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的威廉姆在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后,迅速跃过罐头堆凑到窗帘缝隙边往外瞧。
等到那个矮个子的少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后,威廉姆迅速走到一个柜前,走动时无意划拉着地上的空罐子和包装袋。他把抽屉从柜子里拆下,从抽屉的下层隔板里掏出他的伪造证件和一个伪造证件的联系人。他数着自己的存款——边境星球的流通货币仍然是实物的钱币,电子货币在这个法律执行力低下的区域行不通——他需要向他的老板去结这个周期的工资,而新的证件也需要时间,除非加钱,但是他躲藏了五十多年并没有多少积蓄。
威廉姆对于造成自己现今尴尬境遇的少年感到牙痒痒。他不得不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塞进背包里,在出门前再看一眼五十多年的家:狂风过境般的混乱而脏乱。
威廉姆此刻才意识到这五十年间他的人生是多么的狼狈不堪,但是动摇仅发生在一眨眼内,感慨后他仍需为了生存背负懊悔、愤怒和恐惧四处奔波逃窜——他可不相信所谓的“单纯”的学者的话术。
他没有锁房门,估摸不久就会有人入住他的屋子。
他将钥匙丢进下水沟沿着偏僻的小巷走,走过几个街区到了一家旅馆租了两天的房间。他将装有枪支的乐器盒放在旅馆房间内,路过梳妆台时愣了一下,急忙拉起衣袖大力地擦去嘴唇上的口红,他的嘴唇在他毫不怜惜的搓揉下微微红肿。
安排好房间后他又背上包前往地下的黑市,五十多年前给他伪造证件的人是威廉姆上尉的熟人。那时帝国尚存,在战争中受到威廉姆上尉恩惠的人转行干起了地下产业,在听到威廉姆上尉的需求后狮子大开口要了一笔巨款制作了一张干净的联邦边境星球居民的身份证件。而威廉姆上尉以现今尴尬的身份去需求一张干净的身份证件是不可能的事情,以他身上的钱财,买到一张死者的身份证件也可以说是奇迹。
坐在桌后的男人抬头瞥了眼威廉姆,直截了当地比了一个威廉姆付不起的价格,男人对威廉姆耸了耸肩:“这是最便宜的,在三环星首都冻死的人类乞丐的证件。”
威廉姆十分心动,他攥着钱的手颤抖,问这张证件可以锁定多久。
男人眨了眨眼,与他的同伴笑起来:“预付五分之一的金额,可以锁定两天。毕竟三环星的证件连乞丐都抢手得不行。”
威廉姆认为男人的最后一句话纯属扯淡,但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驳了对方的面子。
交完定金的威廉姆背贴着被胡乱涂鸦的墙,他又开始懊悔自己的鲁莽冲动,也许不该那么快答应那个坐地起价的男人——现在他该愁苦怎么赚快钱了。
他靠着墙抽烟,脚边断断续续地落下烟灰,而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里如烟般交缠着迷惘、痛楚和悔恨。
到了一定的年纪,后悔如同感冒似的在威廉姆脑里反反复复。
威廉姆的嗓子发疼,但他毫不在意。他抽完最后一根香烟后摸了摸大衣口袋,意识到连最后的慰藉也在放纵中燃烧殆尽后威廉姆忍不住辱骂诅咒,鞋头碾过地上乱扔的烟头。他余光猛然在其中发现了一根抽了一半的香烟,上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根香烟,宛如在对待精致脆弱的艺术制品,他在弹走其上的尘土后露出笑容,边走边将其夹在嘴唇间点燃,眼睫将烟云勾住一个弧度。
妓馆老板对于威廉姆的辞职感到震惊,他问:“你对这里是有哪里不满意吗?”从来是他辞退别人,到还没有别人向他提出辞职。
威廉姆向他解释,自己要移居到其他的星球。
妓馆老板难以置信地打量面前这个邋遢颓废的男人,好奇地询问威廉姆是搭上了哪个人物。
威廉姆心情烦躁地避开了他的话题,一心只想要自己的工资。
于是妓馆老板便顺理成章地认为威廉姆抱上了一个品味一般的富商/官员的大腿,他对于有上进心的员工秉持鼓励、欣赏的态度,而对威廉姆就是一次意味不明的拍肩微笑。
欣赏归欣赏,妓馆老板在工资上秉持着一分一厘算得清清楚楚的态度,给威廉姆支付了相应天数的工资并扣除了他从妓馆顺手摸走的一瓶酒的钱。
“顺便把你身上的表演服脱下来。”老板单手叉腰命令道。
“……我记得我们有付过钱。”威廉姆向下扯制服的下摆。
老板睁大眼,仿佛眼前站着一个滑稽的小丑:“那点钱,那点钱?”他大拇指与食指指腹互相搓动,“那可是全新的表演服,你们只是付出了租借的费用。”但在威廉姆看来老板恨不得从那件衣服上榨取他们的一天的工资。
