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灯火和飘雪，车队一行人穿过稀疏的街道，来到位于南街的嘉佑公主府。这座府邸是在她远嫁那天开始建的。
原本像她这种庶出公主，按照规矩应当是三进院落，但是因为她嫁的是赵国二皇子，身份尊贵，所以她这座公主府与澜夜的公主府一样都是五进院落。
虽然她决定回来的突然，但是她也早已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了父皇，所以公主府已被打扫妥当。
一个月前先她一步回来的使臣丁大人，早已在府门口恭迎他们。嘉佑和燕王赵元义下车与丁大人寒暄了几句，丁大人见到嘉佑时，不禁心中愕然，短短一个多月没见，嘉佑仿佛老了几岁，那神情根本不像一个不满二十岁姑娘的，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心中不免为嘉佑怜惜起来。
丁大人与他们约好，明日下了早朝便一同去拜见周王，今日太晚，让嘉佑和燕王早些歇息。
嘉佑抬头望了望府门上挂着的“嘉佑公主府”五个大字的鎏金牌匾，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想想离开江州也才三个月，却仿佛经历了半辈子那么长。
院落打理的很好，看的出来阿荞和阿芙她们很喜欢，嘉佑自己却兴致寥寥。她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她想将头上的白发染一下，或者遮一下。虽然丁大人极力掩饰，嘉佑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他脸上复杂的表情，有同情、有怜惜和不解。
明天往后，她还要见更多的人，不想从每个人脸上都重新看一遍这种表情。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惜，也不想向别人解释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们刚到府上，便有客人来找燕王，说是一些故友，竟然不知道燕王在江州还有故友，但嘉佑没有细问，她对燕王的事情向来不过多询问。
燕王走了后，嘉佑便叫来太医，让他找来可以黑发的东西，太医和阿荞她们大喜，之前不是没劝过公主，但嘉佑全然不在乎，使得她们有心无力。燕王更是从不迫使她做任何事情，所以也没有人对她说要染发的事情。
太医说了好几个方案，一开始说的“肝肾亏虚，精血不足”，要从内在调理，先被嘉佑否了，因为这个见效太慢。
“有没有见效快些的方子？”
太医略一沉思道：“地黄加梧桐子，但是地黄需要切碎用黄酒浸泡三日，再与梧桐子混合静置一夜，合起来需要四日，可否？”
“太慢了，有没有明日一早就变黑的法子？”
太医眉头皱得更深，沉思好一会，“倒是有一个快速见效的方法，西域番红花加乌饭树叶，一个时辰后便可见效。”
嘉佑露出浅笑，“好，那就用这个。”
“只是这个效果只能维持五到七日。”
“足矣，到时候再用你说的那个地黄加梧桐子吧。”
太医应诺，可还没走出房间，便想了起来，有些为难地说：“公主，这乌饭树叶好找，但是西域番红花属于皇室特供，现在府上没有，只有宫中的太医院里有，只是现在太晚，宫门已经关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轻车简便的过来，所以并没有带过多的东西，而这公主府也是新建的，里面配置的东西不可能有万物齐备。
五月却站出来道：“咱们回来的时候，奴婢看到南街有几家西域的药铺，兴许会有，咱们现在分头去找，也许能找到。”
看来也只有去试一试了，“那让一月跟着你们，快去快回。”
可五月她们刚走到门口正巧碰到燕王与客人送别。燕王看到她们都往外走，担心是不是嘉佑出了什么事。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燕王殿下，奴婢们要去买样东西。”
“什么东西？”
五月她们犹豫了下，还是老实答道：“西域番红花。”
燕王眉宇间有些疑惑，“可是公主让你们买的？”
“是。”
燕王还在疑惑，嘉佑怎么突然要买这个东西，而与他辞行的客人，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穿棕褐色锦缎的男子却开口道：“西域番红花在下店里正好有一盒，如果公主需要，立马派人送来。”
燕王这才想起，庞浮生的店铺就是走西域的铺子，什么都卖。
庞浮生，赵国人，因为生意游走于三国，店铺也开满三国，他与燕王是因义云关的人曾扣押过他的货物，被燕王解救出来而结识。
燕王同庞浮生道完谢后，便回到了后院。
到了寝殿后，燕王并没有立即进去，而是在门外将身上的雪抖一抖，担心将身上的寒气带给嘉佑。
隔着屏风，嘉佑以为五月她们回来了，“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没买到？”
“买到了，一会送过来。”
