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喝完茶，便结账走人了。
他们继续在镇上闲逛着，试图多了解些这个小镇的状况。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傅奕安边缓步走着，边对身旁的颜慕时说道，“虽说镇县是不设玄门司的，但是每个地方都有地方官，为何这里的里长没有上报这突然出现的异教信仰，反而放任它发展呢？”
颜慕时本没想到这些，听了傅奕安的话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二人正并肩缓步往客栈的方向回去，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他们悄声上前，站在一旁默默观察。
“哟，陈生，”一妇人言辞犀利，冷嘲热讽，“你还在这里摆摊呢，也不怕里长再把你拉到衙门去揍一顿。”
名叫陈生的青年男人面颊绯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妇人见他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模样，便更肆无忌惮，作势要上前将他的门巾夺过来。
陈生将写着“玄门天师神机妙算”的门巾牢牢攥在手里，拉到身后护着。
“还‘神机妙算’，这些年你骗了乡亲们多少钱？要不是黑天大佛我们还都被你诓住了，”妇人狠狠攘了他一下，陈生踉跄两步险些被门巾的竿绊倒在地，“我劝你识相的话以后就躲在屋里别出来，免得碍大家的眼。”
陈生低下头，至始至终未发一言，他将自己小摊的东西收拾好，带着东西从小道离去。
夫人虽只说了这几句话，颜慕时还是听出个大概，通过这个人兴许能了解很多黑天大佛的事。
她轻晃下傅奕安的胳膊，同时眼神示意他跟上。
待拐过这条小道后，颜慕时柔声唤道：“这位天师，请留步。”
陈生落寞的背影闻言顿住，随即转过身，一脸防备地看着颜慕时和傅奕安，“你们是？”
颜慕时忙解释道：“天师放心，我们并无恶意。”
“那你们要干什么？”陈生仍未卸下防备。
“我是玄门司的天师，也是武修傅家的人，”傅奕安走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刚才听那妇人的话，你和黑天大佛之间可是发生过什么？”
听到傅奕安直接表露身份，陈生先是一惊，而后又问道：“可有凭证？”
傅奕安将藏起来的玄门司腰牌掏出给他看，陈生仔细端详，他曾在入了玄门司的同门身上见过这腰牌，陈生看看腰牌又看看傅奕安，终是松了口气，不再那般防备。
陈生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压低声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若不介意，可随我去我家里详谈。”
傅奕安与颜慕时对望一眼，双双点头应好。
陈生住在仙禹镇的北面，家里布置朴素，但却井井有条。
他招呼二人坐下，将自己的东西放好后，从柜子深处找出一套瓷杯，给二人分别倒杯茶。
“寒舍简陋，还望两位贵人别介意。”陈生有些局促，在二人对面坐下。
“哪里哪里。”颜慕时面带微笑。
她打量着陈生的居所，虽然朴素，但比她在郡府的房子还是好些。
“陈天师，我们这次途径仙禹镇，偶然发现黑天大佛的事情，发现有些不对劲，你可以把你知道的情况跟我说说吗？”傅奕安略过寒暄，直奔主题。
“叫我陈生就好，”他摆摆手，“所谓黑天大佛的事情说来话长。”
“半年前镇上突然出现一群人来宣扬这个‘黑天大佛’，起初没有人在意。但是不久之后，镇上突然开始流传黑天大佛有多么灵验。于是很多人半信半疑去祭拜，竟有不少人实现了愿望，所以信它的人越来越多。”
“镇民们给它修庙塑像，每周固定去祷告供上香油钱，黑天大佛也逐渐变成仙禹镇最官方的信仰，我的工作也因此受到很大的影响。”
“后来我也去那佛庙里看过，那布置甚是诡异，回家我便起了一卦，鬼爻临亥水，座上的根本不是神仙，而是水中鬼怪。”
陈生面露惧色，连连叹气。
傅奕安默声点头，这和他探查的结果相差无几。
“陈生，刚才我听那妇人说到里长，你和里长为何会有恩怨？”颜慕时补充问道。
陈生听到这个问题叹气更甚，“这个里长是前几个月新上任的，之前就是仙禹镇人。”
“他曾来找我问过他这辈子有没有机会高中，谋个一官半职，我如实回答没有，还遭他好一番刁难。”
“后来他家里人去拜那黑天大佛，没过多久他竟然中了，之后还上任仙禹镇的里长。”
颜慕时了然，“但照这样来看，这里长即使记仇，也不至于将你带到衙门打一顿。”