威廉姆掂量着薄薄一沓纸币,别扭地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后转身想要离开妓馆老板的办公室。
身后老板喊住他:“你缺钱?”他勾了眼线的眼睛在裹着大衣的威廉姆身上打量,他走到威廉姆的身前,却发现自己需要略微抬头才能对上威廉姆的视线,这种差距让老板稍微感到挫折。
在老板的靠近下,威廉姆稍稍仰后,他受不了老板身上古怪的香水味——即使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也不怎么样,但香和臭毕竟有分别,不相容。
老板眯起眼上下端详面前的男人,似乎头一次发现对方外貌的优点因而惊奇地赞叹道:“你有一对漂亮的眼睛。”
威廉姆突兀地想起那个少年专注的眼神,他抖了抖,退后一步。
老板步步紧逼地靠近他,始终与他保持一拳的距离:“你的毛发颜色也很健康漂亮。”
威廉姆的颧肌忍不住抽动,妓馆老板那种**裸的评估商品的眼神着实让他恶心,再落魄他也只到妓馆做保安的程度,他还没有堕落到需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
换取金钱。
他需要金钱。
为了活下去。
威廉姆咽下一口口水,他被那个少年搅浑了头脑。他用手掌根抵住额头,那些荣誉,那些罪恶,所有的关于过去的事情,那根至死都扼住他喉咙的绞绳。
尊严,尊严。总是尊严!
“威廉姆上尉”称呼背后所代表的身份、尊严与责任犹如身上沉寂多年的肿瘤,在少年的呼唤下再度肆意呼吸、生长,侵蚀他的心灵,毁灭他的生活。
威廉姆再睁开眼时,胸腔的起伏逐渐恢复正常。
妓馆老板的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也看不出你屁股长得好不好用……”
威廉姆后悔听清楚老板的每一个词汇,而他的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妓馆老板的靠近和他说的话,但是威廉姆的理智在剧烈地动摇。
“很多人拿这个当外快,你不必担心,只需要站在那里等待良客。”老板立起威廉姆大衣的衣领,“你的良客。虽然你老了一点,皮肤松弛了一点,但场地是免费的,只需要你站在那里。”他勾起尾音的同时狠狠地拍向威廉姆的屁股,近乎于性骚扰的举动引起了威廉姆的强烈反感和反应,“纸币就会塞到你的屁股里。”
“手感还行。”老板微笑道,“去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站在小巷里就行了。就当是离别的饯行了。”
妓馆老板自顾自的安排让威廉姆不适地质疑:“如果我拒绝呢?”
老板疑惑地蹙眉,指着威廉姆说:“你不是已经同意了吗?”
威廉姆迷惑地走出老板的办公室,门外两人似乎早有准备,挽着他的手臂走向换衣间。
威廉姆知道就算挣脱他们手臂的桎梏也无法完好地走出去,便低下头任人摆布。
三人走入准备间,那两人用如同灭火似的水压冲刷威廉姆——他们也有泡沫身体清洁设备,但是没人停下这可以称得上是刑罚的原始冲洗方式。他们嬉笑着对准威廉姆冲洗,而威廉姆默默忍受下这份屈辱。
**的威廉姆被两人按着清理完后,在换衣间里换上平常的服饰,威廉姆望着挂起的劣质帝**装默默无语,酸涩堵住了他的鼻腔,但那股飘渺的感觉很快消失了,宛如帝国消失般突然。
在换衣间门口守卫的男妓将手伸进威廉姆的大衣口袋。在两人引导他走到站位的途中,威廉姆摸到口袋里的是他们放进去的避孕套——这里销量第二的商品,第一是润滑剂。
威廉姆倚墙孤零零地站着,那两个监视他的男妓在不远处的栏杆的一前一后。威廉姆倒是想要相信妓馆老板说得“离职饯行”,他要尽快筹集资金付清新证件的尾款还有他的路费。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男孩凑到威廉姆的身边:“你是新来的?”
威廉姆别过头,不想理睬他的“同行”,但现在的年轻人总有股倔劲,男孩又走到威廉姆的视野内:“你这样是招不到客人的。”说着他递给他一根香烟。
他热切而熟稔的姿态似乎把自己当作了威廉姆的前辈,但威廉姆很乐意为了香烟而忍受一场可以避免的唠叨。
威廉姆急切地将香烟夹在唇瓣间,凑上男孩送过来的火苗。
男孩问:“你背后的是什么?”
威廉姆解释道:“我的背包。”
男孩又问:“你是在扮演一个无路可走向路人卖身赚路费的人吗?”
烦躁和羞恼从威廉姆的胃涌出,但他的确无力反驳男孩的形容词。难道他要对男孩说“你说得对”、“精准”?
威廉姆不耐烦地反问:“那你呢?”