是燕王的声音，五月她们是在燕王身后进来的。
半晌，嘉佑才“哦”了一声。
“听闻你要染头？”
“嗯。”嘉佑点点头。
“待会儿我帮你一起染吧。”
“嗯。”嘉佑还是点点头。
嘉佑总是这样回应他，通常都是一两个字，虽然都是顺从，却让他内心很沮丧。
因为染头的事，他们忙到快子时才睡下。
第二日，嘉佑和燕王乘马车到宫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官员们下朝。
嘉佑从马车上下来，不自主地往那群官员里面望了望，可似乎她并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燕王走过来，拉住嘉佑的手，柔声说道：“咱们走吧。”
嘉佑“嗯”了一声，便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而刚从汉白玉石阶上下来的周长刃，听到同僚们指着远处的一辆马车议论着什么，走近了才听清。
“听闻嘉佑公主带着赵国和亲的二皇子回来了。”
“那不就是他们的马车吗？”
“是的，他们是来参加太子大婚的？”
“应该是的，不然怎么这个时间回来？”
……
周长刃望着不远处的马车，身子滞住。
悠悠回来了？
她……现在还好吗？
心底升起的愧疚之情，使他无颜再面对悠悠。
周长刃不知道站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已无一人，雪白的地上只剩下一团乱糟糟的脚印。
他亦沿着这条乱糟糟的脚印走下去，与马车那边的脚印形成了平行线。浅紫豹纹官袍本应衬得他威武高大，却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单薄而渺小。
嘉佑跟燕王以及候在外面的丁大人一同进了御书房面见她久违的父皇。嘉佑和燕王将送给周王的礼物——天山雪莲，呈给他后，周王很是开心。
热情地与嘉佑、燕王寒暄了一番，问她在赵国可还适应？
吃得可还习惯？
不知道的还以为周王有多宝贝她这个女儿呢？
嘉佑知道，周王不过是在做秀，她的消瘦是连陌生人都能出来的程度，周王却看不到，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嘉佑本也没对这个冷心冷血的父皇抱什么期望，不过是个过场罢了，周王说什么，她便一一应着。
周王接下来又与燕王聊了些浐州条约，钱款之类的事情，嘉佑无意去听这些虚伪的客套话。周王有多想拿回失地和钱款，嘉佑心里还是清楚的。现在与燕王客套再多，也都是表面功夫，等周国国力强起来了，该打还是要打的。
嘉佑悄悄望着这御书房发呆，这殿内显得空旷冷清，虽然房内已经烧了地龙，但还是让人无端地发冷。
御书房外接东西两个偏殿，仔细看得话，从御书房里都有暗门连接。嘉佑从没进到这两个偏殿里过，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偏殿一般人不得随意入内，周王要在里面静坐或者修炼。
听闻两个偏殿，一个炼丹长生的，一个是静坐修心的，嘉佑还真是好奇了起来。
她这冷血父皇为了长生，还真是既要又要啊，都不管神仙是不是一个教派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他们已经起身，要告辞了。
燕王用手扯了扯嘉佑衣服，她才回过神站起身来。
“晚上，朕为你们设的接风宴，你们早点过来啊。”
“谢父皇厚爱，儿臣回府稍作整饰，定会在戌时前入宫，以慰父皇牵挂。”
没想到周王还会为他们办接风宴，嘉佑心想，这应该还是看着燕王的面子，当年澜夜和楚风竹回江州的时候，周王并没有办接风宴。
在嘉佑准备退下离开的时候，周王倏然口吻亲切地说道：“悠悠，你留下，再陪父皇说说话。”
众人惊愕，嘉佑更是身子一滞，片刻后还是应了一声“是”。
燕王很是担忧地看了嘉佑一眼，“那儿臣在外面等嘉佑吧。”
周王幽幽道：“元义啊，你就先回去吧。朕同自己女儿叙叙旧，聊完朕派人送她回去。”
燕王只得先行退下。
嘉佑不知道冷血父皇要同她聊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周王又将福德全等人屏退后，通过暗门将嘉佑带去了东偏殿。
东偏殿中何道长不在，偏殿内只有嘉佑和周王，嘉佑看到了窗边一个巨型炼丹炉。
嘉佑心中有些战战兢兢起来，“父皇，找儿臣来何事？”
周王背对着她，但嘉佑却已感受到他周身凛冽的气息。
“你走之前，朕对你叮嘱过什么？”
嘉佑大脑快速地回想，周王对她到底叮嘱过什么？
好像是……让她到了赵国，将赵国的一些皇室和官员甚至军事情况向他密报。
周王转过身来时，已是满脸怒容。
“你竟然全都忘了！朕要你有何用！”
嘉佑被周王态度的转变震惊到。
半晌才弱弱地回了一句，“儿臣没有忘。”
这事嘉佑还真没忘，她应该是寄了三封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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