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徽州城的灯火辉煌,人流不息。
那人依旧是戴着锦鲤面具,他垂眸看向宁采蘩,慢条斯理道:“好巧,又见面了。”
宁采蘩扯起唇角,她并未回话,暗道当真是冤家路窄。
“你怎地连如此简单的字谜都猜不出来?”他从摊主手中接过鱼灯,轻笑道。
“不用你管。”她眉头紧皱,留恋不舍地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鱼灯,明亮的眼眸染上几分愠怒。
“怎么还生气了?”他一愣,不由得放缓语气。
宁采蘩只觉得他烦,就不想理他,转身向前走去。
不料那人跟了过来,他亦趋亦步地跟在她的身后,有些无奈道:“姑娘,等等。”
她闻言加快步伐,只想甩掉他。
“别急着走,你方才不是想要这个鱼灯吗?我送给你。”他几步就追上她,轻声道。
“我才不要你送。”宁采蘩没有回头,有骨气地说,“我自己再买一个。”
她赌气的语调,落在他的耳中,更像是撒娇。
他故意叹了一声,耐心地哄道:“这鱼灯可是最后一个了,先前早就叫人买光了。”
宁采蘩抿唇,半信半疑地回头看他。
“不信你自己去瞧,当真不骗你。”他低声哄道。
宁采蘩临到出门的时候,城内灯会早就开始,且方才一路过来唯有一家摊贩有鱼灯,想来此人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她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锦鲤面具下,他漆黑的眼眸泛出柔光。
宁采蘩想起自己方才的语气不太好,别扭道:“字谜是你猜出的,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要不我同你买?”
“好。”他莞尔一笑,嗓音温和。
宁采蘩闻言脸色稍霁,她手伸进袖中时,脸色顿时一变,眼中闪过慌乱之色。
她的钱袋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怎地了?”他见她神色有异,开口询问。
“鱼灯我不要了。”宁采蘩垂头丧气,暗忖今日当真是倒霉。
“为何?”他奇怪道。
宁采蘩深吸一口气,直接道:“我钱袋丢了,我不要了,鱼灯你自己留着吧。”
他沉默片刻,思忖道:“不瞒姑娘,我方才路上捡到一个荷包,你看一下,是不是你的?”
言罢,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至她的面前。
宁采蘩眼神一亮,从他的手中接过,颇为欣喜道:“是我的,你在何处捡到的?”
“斗山街。”他轻声说。
“你等着,我这就把钱给你。”宁采蘩有了底气,她解开荷包,拿出钱给他。
她从他的手中接过鱼灯,弯起唇角。
他低头注视着她的笑容,神色变得格外柔和,询问:“你想不想要其他的灯笼?”
“怎么说?”宁采蘩抬头。
话音刚落,他带着宁采蘩沿着这条街,将每个灯笼摊的字谜都猜了个遍,不知不觉间,他们的手中已拿不下了。
“够了,这么多够了。”宁采蘩艰难地伸手拽住他,小声道。
他目光温和地看她,瞧着她拉住自己的袖子,一副为难的模样,他的心底忍不住变得柔软,便轻声应了一声。
宁采蘩急忙将手中的灯笼递给他。
“这些你都不喜欢吗?”他接过,小心翼翼道。
“喜欢啊。”宁采蘩提起手中的鱼灯,露出欢喜的笑容,“但是我更喜欢这个鱼灯。”
幼年时,宁员外带她逛灯会。
当时鱼灯的队伍经过,大鱼的模样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多年来已成为她的执念。
“为何?”
宁采蘩思忖道:“我也不晓得,许是它跟方才游街时的大鱼有几分相像吧。”
他闻言,轻笑几声。
宁采蘩目光扫向手中的鱼灯,她心满意足,笑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回去了?”他微怔。
宁采蘩今日原本就是偷跑出来的,她玩了半晌,如今天色不早,必须得回去,不然叫宁员外知晓的话,定要罚她抄书了。
“你先前不是还劝我早点家去,我现下是真的要家去了。”宁采蘩双眸犹如澄澈的秋水一般,弯起唇角道,“对了,我还不晓得你的名字呢。”
“潮生。”他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重复道,“我叫潮生。”
潮生?
宁采蘩目光微动,她听到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潮生,再见。”她颔首,接着同他道别,她转身时停住,语气认真道,“还有,谢谢你。”
“等等。”他忽然道。
宁采蘩回身,疑惑道:“还有何事?”
夜里一股凉风吹过,他的衣袍轻轻晃动。
“你……”
他没有说话,宁采蘩感到莫名其妙,她方想开口,锦鲤面具下的黑眸闪过一丝红光,显得格外妖异。
宁采蘩登时不动,她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双眸变得呆滞起来。
他踱步至她的身前,伸手环住她的肩膀,眼眶微微发热,低声道:“我终于寻到你了。”
宁采蘩先前生动的神情不见,她愣在原地。
他松开她,似是被取悦,修长的手摩挲着她鬓边的乌发,随即唇角勾起满意的笑。
“跟我走,好不好?”
宁采蘩目光有些呆怔,如提线木偶一般点了点头。
他再次环住她,眸光湿漉漉的。
不觉间,巷子里弥漫出一阵白雾,他们交叠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雾气中。
白雾渐渐散去,一只黑猫慵懒地趴在墙头,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毛,金黄色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出光,瞳孔变成竖线。
这是在何处?
宁采蘩头痛欲裂,她双目紧闭,耳边传来一阵潺潺的水流声。
水流声……
为何会有水流声?
良久,她似是被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那人浑身散发着潮湿的气息,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含笑道:“你是叫采蘩,对吗?”
