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美好的艳阳天。
公鸡叫了三遍,扑棱棱地回窝休息去了。
若是在平时,鸡叫头遍的时候,肖平就应该起床读书了。可是曾芸芸却没有允许他这么做。
曾芸芸教训他:“勤奋固然重要,身体更重要。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不用起床这么早。好好睡,天亮了再起床也不迟。”
因此,肖平早早醒来之后,忍到天亮之后才起床。
曾芸芸算了算,这时候也大概才五点多一点,还算是早的。
不过她也清楚,长久养成的习惯,短时间内是改不了的。对于肖平的调·教,现在还刚刚开始。
有了银子,生活就有不小的改善。昨天下午,肖平去大伯和二伯家送完银子之后,就买了一些米面菜蔬回来。
今天早晨,他们一起喝了顿疙瘩汤。
一边吃饭,肖平一边道:“芸芸,这疙瘩汤的味道真不错,亏你能想得出来。”
曾芸芸却觉得一般,无非是油盐放得多些罢了。
肖平嚼着面疙瘩,又道:“昨天我去送银子,大伯母没搭理我。倒是二伯母,对我十分客气。早晨醒来睡了一觉,我还觉得侥幸。若是王本财不帮我们,我们就只能使用必计划了。可是,若是我们卖田,未必能这么顺利。”
他哪里知道,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必计划,不过是曾芸芸为了给他鼓劲、怕他觉得没有退路罢了。
若是王本财不帮他们,在文峰村,除了族长,还真没有谁能降服得了大伯母。可是,族长又凭什么要帮他们呢?肖近顶替肖平去文峰书院读书,也是族长点头同意的。
吃完饭,肖平在曾芸芸的指点下刷好了锅碗。他虽然是读书人,但是和曾芸芸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压根就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概念。曾芸芸稍加指点,他就干得飞快。
忙完这些,肖平道:“芸芸,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鉴湖社学吧?”
曾芸芸摇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等你回来。对了,早晨我给你蒸的馒头你带着,中午吃。晚上回来,我烙油饼给你吃。”
肖平答应了,收拾妥当之后,挥着手和曾芸芸告别了。
鉴湖社学在文峰山南方的鉴湖边上,距离文峰村约有七里地,并不算远。之所以选择在那里建在那里,是为了兼顾附近的几个村子。
社学相当于后世的小学,早在元朝时就有了。元朝时以五十家为一社,每社皆可设学校。明朝沿元制,继续设社学。这些社学都是官办,四书五经等书籍均为免费,社学的先生,也称蒙师则是县里聘请,俸金也是县里支付。
曾经,鉴湖社学的前身是一家一度十分兴盛的书院,那里曾出来过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不过随着其他书院尤其是有官方背景书院的兴起,这里便越来越萧条了。
试想,在文峰书院,学生有机会拿到直通府试的名额,谁还会选择偏居乡野的鉴湖社学呢?于是,鉴湖社学里便只剩下几个顽童罢了。
路过村里,肖平不时遇到村民。因为昨天的事情,肖平在村中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声望。
之前他为人所知,不过是因为他是秀才的儿子,或者他又被凶名在外的大伯母欺负了。现在,大家则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了。
“平哥儿,这是去哪啊?”不时有人问。
“我去一趟鉴湖社学。”肖平道。
“去鉴湖社学?那真是可惜了。”听到的人往往摇摇头表示惋惜。
当然,也有人会表示善意的鼓励:“平哥儿,好好读书啊!到时候像你父亲一样,中秀才,也为我们文峰村增光添彩!”
肖平点点头道:“我会努力的!”
肖平迈开大步,沿着山下的路朝着鉴湖社学而去。
前方是赣江的一条支流,名叫恩江。当他到达恩江江畔时,他再度回首望了望自己从小生活的文峰山。
文峰山,当地也称其为笔峰山,盖因其形如笔头倒立。
吉水一县,进士之数洋洋大观,当地人皆认为与文峰山有关。当地有传言,说驻文峰山的山神为奎星。因奎星主宰文运,凡被其朱笔点中,考场上皆能妙笔生花,一举高中。因此,吉水县有了一个传统,那就是学子每每离家赴京城或省城参加科举时,都会到文峰山走一走。
另外,文峰山上还有一座小庙,供奉的不是佛祖、菩萨或道君,也不是关公或土地,而是奎星。听闻,这种庙在全国都是少见的。肖平曾多次到过奎星庙前,只见庙中的奎星一脚后翘,一手持笔,一手捧斗,蓝面赤发,貌丑如鬼,引来很多读书人默默祝祷。
读书人“**之外,存而不论”,可是在关系自己命运的事情上,还是愿意相信一些力量,哪怕只是求得心理安慰也好。
