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南朔轻轻笑起来的同时,于氏眼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让姜舟进京的方法有很多,这不失为见效最快的一种。”他说,“如果您不怕陛下以死相逼胡闹的话。”
“小孩子不过是——”
“又或者,您不在意大司马拥兵自重,如臣回京时那般半路拦截。”
“……”于氏沉默了,似乎在思忖他话语中的份量。
“至于臣——”南朔从药罐中倒出那颗药丸,“若太后执意,臣愿当永表忠心直到您不再怀疑为止。”
在于氏张口之前,南朔将那颗药丸吞服下肚。
“你,哎……”
于氏被他搅得哑口无言,合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失去了散步的兴致,寻了个花圃中的凉亭恹恹坐下,奴婢赶紧迎上,为她披起挡风的外袍。
“坐罢。”女人点了点身侧的位置,“徐州今年供奉的灵芝与人参还算不错,给你补补身子。太医署里还有一大箱,已经差人运到你府上。”
“多谢太后。”
于氏惯会打一鞭子给颗甜枣,南朔早就了然于胸。他站得腿酸便也不多客气,用舌头抿了抿口唇间的余味,“倒是不难吃。”
“太医署新来的小唐女官极力要求的,说是你不爱吃太苦太涩的。”太后叹息,“南丞相慧眼识珠,那姑娘是有点本事,就是爱说胡话。”
“……习惯就好。”他认识小唐这么多年,很多时候也闹不懂她在说什么。
凉亭中北风簌簌,秋后的花圃满是凋零的叶绿,虽说灿黄的景致也别有一番风味,可不多久就会彻底颓败成萧瑟的枯黄,迎来象征生命终结的冬。
南朔接过太后恩赐的茶点,慢条斯理地咽下,润了润嗓子,才在女人迫近追着的目光中开口。
“故而,姜舟入京一事,臣还是以为用障眼法为佳。”他用手指点起茶托里的水,在小桌上比划,“派一支轻骑假意迎姜舟入京,并意图在日后的中秋宴上公布玉玺归朝,于是天子临政,必为正道。”
“大司马最忌惮此点,他的行动将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收服人心,因此就算冒险他也必将出手。”南朔道,“记得让张近带人防备刺客。”
“然后在中秋宴上,当大司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宫中之时,我会差人携姜舟赴京,暂居丞相府,待大司马兵马撤去后再进宫。”
太后缓缓垂眸,沉吟了片刻,略微点头。南朔知道,这是她允可计划的意思。
“以防万一,再替我散布些许假消息。”于氏眼神示意下,便有人将一张做旧的羊皮卷双手供奉上来。
“假藏宝图,”女人意味深长地笑着,“你有办法让大司马相信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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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黑鸢传信,姜行在东侧宫殿一处偏门找到了孟非云。
天子年幼,东宫空置,花圃园子都荒废了,平日里连鸟雀都见不到几只。干着如此荒废时日的劳务,孟非云怨气冲天地哀叹着自己沦为两派相斗的炮灰命运。
先帝在任时,宫殿内的护卫大多由中常侍及其下属散射常侍担任,其中为首的宦官张近便是天子的贴身护卫,独属于天子一人。先帝薨逝之后,常侍众便继续服侍傅闻弦,与于氏走得近了,与大司马疏远了,便有了当下的光景。
“别灰心,你可是武状元啊。”姜行拍拍他的背鼓励道。孟非云从军除了打探大司马的情报之外,也有建功立业加官晋爵的打算。姜行对此是全心全意为他鼓劲的。
“武状元怎么了,你当年也能当。”
“你跟我这种没志气的窝囊废比什么。”姜行笑笑,“历练新兵嘛,肯定没多久就会把你调回前线的。”
“不……我感觉我惹恼了他。”孟非云啧了啧嘴,一脸为难,“上次的任务结束之后,我管辖的事务就一变再变,直接成了边缘人。”
“……因为没能杀了南朔?”
“因为我私自调兵吧。”孟非云用脚尖在地上来回划着,“我想杀了南朔邀功的,结果非但没杀成,还浪费了军马粮草,听说军师狠狠痛斥了我一番。”
下绊子军师虽迟但到,就说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问题难道不在于你为什么半路冲出来护住他吗?”孟非云埋冤地瞥他,“不然我肯定能得手!”