宁采蘩深思恍惚,她想要开口回答,却发觉自己张不了口。
你是谁?
“别怕,采蘩,我不是坏人。”他发现她在发抖,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出言安抚道,“不要怕,往后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她艰难地抬眸,目光扫向背后的人。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唇角的笑意逐渐加深,修长的手缓缓地掀开锦鲤面具。
宁采蘩眼前发黑,她阖上双目,在昏过去之前,似是瞥见他额头上的一颗红痣。
“睡吧,有我在呢。”他温声道。
一切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蹙起眉,隐约间忽然闻见一阵激烈的水流声,伴随着狸猫凄厉的叫声。
宁采蘩唇色惨淡,她有些虚弱地睁眼,发觉自己坐在水流中。
很快她撑不住,再次昏了过去。
徽州城依山傍水,分内城,外廓,宁府则坐落在城东,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精致的如意砖雕门楼,上面的匾额则是提着‘宁府’大字,门口两处石狮子坐镇,显得格外气派。
现下宁府却是乱成一锅粥,外人见一群小厮进进出出,便来打听,一打听才得知是宁府的大小姐昨日竟然失踪了,到现在还未找见,怕是被歹人掳走了。
“胡闹!”
前厅中传来宁员外的怒斥声。
锦儿唬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宁员外五官端正,头戴方巾,身穿青色的道袍,外披素色的氅衣,他现下脸色铁青,斥道:“平日里她不务正业,就只知晓着耍乐,我叫你凡事都规劝着她,你就是这般纵着她的?”
“奴婢有罪,请老爷责罚。”锦儿面露惧色,颤声道。
宁员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方想开口,一旁的宁夫人走上前,替锦儿开脱。
宁夫人面若观音,她身着月白色的竖领长衫,整个人透着一股端庄的气质。
“老爷,别气坏了身子,锦儿也不是有心的。”她语气轻柔道,“采蘩那个脾气,谁能拦住?”
宁员外瞥了一眼锦儿,冷哼一声。
锦儿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孩子贪玩,不过是瞧昨日上元灯会,出去耍乐罢了,您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宁夫人劝道。
宁采薇身着素色的袄裙,她盈盈地站起身,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担忧之色。
“是啊。”她乖顺道,“爹,姐姐平日里总是同我抱怨您,说您严厉呢,想必她只是出去透气了,您就别气了。”
宁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咬牙道,“等这个孽障回来,我定要狠狠罚她!”
宁夫人瞥了宁采薇一眼,眼神中似是责怪。
宁采薇双眸无辜地看着宁夫人。
又过一日,外头突然流言四起。
宁家的下人纷传宁家的大小姐被歹人掳走了,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宁员外气急,恨不得亲自去外头寻找,都被宁夫人拦下了。
“老爷,您已整整一日米水未进了,如此下去身子怎吃得消?”宁夫人命人端了膳食,轻声劝道。
宁员外摇头,面色沉重道:“采蘩不回来,我吃不下。”
“老爷……”宁夫人欲言又止。
这时,宁员外派出去寻宁采蘩的小厮急匆匆地走至前厅。
“采蘩可回来了?”宁夫人急忙问。
小厮神情心虚,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
宁员外闻言脸色微变,大声询问:“所有的地方都寻了?”
“回老爷了,都寻了,但都未见大小姐的身影。”小厮不敢隐瞒,垂头回答。
“都给我去找,城内寻不见,那就去城外找。”宁员外大怒,吩咐道。
“爹,姐姐不会遭遇不测了吧?”宁采薇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胡说什么!”宁员外出声呵斥。
宁采薇唬了一跳,打量着宁员外的神色,便不敢再讲话。
“老爷,采蘩定会没事的。”宁夫人见宁员外忧心忡忡,宽慰道。
“这孩子刚出生时便没了娘,我平日里待她严苛,自然是想她日后有出息,不想,不想……”宁员外坐下来,恍惚道,“若是此次她平安归来,我定不再拘着她。”
宁采薇慢慢退出去,她转身时眼中满是泪意,藏于袖中的手慢慢攥紧。
宁员外悔恨不已,不停地责怪自己,就在他失望之时,一位渔民带来了消息,说是在城外的渔梁坝上瞧见一个姑娘,年岁倒是和宁采蘩对得上。
一群人得到消息立马动身,出了城之后,沿着江行至渔梁镇。
镇上粉墙黛瓦,大多是以打渔为生的渔民,先是瞧见一四角凉亭,再往下走,果真是在坝上寻到了宁采蘩。
众人走至坝上,远远地瞧见宁采蘩独自一人坐在水中,吓得连忙将她带到了岸上。
宁员外从马车上下来,疾步走至宁采蘩面前,瞧着她衣衫完整,并未受伤。
他不禁淌下泪来,心中安了几分,哽咽道:“采蘩,我的女儿,没事就好。”
他说了半天话,宁采蘩却是一直沉默,她神色怔怔地注视着自己。
“采蘩,采蘩?”宁员外顿感奇怪,继续唤她。
管家登时意识到不对劲,他们方才寻见宁采蘩时,只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坝上,也未觉得哪里奇怪,便忙着将好消息告知宁员外。
“大小姐,你怎地了?”管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伸手在宁采蘩眼前晃了晃,却见她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顿时观察宁采蘩,这才发觉不对劲,她如今一动不动,形如痴呆,好似丢了魂一般。
宁员外立时神色大恸,差点站不稳,所幸管家扶住了他。
“老爷,您保重身子。”管家吓了一跳,忙道。
“先把采蘩带回去,再去找个郎中过来。”宁员外强装镇定,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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