男孩笑道:“满足异装癖的玩意。”他观察威廉姆的表情,失望地吐出一口烟,“大叔,你要装得含羞带怯一点。你老了点,但有人或许就好这一口。做好准备。”
威廉姆沉默不语地将脸缩在大衣的阴影中,万事俱备,而只需等待夜幕降临。等到夜幕降临,妓馆周围的街道才开始活跃昂扬的生气,而此刻威廉姆的肚子发出生气的响声。
碎花裙的男孩在拐角口揽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男孩活泼热情的生动情态对这个英俊男人格外具有吸引力:他们的脸凑得就差亲上去了。而当威廉姆看到碎花裙男孩滑入英俊男人屁股的手时,他没什么意外的:这就是风月场所男女提供服务的差别所在。
威廉姆并不能因此高兴起来,一方面他厌恶这种疯狂的性行为,一方面他又怕这次“饯行”他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
也许他就不该来这里站街,他就应该今早逃之夭夭。
但没有证件他无法逃离这颗星球,只要想要找他,总会有无数人出卖他的行踪,除非他埋在“六尺以下”。
威廉姆吸了一口烟,胸膛微微阵痛:懦弱要懦弱到底,从一而终也不会多难看,他会在帝国猎人之前自杀——像帝国的王室成员那样,毁干净自己。
威廉姆的目光从面前的一双皮鞋移上至其主人。他清楚自己的外表即使冲洗多少遍都只会更加憔悴和颓唐,年老的痕迹已经无法在被隐藏,剩下的身心俱疲蜷缩在他的皱纹里无病呻吟。
威廉姆垂下眼帘,抖落的烟灰落在面前那双没有离去的锃亮皮鞋上。威廉姆再抬眼,灯光昏暗下的小巷的黑暗处传来隐秘的呻吟声,皮鞋的主人的面容藏在背光的阴影中,但他察觉到对方的一声轻笑,沙哑的嗓子磨出声音:“你是新来的?”
威廉姆侧过脸没有看这位衣冠楚楚的客人,将香烟扔在鞋底碾压,转身走入巷子的深处。
踏着皮鞋的客人默契地跟随上威廉姆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地在一片黑暗中停住,聆听心跳声。
威廉姆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摁在墙上、被急切热情地送上亲吻,而当威廉姆想要扭断对方的胳膊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疲软,他立刻怀疑对方在亲吻时往他嘴里送入了某类药物。
威廉姆软绵绵地咬住在嘴中乱窜的舌头,却听到对方轻蔑的笑声——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威廉姆上尉好像坐在滚烫的铁棍上受刑般痛苦难受,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却的地步,他只能配合对方尽早结束。
客人几次三番过门不入,威廉姆的心情仿佛悬在蜘蛛丝上晃荡,背靠着墙,手脚无力地扒着对方。
客人又笑了,捧起威廉姆脸,注视着他在微光下泛红的眼睛,解除面容伪装的同时用清脆而饱含恶意的嗓音说:“威廉姆上尉,晚上好。”
我注视着威廉姆上尉犹如被扼住喉咙,眼瞪得浑圆,眼泪从眼角溢出。
他奋力挣扎嘶吼的模样仿佛渔夫网中的一尾鱼,而挣扎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网中。
我狡黠地大笑着将他嵌入我的怀抱,让他记住我给他带来的痛苦和快乐,最终他从里到外都为我标记。
威廉姆上尉倍受打击得昏了过去,这下我可看不见他漂亮的眼睛了。我有些吃力地将他抱起,他的大衣刚好遮住了我们两人之间的罪恶秘密,因而我大方地抱着他走在街上回到了他的旅馆。
我猜测他已经知道了他中了我的圈套,但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威廉姆上尉躺在旅馆房间的床上,而我俯身啃咬他的唇,舔舐他的面颊,亲吻他的眼睑与睫毛。期间他惊醒了一次,他埋在枕头里的头发出呜呜的可怜声音。
在荒唐了一天后,筋疲力尽的威廉姆上尉饿得肚子咕咕叫,但他依旧坚持在身负伤情下安静地从床上歪歪扭扭地爬起,拿出藏在乐器盒里的枪支对准床上我的头。
我想那一枪下去我就一命呜呼了,我的头可是生命延续的必要部分。
所以在转过身看到愤怒而又绝望的威廉姆上尉脸上未干的泪痕时,我拨开了他的枪口——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可不会给自己留下危险的前提。
我起身环住可怜的上尉,瞧瞧他昔日多么不可一世,如今落魄至此。
威廉姆上尉愤恨地咬住我的肩膀,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牙齿的痕迹的伤疤。
我没有去除这个疤痕,因为这不是我的耻辱,而是上尉的耻辱。每当他与我**相待时看到这个疤痕,就会想起他的五十年躲藏蹉跎的时光,懦夫的悔恨廉价而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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