乘船过了恩江,走了没多久,肖平就来到了鉴湖边上。粗粗算来,他大约走了半个时辰。
鉴湖约有四百多亩的水域,小家碧玉一般,娴静而深沉。肖平远望,但见碧波荡漾,云影悠悠,水草丰茂,鸥鹭点点,令人心旷神怡。
快到鉴湖社学的时候,他还路过了一座早已坍圮的建筑——鉴湖书院。
在这座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的房屋不远,另有一个已经坍塌了的牌坊。
肖平小的时候,他的父亲肖山曾带他来过这里。因为这个书院和这个牌坊与一个当地的名人联系在了一起。这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就是解缙。
解缙就生在鉴湖之畔,自小就在家族所办的鉴湖书院读书。他自小聪颖过人,有才子之称。洪武二十年,十八岁的他参加江西乡试,一举夺魁。这座已经坍塌的牌坊便是当年因他中解元而立的解元坊。
第二年,解缙与长兄谢纶、妹夫黄金华参加会试、殿试,同中进士,名震京师。
任何一个时代,杰出的帝王将相都会与各种异象产生联系,这一次也不例外。相传因明朝甫立,明太·祖朱元璋对首科会试十分关注。巧的是在开考前的某夜,有人见一大星现于东方,颜色赤黄,熠熠有光。钦天监官员的解释是:“是为文士效用之占。” 朱元璋一听之下,十分高兴,喜言道:“国之昌盛,必有祥瑞!朕必能抡选英才,为国所用。”
殿试之上,朱元璋见解缙笔力雄健、切中时弊,欲钦点其为状元,但有人进言道:“首开科甲,为国抡元,当取吉祥以顺民心。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缙、绅俱解,于国不吉。”朱元璋闻言,十分遗憾,但为了国祚,不得不舍解缙而取名字好听的任亨泰为状元,解缙则位列三甲第十名。
这个传闻虽然未必属实,但解缙在一开始确实很受朱元璋赏识。
当年,朱元璋争夺天下之时,江西多为陈友谅所辖。朱元璋打败了陈友谅,江西成为第一个被平定的行省。在朱元璋的麾下,有大量的江西人。
虽然江西人一开始比不上淮右、浙东的势力,但胡惟庸案和蓝玉案爆发后,淮右、浙东的众多成员被株连,江西籍官员则基本未被卷入。不过,江西所谓财赋大省,朱元璋对江西籍官员是心存疑虑的,曾明文规定江西人不得在户部为官。
虽然对江西士子有戒心,但朱元璋却偏爱吉水人。有人推测,是因当年吉水人罗复仁从陈友谅处投奔朱元璋。朱元璋喜其质朴敢言,又因他操着一口乡音,便对吉水人有了好印象。
解缙中进士后,授中书庶吉士,在宫中供职。解缙虽然有才,但是年少轻狂,常发轻狂之言,常有惊人之举。朱元璋欣赏他,但又觉得他不知厉害,便起了打磨他的想法,遂令解缙回乡,说是“益令进学,后十年也,大用未晚也”。朱元璋未必真的要让解缙回去十年,只是想磨磨他的性子和棱角。不过解缙离开南京后,学问虽有长进,但秉性脾气却没有多大改变。
巧的是,靖难之变发生了。朝廷出现的新局势,恰恰需要解缙这样的个性脾气。
朱棣入住南京后,急于在道义上证明自己,迫切需要政治上的追求者。多数建文旧臣都抱着不合作的态度。
朱棣要继承皇位,就需要有人草拟登极诏书。他先后找来了名儒方孝孺、御史高翔和右补阙胡闺。不过这三人,或且泣且骂,或语出不逊,总之都是不配合。朱棣虽然可以随意处置这些人,或诛其十族,或掘其祖坟,但被这些人抵制的尴尬也无法掩饰。
就在这时,有人向朱棣推荐了解缙。解缙在朱棣的授意之下,写了一篇甚合时宜的登极诏。从此,朝中但凡有大文章,均出自解缙之手。他既篡改了历史,重修了《太·祖实录》,又完成过伟业,主持编纂过《大明会典》。解缙帮明成祖摆脱了尴尬,明成祖也给了解缙回报,超擢他为翰林侍讲。此后,解缙由侍讲学士做到翰林学士,进而成为右春坊大学士,成为翰林院的头领和皇太子的首席老师。内阁成为明朝的中枢后,解缙成为了入阁第一人。
古代的士大夫,多数喜欢奖掖同乡。解缙也是如此,而且尤为突出。在解缙的带动下,不仅内阁中出现了大量的江西籍官员,科举考试中江西人也独占鳌头。在吉安府包揽科考前七名之后,有人议论:“国朝吉安人当路。”还有人怀疑并传言解缙向吉安士子泄露考题,但解缙本人对这些议论和传言并不在意。于是,吉水小小一县,在朝廷中却有了不小的声势,逐渐有了“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说法。
不过,解缙的性格最终还是给自己惹来了祸患。因为得罪大量同僚、陷入皇储之争、被人多次诬告、公开反对皇帝用兵等原因,他先是被赶出内阁,驱逐出京城,随后在被贬的途中遭遇墙倒众人推,被一贬再贬。最后,他被锦衣卫关入牢中,在明成祖的授意之下,被灌醉埋入雪中死掉,时年仅四十七岁。解缙的家产被抄没,妻儿宗族都被流放都辽东。
树倒猢狲散。随解家毁掉的,还有眼前的鉴湖书院和解元坊。曾经,这是吉水人的荣耀,如今却徒留无尽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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