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和尚的疯话
安然醒来时，人已经在寿星堂祖母屋子里，身子很乏起不来，但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听见旁边赵妈妈和祖母的谈话。
赵妈妈道：“这次从水里头将六姑娘捞起来的人是顾二公子，我们家姑娘也算得了上天庇佑，好在人没什么事。上岸时，当时六姑娘就躺在顾二公子怀里。”
老太太道：“这种话千万别对外说，我们家安然最好莫与赵国公家产生任何关系，不过他救了我们家安然倒是实，本该送些礼物去道谢，寻常礼物他们家也看不上。赵妈妈，你将我当年的嫁妆挑一些出来送到太太处，太太自会找人送到国公府。”
赵妈妈道：“老奴真是没想到这层关系，这礼啊还只能太太去送。那顾二公子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才会选择跳水救六姑娘。”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下人们都不是诧异顾二公子会救安然，而是二公子平素戴的面具掉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二公子的面容，当真是清俊绝尘，放眼整个长安城都未必能够找着这般出尘俊俏的小郎君，还这般斯文有礼有才学，出身世家为人却不傲慢，当真难得。可老太太您不知，顾二公子脸上的面具其实还有一段缘故。”
“哦，这倒未听说。”
“那弘福寺里有位老和尚，也就是那位有名的癞头和尚，整日胡言乱语，举止看似放荡不羁，所言却屡屡应验。众多人士渴望得其相面指引，期盼受其点化，而他却对寻常之人不予理会。但就在顾二公子出世那天，癞头和尚自己跑到赵国公府去见了夫人顾氏，与顾氏说了一段话，那獬豸面具就是癞头和尚给的，所以顾氏也是每月月初都去弘福寺上香。”
“那和尚与顾氏说什么了？”
“据旁听的丫鬟说，似乎是想要顾公子安康一辈子，那面具就要一直戴着，一旦面具被旁人摘下，便是前途未卜，就像海里的行船，若没有风浪自然一直顺遂，若是中间添了风浪，前途便不可知了。那面具俨然成为了一种禁忌，绝不容他人触碰摘落，一旦离体，即便重归原主，亦失去了原有的神力。”
“那我们安然岂不是做了一桩坏事了？”
“这……老奴还听说那面具很是神奇，自从戴上后，唯独本人能够摘下，其他人都摘不了，连顾氏都不行。那日顾公子面具掉落，顾氏别提多心急，急匆匆地携顾公子走了。顾氏担心孩子很能理解，那顾公子看起来身子硬朗，实际却打小有疾，每年到春天就要发一次病，病发时总是昏睡说梦话，但今年春天竟然没有再发病。”
“这事情便别与安然说了。外头也千万别去传。”
“就怕里头不传，外头已经传疯了。”
“太太和老爷会想办法掩盖消息，这事情他们拿手。对了，太太看见顾公子救了安然是什么反应？”
“她一脸怒容。”
安老太太点头，“没错，太太为了与顾氏交好，连月初上香都亲自陪同，真是下了不少功夫，一心想要攀附上赵国公家。可惜，我们家与赵国公家到底相差悬殊，他们未必看得上我们家。”
“太太可不是那么想的。想当年她是晋阳（今山西太原）刺史的女儿，风光无限，与赵国公夫人顾氏不遑多让。”
老太太微愠，“不遑多让什么，不过是个刺史的女儿。我娘家的女儿倒是能够跟顾氏比一比。顾氏毕竟出身吴郡氏族，又是晋阳太守之女，聪慧貌美，举国闻名，连皇上都曾大加赞赏，太太当年的姿色只能算还过得去，论姿色真比不过其他闺秀。”
沈氏虽非绝色，但论家族地位，嫁给安弘致也算是屈就，至今仍保持着一份高傲。安弘致娶沈氏，是当年岳父岳母非常看好他，他有了钱财都不忘岳父岳母，沈家才将女儿嫁给他。
沈家有人当官，安家有钱，后来安家仗着人脉更有钱，两家相辅相成，沈氏和安弘致说是真心喜欢那真谈不上，算是相互利用。安弘致后来再娶就是水到渠成，很好理解。萧姨娘是安弘致自己找的，估计也是他自己最喜欢的那个。
男人总不满足于身边的女人，沈氏为安弘致逐一安排，他来之不拒，其中便包括了安然的娘亲，以及花姨娘与平姨娘。
其中就属安然的娘长得最漂亮。
安然继续佯装沉睡，其瘦弱的身躯恰好成了她偷听的掩护。偷听完祖母和赵妈妈的话，不久，太太沈氏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爷一大早出门去那家自己掌管的小绸缎铺，绸缎铺虽小，与儿子的绸缎庄子不能够比，但至今还在盈利。
寿星堂里就只老太太在。原本晨昏定省是每日早晚各一次，但老太太提前与儿子媳妇打过招呼，每月一次就行，如此两方欢喜。
