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谷的热闹街头,一家中医诊所门口的招牌特别抢眼,上面写着“义诊”,看起来像是专门帮助穷人的善事。
诊所里面的灯光很昏暗,木质的桌椅衬得氛围还算是古色古香,隔着老远也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药味,我按压着肚子里翻腾的胃,盯着“义诊”两个字,忍不住想进去看看。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中医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看我好奇张望,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他会讲潮汕地区的方言,但我一句也听不懂,试着用泰语和他交流,所幸他泰语非常流利。
这半年我老是闹胃疼,可钱包比脸还干净,去医院看病得花一大笔钱,免费的看诊,不看白不看。
我随他进去,他为我仔细地号了脉,又认真地观察了我的舌头,经过一番诊断后,告诉了我结果。
对于我来说,只要不是胃癌,一切都好说。
老中医用漏水的钢笔飞快地写下我看不懂的医嘱,皱着眉头批评我吃饭的坏习惯,还苦口婆心地劝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头如捣蒜,装得乖顺听话。谁知,他突然转变了话题,询问我是否因为身边的人而感到痛苦和焦虑。一旦这个话题打开,恐怕会没完没了。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病,没有必要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于是,我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对此没有兴趣。
我卸下了刚才装出来的听话模样,开始琢磨如何结束这次看诊,起身准备离开。
老中医看出我想走的心思,长满了老年斑的手按住我的胳膊,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别想欺骗医生了,你这个孩子,脾胃本来就不强健,情执却重。你要远离那些让你痛苦的人,保持心情愉悦。”
真是神了,这都能看出来!
我身边确实有个烂人,要和他一刀两断可不容易。
我自嘲地笑了笑,老中医看我这副无所畏的样子,也懒得再和我多说什么了。
他给我开了个药单,让我去抓药,我一看单子上所有疗程的价格,随手将药单揉成一团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反正不是胃癌,胃溃疡又不是什么大病,这点疼我还能忍。
老中医在后面追出来喊道:“小伙子,你的胃病可不能再拖了。”
他越是追着我不放,我越觉得他在危言耸听。而且我想治病也没钱治,我的口袋比脸还干净。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家诊所。
到了公寓楼下,天上开始飘下雨点,这里不爱刮风,雨都是直直而落,我想我要是死在这里,灵魂也是直直上升。
随着电梯上行,我回到了和父亲宋江涛合租的公寓。这个地段的房租并不便宜,好在这是我经纪人姆哥闲置的房产,他只是象征性的收了点费用。
这间公寓离我签约的经济公司泛亚娱乐办公楼很近,在曼谷这个常年堵车堵到怀疑人生的城市,我只需要步行十分钟,穿过一个永远热闹非凡的大型夜市就能到达公司。除了周边有些嘈杂,飙车党偶尔会在后半夜呼啸而过,这里简直就是福地洞天。
刚推开那扇熟悉的防盗门,一股浓烈到几乎凝固的油味就霸道地钻入鼻腔。餐桌上摆放着两份刚拆开包装的海南鸡饭。这本是美味佳肴,却让我的胃条件反射般地抵抗起来。这种生理性的强烈反胃让我完全没注意到宋江涛正在对我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你好歹应一声啊!”宋江涛突然拔高了音量,“怎么,就因为我不同意你继续在这一行里干,你就打算用这种态度跟我死磕到底了?”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额头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
我勉强从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中抽离出来,努力集中涣散的精神回应他,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份饭上。
我这胃病也算是我从小不爱吃饭作的,虽然表面上对医生的话不屑一顾,但内心深处还是打算听医嘱亡羊补牢一下。
宋江涛显然被我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噎住了,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而我的注意力全在那份泛着油光的鸡饭上。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我机械性咀嚼食物的声音。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打在空调外机上发出“噼里啪哒”的声响。
宋江涛见我开始吃饭不搭理他,便继续说道:“你那个叫欧姆的经纪人,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给你安排的什么工作?让你和男的演一对,他这不是存心害你吗?这种戏演完以后还怎么做人?”