“咳咳呃……”姜行摸了摸鼻子。救下南朔是冲动之举,他跟南朔前世今生两辈子的孽缘,一两句话是真解释不清。
“你也不留情面,我爹留的弯刀都被你砍豁了个口子,你我之间就算两清了呗。”他讪讪地搭上孟非云的肩,“还是说回军师的事儿。”
“下不为例啊姜哥,别假戏真做真喜欢上这男妖精了。”孟非云不满地嘀咕,“至于军师的情报——”
姜行看他低头去掏怀里的小册子,也凑了上去。
——大司马的军师,便是姜行今日蹭马车进宫的由头。
既然决定要从大司马入手,他座下那军师便是首当其冲的障碍。更何况这军师放出谣言的让姜舟成为众矢之的,谁知道过阵子还能憋出什么大招,早杀早了事。
“有关那个军师的情报我都跟你说过,受重用,不露面,不常来,哦,”孟非云沾着口水捻了捻纸,“还有,他应该是在丞相府当值的,有很多于氏的情报。”
“那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姜行敲了敲掌心。
“不让人看见脸不就是怕人多口杂坏了他的卧底。痛批你,也是因为大司马的爪牙早就渗透进丞相府,要杀南朔早杀了,还轮得着你动手。”
“……切,看他就不爽,他跟南朔,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孟非云撇撇嘴,“那姜哥打算怎么办,我们连军师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军师也暂时不想动南朔,那就好办了,”姜行勾起一嘴坏笑,“你有办法跟军师说上话吗?”
“怎么?”
姜行嘿嘿一笑,招招手要他附耳过来。孟非云听完也嘿嘿一笑,觉得这法子不错。
“你试出来军师打算怎么办?”
“杀了啊,再让他把我姐推上风口浪尖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孟非云说,“如果你试出来,军师就是南朔怎么办?”
“……”姜行沉默了片刻,秋风瑟瑟,树影摇动,他的肩上好几枚秋叶来了又去,扑簌作响。
鹰隼的锐鸣在二人头顶响起,孟非云解下细小的信笺展开,展颜一笑。
“很快就能证明了,姜哥,”他在火折子上烧了信,“军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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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半。
午后长阳正惬意,瑟瑟秋风将稀疏的树影吹得摇曳,悠悠落下几片灿黄败叶,还未触地就被马蹄疾风掀飞出去。
孟非云匆匆赶到大司马在城郊的别庄,跟门口的守卫对了暗号,拿上令牌,又按照吩咐奔向南门,迎接即将到来的军师。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大司马不常呆在一个地方。每到一个新别庄,便需要有人给军师引路。这活儿麻烦又没油水,自然就落到了因为闯祸被排挤的孟非云头上。
不多久,马蹄声便从道路尽头响起。孟非云翻身下马,按照礼数向来者躬身行礼,牵着马走在马车边。
绸缎窗上倒映出一段瘦削的人影,男女莫辨,似是垂着头。孟非云偷偷抬眼打量,想看清车里人究竟在做什么。
人影倏忽一动,“怎么,盯这么紧,你也想进来?”
是个男的。孟非云在心里说。
“卑职……是有话想对您说。”
“因我贬你不满?”
孟非云心头一惊,军师还认出他来了。
“不、不……并非,那是卑职考虑不周,意气用事。”
“嗯,你们江湖出身的总是容易冲动。”
孟非云低着头偷偷翻了他一个白眼。
“正因为卑职是江湖出身,所以有所听闻……武林盟主姜行,您应当知道。”他端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架势,“意图在中秋宴上行刺陛下。”
“……呵。”
车内人似笑非笑。那轻飘飘如秋叶的声音落在孟非云肩上,却压得他胸口一座大山,手足无措。
……为什么要嘲笑他?他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卑职、卑职只是想向您传递情报,无论姜行能否得手,必然会牵连南朔,是打击于氏派的好机会。”他仓促地补充道,“若是军师您应当——”
语无伦次的话还没说完,马车停在了小院前。孟非云透过稀疏树影看到了前来迎客的大司马,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了。
好在完成了姜行嘱托的任务,他低着头退下,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这端得趾高气昂的男人,哪天他要是能上位,先砍了他脑袋。
孟非云退回来时的路,却总觉得心中郁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空花墙细碎的间隙中,他瞥见军师正打着伞走下马车,大司马小心地扶着他的手。伞影之下漏出一小节模糊的衣摆。
……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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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细腻的羊皮地毯让脚底落在恰如其分的柔软上,日光透过浅色的绫罗窗铺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架在火炉上的茶壶细细吐着雾白烟罗,发出瓷器相撞轻微的咯哒声响。
大司马点起了案台上的灯,从火炉上拿下茶壶,亲自冲了一杯茶递去。
“先生才从萍谷回来便又赴京畿造访寒舍,舟车劳顿,辛苦了。”
浅绿色茶汤映出男人疏离的笑,水纹波动,明灭不定。
“这不是早上在于氏得了些好消息,想趁热分享给将军您么。”
南朔举起茶盏与他相碰,“所谓军师,份内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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