提起这个，陈生的愤懑几乎要从面上溢出来，“我知道与鬼怪交易一定会付出代价，便想阻止乡亲们去参拜。但也因此被里长找由头押到衙门去打了一顿板子，落下些伤到现在还未养好。”
听到这，颜慕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起身去给他倒杯茶来。
傅奕安则是紧抿着唇，面色凝重，“照这样看来，本镇的里长和这异教信仰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利益关联，他受恩于黑天大佛，必定会愈发迷信，连同本地的百姓也深信不疑。”
“是啊，”陈生双手接过颜慕时递来的茶水，“不知二位此次打算如何处置？”
傅奕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暂时没有计划。”
若到目前为止了解到的信息都没有问题，这事倒是真不好办。
鬼力强大的未知鬼怪，阴阳道教众，百姓深信不已，甚至地方官也已为人所用，他一个人确实难以解决。
陈生本以为有傅奕安在这事定能有个说法，但看他这幅凝重的样子不禁担心起来，“傅公子，你是玄门司的人，可否将玄门司的人叫来支援？”
傅奕安的确可以，作为燕都玄门司丁火所的指挥使，他对地方玄门司具备一定的指挥权力。
但这就意味着，柳云舟大概率要来。
傅奕安看看坐在身边的颜慕时，若是柳家知道了她的身份，柳云舟也会接到和自己一样的任务吧。
现下自己还未和她建立起紧密的关系，毕竟在风月之事上他并不擅长，若是柳云舟来了，到时估计会有些难办。
“先不打草惊蛇，待我把这里的情况再了解清楚一些之后便叫人来。”傅奕安沉声道。
听到这里，陈生稍许安心下来。
几人在房间中交谈镇上的事情，注意到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陈生推开窗户，偷偷躲在一角向外望去。
“哈哈哈哈哈，”一男人抱着一兜子金银放肆大笑，“我向黑天大佛许愿这次能把之前输的全赢回来，没想到真实现了！”
“这个烂赌鬼竟然赢钱了？”在窗户对面的小道边上，站着两个妇人小声蛐蛐，待那男人走进后又笑道，“恭喜啊！”
“多谢！”男人欢天喜地回了家。
陈生本想和傅奕安说这事，一转头突然看见站在身后的颜慕时和傅奕安，冷不丁吓了一跳。
“每周都会有几个人实现愿望，倒没什么稀奇的。”陈生绕开两人，回到桌边坐下。
话刚说完，外面又传来动静，隔壁院里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杨家的媳妇又生孩子了，这次不知道是男是女。”那两位妇人听到动静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蛐蛐。
“我儿媳妇生了个男孩，我杨家终于添丁了！”一个老妇人从隔壁院中奔出，“孩子满月的时候大家都来我家吃酒啊！”
两位妇人离得最近，对着老妇人连连恭喜，后又问道：“你们也是去拜过黑天大佛吗？”
“是啊，我那媳妇连着生了三个丫头，”说到这，老妇人微皱下眉头，随后又展颜，“还好这次终于生了个带把儿的，老杨家后继有人了，多亏黑天大佛。”
颜慕时嗤笑一声，不禁慨叹，“你儿媳妇生孩子你不感谢你儿媳妇，感谢黑天大佛。”
远处主路上也传来动静，傅奕安和颜慕时出门去看情况，陈生也跟随其后。
路上一个接一个的人在大笑着，好些人忍不住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整个仙禹镇都陷入了令人不安的狂热。
颜慕时和傅奕安面面相觑，陈生也发觉不对劲。
“为何会突然降临如此大范围的‘神迹’？”颜慕时上身倾向傅奕安，小声问道。
傅奕安摇头，他也不知背后的原因，但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慕时，我们先离开仙禹镇。”
听到这儿，陈生急了，“怎么了傅公子，仙禹镇怎么了？”
“陈生，我建议你也先离开这里，”傅奕安表情严肃，“如此大范围的神迹需要消耗的能量远超想象，幕后之人如此做必然有其原因，否则他根本没必要这样做，我推测在仙禹镇即将出现大变故。”
世界上不存在百倍收益的小本买卖，和鬼怪交易，他一定会收取利息。
更令人恐惧的是，现在没人知道他要拿走什么，全都陷入了欲念实现的狂欢。
这黑天大佛依赖的，本就是贪欲，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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