“他害我?”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你见过哪个害你的人会二话不说借钱给你,还把工作机会留给你?”
宋江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是,他是借了点钱给咱家,可我们又不是不还,现在不就在慢慢还。可你要是去演那种戏,谁都能在网上看见,多丢人!你以后还怎么见人?”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我对视。
我被气得笑出声来。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他吗?要不是他惹出的那些烂事,我也不用被迫休学去参加腐剧海选,他有什么资格嫌我丢人?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那只握着塑料叉子的右手上。他正试图叉起海南鸡饭里的鸡翅膀,然而他的右手残缺了三根手指,动作十分笨拙,那块肉在叉子间滑来滑去。
我死死盯着他那只残手,满腔的苦闷在胸口翻涌,就要化成最恶毒的话语脱口而出。但想起他在缅甸遭受的那些非人折磨,想起他生死未卜时我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拼命压抑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拿起筷子,将那块他始终无法叉起的鸡翅膀夹到他嘴边,“算了,我又不一定能选上,也许根本没机会丢你的人,吃饭吧。”
宋江涛听我这样说,利索地吐出鸡骨头,语气也和缓下来,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你赶紧和经纪人说,让他给你换个正经工作。这边的大学反正你只念了半年,也不用继续休学了,直接退掉。”他顿了顿,开始看我的脸色,见我还是不搭腔,继续说:“你和我回国,这个泰语也用不到了,学它也没用,回去再考个大学多好,我记得你和公司的模特合同也快到期了吧?”见我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炸起来,他的语气更加热切起来,话锋一转,“左右你也跳不了舞了,你奶也不会再逼你练功当什么舞蹈演员,你就老老实实重新开始,以后当个老师,或是考个公务员,安安稳稳的,干啥都比干这个强。”
“啪!”地一声巨响,我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塑料餐盒都震得跳了一下。我气得浑身发抖,真想抽他一耳光。
哪有那么多工作可以随便换!像现在这样没得选到底是谁造成的?他还好意思装上慈父了,要不是姆哥想帮我早日攒够学费回归校园,我连参加腐剧海选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个圈子里,每一个工作机会都是抢破头争来的,我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我现在一穷二白,还欠着经纪人姆哥将近五十万泰铢,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还指望我以后考公务员,他就不怕政审这一关把他那些糊涂事都翻出来吗?
我才是丢不起这个人!
我妈病逝后,我与宋江涛相依为命,却没想到是这般的相依为命。每次我和他吵架,他就会叫嚷着自己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哪怕这些痛苦都是他自作孽。吵到最后我都不得不把难听的话咽回肚子。
这些压抑的情绪除了消耗我的精力外,对于挣钱还债这件事毫无帮助。
我深吸一口气,胃里翻江倒海,鸡油的味道直冲喉咙眼,一阵剧烈的反胃让我再也吃不下一口。
我没再给他一个眼神,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卧室门被我摔得震天响。
夜深人静,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卧室的门猛地被撞开,我立刻惊醒!
原来是宋江涛,他踉踉跄跄地从外面回来,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那股酒气铺天盖地席卷过来,我这种从来不喝酒的人,闻着都觉得要醉了。他走到我床边重重坐下,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大声喊痛。他把我的手强行按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那张布满胡茬的脸烫得吓人。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儿子你……就跟爸回长春……”酒精让他的舌头不听使唤,“我还能害你咋地……你可不能去演那种……二倚子!”说话间,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嗝从他喉咙里翻涌而出,熏得我直往后缩。
打完酒嗝,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重重地一头栽倒在我的床上,立刻陷入了沉睡,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从白天到现在,宋江涛想说的无非是这几句废话。还债的责任他不想承担,我为了来泰国付出的辛苦他完全无视,我破碎的舞蹈梦想他从不在意,现在嘴巴一张一合就想当个为我考虑的好父亲。
我强撑着困意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了眼手机屏幕,刺眼的亮光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零七分,再过不到两小时,闹钟就会无情地把我从睡梦中拽醒。
我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和他置气,明天还有好些五彩斑斓的丑衣服等着我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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