媳妇每日两度来访，面上堆笑以示孝心，然心中暗自埋怨婆婆诸多挑剔。老太太也是从媳妇走过来的，干脆减少晨昏定省的次数，她也乐得清静。
沈氏跪在老太太面前道：“娘，安然这丫头整日里病恹恹的，恐怕累坏了您，我这带一个孩子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不如就将六丫头过继到我名下，您喜欢清静，这不是更好吗？”
“六丫头她本来就安静，从来不吵我们两个老人。老头子和我是真心喜欢，况且如今还有精力，能再替老爷养一个孩子。”
“娘。”沈氏叩首道，“六丫头若被您带走，背后丫鬟仆人定会妄加揣测，以为是我大房不愿接纳，才致使六丫头归入老太太名下。”
老太太冷笑：“你如今倒知晓要带走六丫头了。六丫头她娘在世时，你岂不还忧虑着再出个萧姨娘？是，苏彤是你推荐给老爷的，但是苏姨娘长得漂亮，你发现她能讨得老爷欢心，担心她的孩子出生会与你的孩子夺家产，便决定悄无声息地处理了苏姨娘，还可以将此事嫁祸给萧姨娘，好个一箭双雕，你的手段，连我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都佩服不已。”
“娘，媳妇当真没有这个心啊！这事早已过去，那日我又不在府上，如何能够说与我有关系？老爷心里头也明白，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家丑不可外扬，沈氏背后还有官家，苏彤之死绝对不能够宣扬出去，沈氏虽然是大房，却不能说完全没有嫉妒心。
“有没有关系，你心里头清楚。他不说，是要脸面。安然这丫头，我这个老太婆既然收下了，自然会好好抚养，不劳大房费心了。你也不必多虑，家中若有任何，自当留予大房。安然这丫头身子骨不好，人又呆不太会说话，你又有什么可继续担心的呢？至于赵国公那边，顾公子不过是误打误撞救下安然而已。”
顾二公子对安然初次施以援手或许是偶然，但是再次搭救或有深意。沈氏所忧，乃安然虽憨直，却容貌出众，忆己往昔，因姿色平平，无缘高门大户。顾烨虽然不在长孙族谱之中，却实际是赵国公最在意的亲儿子。
少时的闺蜜能够成为国公府的正房夫人，可惜顾氏竟然不珍惜，沈氏与顾氏不同，并非出身氏族，心里无比妒忌顾氏。安弘致一心向财，岁月流转，夫妻之情渐淡，唯余名利相系。
她担心的是自己女儿玲珑和安然都是出生时天生异象的孩子，担心安然未来出人头地抢她孩子的风头，若苏姨娘再生一个漂亮孩子，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是，苏彤是她派人找来的没错，本来是要恶心那萧姨娘，对付萧姨娘的，却不承想苏彤人美，肚子又争气。她不如苏彤貌美，好在子女之中，唯安柏肖母，安玲珑和安彬皆承父之美，俊朗非凡。
老太太道：“我身边有一个孩子在，热闹一些，虽然受些累，但我心里头开心。有些事，别让我再说破了。”
沈氏看自己说不动老太太便不再说了，过来也是想看看老太太的态度，以及安然的病情，并不是真的想收下安然做女儿。
安然体弱初愈，却又遭落水之灾，病势汹汹。如此稚嫩孩童，稍有疏忽，恐性命难保。安老太太怎会轻易将孙女托付于沈氏？沈氏暗自思量，这烫手山芋不接也罢，万一有个闪失，老爷怪罪下来，岂不麻烦？
安然在炕上躺着，闭着眼睛想，祖母真好！自己未来要好好侍候祖父母。
太太走后，赵妈妈道：“六姑娘之前还曾进了老太太您的佛堂，对着观音神像偷偷抹眼泪，呜咽着不肯哭出声音，说来真是可怜啊！”
老太太道：“然丫头她心里或许清楚，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
安然这次落水生病没有病得太久。既然想过要好好服侍老太太，便不能再持续生病。再苦的药都一点不吐，全都喝下。
病初，饮食皆以清淡为主。待她能下床，坐于桌旁，轻声细语道：“祖母，孙女不挑食，定当好好用餐。”
她轻尝一口，不料反胃，呕吐些许，却又强忍不适，勉强咽下。
祖母命人拿丝帕给安然擦嘴巴，道：“丫头，吐出来的东西就不要再咽下去，这对你身子不好。”
“可是……阿娘走后，忍冬院伺候我的丫鬟们都不是这么说的，她们说让我不要吐，吐出来的东西要全部吃回去，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垃圾都不能够留。”
祖母听着，拿着手帕子，差点儿落泪，“那她们可说过，吐出来的东西已经脏了，不能再吃？”
安然谨慎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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