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入冬
“阿姨，我们先回去了。”晚上八点，符海、林朝离开王家小馆，院子里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王红梅应和着客人，对符海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海花巷行人很多，人行道上走个五步就能看到卖水果、小吃、小饰品的流动摊贩。电动车、小轿车在同一条道上双向通行，不耐烦的司机长按喇叭催促，很吵闹。
榕树盘横的树根拱起人行道的路砖，林朝一没留神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到符海背上。
“没事吧？”符海伸手扶了把林朝，转过身来查看他的情况。林朝这一下撞得很重，撞得符海右边肩胛骨生疼。
林朝抹了把鼻子，没看见出血，连忙摆手，跟符海道歉，说自己没事。
路灯昏黄，符海弯腰，双手捧着林朝的脸，仔细查看。林朝鼻子撞得泛红，没脱皮，也没流鼻血。
林朝心跳得很快，屏住呼吸，担心自己的气息呼到符海脸上。离得太近了。
没有人，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
大概吧。
或许小时候陈芳玉、林常雄有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他，但他没印象了。
林朝屏着呼吸，视线不自然地在符海脸上乱飘。褐黑色的眼珠，根根分明的睫毛，鼻梁很有骨感，皮肤很通透，鼻头冒了个痘，嘴唇……很健康，像……紫葡萄果冻。
“没事就好，走吧。”符海确认林朝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学校走。
林朝愣在原地，咽了下口水，调整了呼吸，小跑两步跟上去。
拐出海花巷，道路上的行人少了很多，平添了萧瑟的感觉。
还是有点凉啊，林朝搓了搓手臂，刚刚一阵风吹来，他起了鸡皮疙瘩。
“冷啊？天气预报说今晚开始降温了，椰城第三次入冬，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符海看到了林朝的小动作。
“第三次入冬？”林朝迷惑。
“噢，是个新闻，刚刚在子鑫家的报纸上看到的，你看。”符海掏出手机，找到他刚刚拍的报纸画面。
“这么大版面，还是头条？”林朝看着加大加粗的“第三次入冬能否成功”标题，觉得有些好笑。
椰城是没新闻了么？
符海收好手机，和林朝并排走。这条路旁边是商铺，预留了停车位、人行道，比海花巷宽阔不少。
“应该是头条，我觉得现在的天气很舒服了，再冷点得穿长袖。”
“嗯，是挺舒服的。”
“林朝，期中考试的卷子你还留着吗？”快要走到校门口，符海突然开口问。
林朝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回答：“还留着。”
“方便给我看看么？我想看看你错在哪，还有一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复习吧。”
“啊，我得找找……”林朝有些紧张，他那四十来分的数学卷子，见不得人。
“嗯，明天带给我看看吧，八科都要。”到宿舍楼下了，符海停住脚步，目送林朝上楼。
符海回到宿舍，和在客厅看电视剧的王燕打了招呼，回房间稍作休息。
王燕把小房间书柜收拾出一个区域，大概有两格，专门给符海放书。目前这个区域是够用的，符海只用了四分之一。
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符海从书柜抽出一个橙色边的透明eva文件袋。里面放着这个学期考过的空白试卷，还有为林朝准备的摸底题目，三张A4纸。
符海想了想，决定剔除一些题目，三张太多了，林朝不一定有耐心写下去。
掏出张全新的A4纸，符海将题目工整抄上去，题目集中在数学、物理。在最后的空隙加了个古诗默写和英语句子翻译。
反正其他的都能背，符海想。
学习这种事急不得，反复练习，重复记忆，来来去去也就这些考点。别一上来把人学习积极性打击没了。
林朝汲着拖鞋走回房间，他刚刚洗完澡，准备把期中考试的卷子翻出来，明天带给符海。
林朝整理试卷的习惯很好，分科目用长尾夹把卷子夹起来，一个科目一本。不光是期中的，平时测验的题目也都在。
林朝看着数学卷子上鲜红的47分，叹了口气。随后打开小桌板，重新做一遍题目……还是，有很多不知道如何入手的地方啊。
看着答案会做，能够理解它的思路。但自己去想，脑子就一片空白。
林朝有些沮丧，浓浓的无力和羞愧感涌上来。他不知道符海要这些卷子做什么，不知道符海看到了这些卷子会不会对他很失望，会不会嫌他笨，会不会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很累……会不会，不愿意和他玩了。
