担心倔强的他为了不拖累儿子独自离开去等死，担心他一个人会感到孤独，所以年幼的儿子选择把自己锁在病房里十多年，只为让父亲能有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好一对笨拙的父子……这样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
一片沉寂中，陆无尘忽然听到少女在脑中的感叹。
他不自觉向前看去，少女半张脸隐在光影中，嘴角带笑，只是半垂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浅淡的落寞。
这样的叶薇，莫名让人心口一痛，有种想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还没等他理清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叶薇已经若无其事站起来。
她走到陆无尘面前，在他无奈的目光中，二话不说捧起他的手直接开吸。等吸的差不多，放出蕊丝将转化的生机注入徐辉体内，擦擦嘴道，“行了，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我也都做了。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我最多再给你延续五天生机。”
“这五天要怎么度过，你们自己决定吧。”
说完她招呼几人离开。
空荡的房间内只剩下无言对视的父子两人。
*
几天后，学院附近某处别墅里。
“陆无尘，坐下。”
“陆无尘，握手！”
“陆无尘，转圈！”
“陆无尘！Bad boy！”
陆无尘望着手拿魔法棒、一本正经的叶薇，嘴角忍不住抽搐。
自之前游乐园事件结束后，叶薇便开始跟着院长学契约御兽，美其名曰是为了帮助他解决暴走问题。
而那个老头也真是，居然真的相信叶薇妖血等级比自己高。一听说只要她契约自己，就能解决暴走问题，就那么将家族秘术毫无保留教给了叶薇。
但这家伙与其说是在练习契约，不如说是在拿自己当狗驯吧。
这些指令，完全和契约没任何关系！
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叶薇抬起魔法棒，不满戳戳他腰子，“喂喂，这位陆小狗，麻烦你配合点啊！照你这样消极的态度，我什么时候才能契约你啊？”
陆无尘两指夹住那根魔法棒缓缓离开自己身体，面无表情望着她：“首先，我不是狗；其次，契约根本不需要这些指令吧。”
哪有那么复杂的程序，苍家的契约只需要人和妖签订血契就可以了。老头都说她悟性很高，已经学会了。她现在这样，分明是还没玩够。
虽然天狼很忠诚，但并不代表他会百依百顺，更不可能成为任由叶薇戏耍的小狗。
看样子，是时候让她知道自己的可怕了。
这样想着，陆无尘忽然伸出手，一把将叶薇抱到身后的料理台上，两只有力的手臂随意落在两侧，轻易就将人困在自己身前。
尖锐的獠牙被有意放出来，陆无尘居高临下望着懵懂的少女，碧绿眼睛威胁般微微眯起来，“叶薇，我可不是那种会任由你玩弄的乖乖小狗。就算契约了，我也不会陪你玩这幼稚的把戏。”
“所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哇！好漂亮的犬牙！”
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的惊呼声打断。
叶薇眼睛亮晶晶盯着他刻意露出的犬牙，试探性伸出手，“陆无尘，我可以摸摸你的牙吗？”
他怎么可能允许别人摸他的牙……
少女软了声音，朝他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好漂亮哦，我好想摸~让我摸一下吧，就一下！陆、无、尘~”
行……吧……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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