他们还没约好明天的见面时间，要不要，发个短信问问？
林朝抱着膝盖，靠着墙壁坐在床上，在老人机上输入短信内容。
“明天我们几点集合？”
“明天一起吃早餐么？”
“明天我们在哪里见面啊？”
输入又删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嗡——嗡——林朝的手机震动两声，有新的信息。
林朝清空正在编写的消息，退界面一看，是符海。
“明天上午八点，我们一起吃早餐吧。我在你楼下等你，记得带卷子。”
“好的，明天见。”林朝回复。
“明天见。”符海的信息很快发回来。
林朝将这两条短信反复点开，翻来覆去地看。他订了五个闹钟，从七点二十到七点五十，至少要预留十分钟的时间刷牙洗脸。
“晚安，林朝。”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悄声说。
早晨六点，林朝被冷醒。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关窗，从行李箱里摸出条印着英文字母的白色卫衣套在身上，看了眼时间，缩回被窝，睡回笼觉。
林朝再次醒来，是被七点五十的闹钟振醒的。林朝看清时间，跳起来匆匆忙忙地到卫生间洗漱完后，快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往下望，还没有见到符海的身影，这使他松了口气。
林朝不喜欢耽误别人的时间。
“起床了么？我刚醒，现在去你楼下，稍微等我一下。”七点五十六分，符海发了短信。
林朝检查了一下书包，装着各科卷子的文件袋、钥匙、银行卡、笔、作业，都带齐了。随后给符海回短信：我准备好了，现在穿鞋下楼。
这次椰城是真的降温了，林朝穿着白色卫衣觉得还是有点冷。他在楼下人家门口摆放的橘子树和墙壁旁边的宣传栏间这五十米范围内走了两三趟，符海就到了。
符海远远就看到了在路上徘徊、在道路边缘石砖上走直线的林朝，向他招了招手，问：“等很久了么？想吃什么？”
“五分钟吧，我都可以。”林朝从路缘石上跳下来，走到符海身边。
“你有吃过海花巷的粉汤么？我觉得还不错。”
“没吃过，现在去么？”
“走吧。”
海花巷的春姐粉汤，在王家小馆斜对面的无名小巷里。开了很多年，是椰城第一批开通外送服务的商家。
在外卖软件还未兴起的时代，实验中学的学生留下店老板春姐的联系方式。下课前半小时发去短信，店里的小伙会卡着下课时间，准时骑着电动车，带着粉汤、炒粉到达校门口。
这是符海记忆中“外卖”最早的样子。
春姐粉汤是一家光看墙面就知道师傅手艺很好的小店。
店面不大，灶台明晃晃地摆在店门口，占据门面的三分之一。形同虚设的吸油烟机挂在墙上，褐色的油渍厚厚一层，和“窗明几净”搭不上边。
但是好吃，一看店面就知道好吃。
老板打开四五张折叠桌，放置在店门口的人行道上。店里空间逼仄，不通风，食客们更喜欢露天用餐。
今天天凉，来吃粉汤的人也多。符海他们站在店门口看了会菜单，确定好自己想吃什么，旁边的桌子刚好空出两个位置。
“老板，一碗粉汤，一份伊面，都加蛋。”
“哎！”
粉汤上得很快，五分钟不到。伊面得等一会儿，比较难煮熟。
符海掰开一次性筷子，磨掉上边的倒刺，走到店里水池边冲了下灰尘，给林朝递了一双。
“你先吃吧，我的很快就来。”
“噢噢。”
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符海和林朝都不是吃饭时喜欢说话的人，他们善于倾听，善于读空气。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符海对陈芳玉有着强烈的愧疚感。因为他不懂事、不会来事儿、没眼力见、没礼貌、成绩不好，导致陈芳玉活得痛苦，导致陈芳玉为他的付出是徒劳无功。
这让他很愧疚。
很久之后，符海才发觉这是一种归因错误。孩子不该为父母的困顿生活买单。
父母的压力，不该传导到孩子身上。
林朝有些不习惯符海的沉默寡言。在家里吃饭，陈芳玉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这个菜多少钱，那个肉多少钱，说他这做得不对，那做得不好。只有陈芳玉生气、和林常雄吵架时，家里的饭桌上才会陷入沉寂。
以前楚志杰还和林朝一起吃饭的时候，也经常说些有趣的事情，小说漫画更新到哪了，哪个老师讲课很有意思，家里的狗狗昨天做了什么傻事……林朝听得很幸福，后来楚志杰也不太和林朝讲这些有的没的了。
沉默，对林朝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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