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榕与平谈谈在晚餐时分道扬镳,转身去了距离食物流通处最近的餐厅。
这餐厅占地也颇大,外墙喷绘着巨大的一块黄色海绵、一个粉红色的大海星和一只深灰色的小章鱼,每个人手里举着铲子,面前的炉子绘着深红的火焰与金黄烤串,烤串的内容看起来诡异极了,章鱼烤章鱼,海星烤海星,本是同根生,这相煎何太急啊!
他身上有高级访客指令牌,所以进入畅通无阻。
珍珠城的发餐机制看起来既古早又简陋,偌大的餐厅有十几个窗口,但配餐都是一样的,人群肩并肩、脚跟碰脚趾地排队,时不时因为有意无意的插队爆发出一些剧烈的争吵。
身着白色围裙的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大吼:“再吵!再吵滚出去!再吵都别吃了!”
晋榕跟着队伍缓慢前进,前后都是刚下工的人,汗水蒸腾在空间里,显得热闹又喧嚣。走近了看,餐盘自取,连着一排餐盒,餐盒前放着夹子,后面站着几名工作人员。
第一个餐盒是红色的某种海草,他象征性地夹了一点。
第二个餐盒还是绿色的海草。
第三个餐盒是黄色海草。
真是群英荟萃,海草开会。
第四个餐盒不是海草了,是许多长得又圆又白的大饼,看着十分可爱,想来这就是平谈谈说的鱼饼了。
第五个餐盒里装的全是炸鱼,外表长得粗放狂野,鱼鳃鱼须一个未去,薄薄一层面粉并没有能完全裹住鱼鳞,炸得是皮开肉绽,鱼眼外凸露出一股死不瞑目的倔强。
晋榕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被鱼腥味和鱼的怨气熏得想吐的感觉。默默想,真该把浪费食材的厨子抓起来判刑、判刑!
餐盒的末端放着刷卡机,晋榕把自己的访客卡放过去滴了一下,屏幕显示了一个1/5。他没在意,倒是排在她身后的一个年岁稍长的女人惊呼一声,“呀!你还能拿四条呢!怎么不拿满呀?”
晋榕扭头看她的餐盘里只有一条,怔了一下,软声回她:“我拿了也吃不下。”
那女人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些恳切,“那你拿满!剩下的给我!”
他们只停留了几秒,后面就有人不耐烦起来,“磨叽什么呢!”“别挑挑拣拣的!后面还等着拿呢!”
不待晋榕同意,那女人出手如闪电,嗖嗖两下又稳准狠地夹住了四条放着大鱼的碟子,塞到自己餐盘里,扯着他的手一刷,“快刷卡!”,气势豪迈,阔气劲逼人。
晋榕顺着她那手一刷,机器屏幕瞬间弹出了一个5/5来。
待他再转头,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
好家伙,他乡遇骗子。
晋榕平复心情,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餐厅里暖黄的光从上方打下来,仿佛衬托得食物也美味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拿叉子翻动着那雪白胖嫩的鱼饼,可以说是除了外观可爱以外一无是处,吃起来连牙都像在与某种塑料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更别提那三英战吕布配色的腌制海草了,海带、裙带菜、海葡萄,不同的口感,相同的口味,甜甜咸咸、酸酸辣辣。仿佛厨师已经充分洞悉,区区亚硝酸盐根本无法击垮坚强的进化后人类。
那条鱼倒是表里如一,外观乏善可陈,内里更是乱七八糟。整个餐盘上所有的东西,客观来说都不能让人产生一丝一毫地食欲,反而让人对厨子杀心四起。
他这边的安静、慢条斯理与餐厅内其他人热火朝天的干饭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结界。餐厅里也有不少人在偷偷摸摸地看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讪,都觉得来自广安城的人尊贵,肯定在想什么大事,不敢轻易打扰。
事实上晋榕只是垂着眼烦躁地想,这顿不吃,回去不知道吃啥。要是一点都不吃,收餐盘的时候给人看到了,又影响不好......这时候要是史前巨鳄在就好了,可以把所有不想吃的东西都库库倒进他嘴巴里,反正他食量大的惊人,吃一份也是吃,吃两份也是吃,再难吃的东西也能吃下去。
这么想着想着,叉子将鱼饼戳成了洞洞饼,将炸鱼戳成了洞洞鱼,海带丝塞进了洞洞里。
餐厅的人逐渐散了。
他的眼前突然投下了一层阴影。
晋榕抬头。
刚刚在他身后跟着的女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棕黑的鼻梁上还挂着一滴汗珠,她左手牵着一个勉强及腰高的小男孩,右手牵着一个只有她小腿肚高的小女孩,嘴里连声说着,“快,说什么!”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大喊:“谢谢哥哥!”
晋榕抬眼,正正好与那小女孩明亮的眼睛对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那女人一屁股在对面坐下,两个小孩乖巧地站在餐桌侧面。
女人一挠耳朵,略又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伢儿、咳、我伢儿说拿了你的东西要说谢谢的。”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脸色浮现出不自然的红,衬托得肤色更黑了,“不、不好意思啊,怕、怕你讲我。”
晋榕一笑,拉过了小女孩坐在自己的身侧,右手指着小男孩示意他坐到对面去,又把面前的餐盘推到他们二人面前,“那帮哥哥消灭一下这个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他,又看了看女人,最后与小男孩对视,才坚定地回答道:“没问题!”
这俩小孩小胳膊小腿够不到桌面,站在凳子上,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扑在餐盘里。
晋榕看着她二人饿虎扑食,又笑了,面向女人,轻声问:“怎么称呼?”
女人嘿嘿一笑:“红,叫我红就行了。”
晋榕仔细端详着她又长又平坦的面庞,眉毛浓黑,透着一股坚毅的质朴。他发表结论:“你不是这里的人,是哪里过来的?”这女人身高略矮,皮肤虽黑但却不是海岛暴晒出的黑。全身的气质像大地,像大山,就是不像海洋。
红看起来有些局促,嘴里“哎、哎哎”个不停,还是那小男孩停下了干饭,把嘴里那口鱼咽下去,才开口道:“我们才不是珍珠城的人,我们听说这里缺能源,背了好多来卖.......”
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手掌啪一下地拍到小男孩的后脑壳上,“莫要瞎嗦!”
小男孩被她一拍不说话了。又忍不住委屈起来,“我们明明不是这里,却被困了这么久.....”小女孩适时接过哥哥的话来,“我们是西南山里边过来的。”
晋榕起身摸了摸小男孩被拍的地方,问:“多久没吃饱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温柔,像一股奇异的暖风,吹得那男孩眼眶吧嗒吧嗒掉下小珍珠来,嗫嚅着:“好久了......”
他看向红,红又看向他,目光里全是恳切。
晋榕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耐心等待两个小孩把饭吃完。
得,不是骗子,是碰瓷。晋榕叹了一口气,牵起小女孩的手往外走,身后的两人送完餐盘也旋即跟上。
他在心里想,下午还在唾弃平谈谈想当救世主呢,这不自己也赶上了。
但他又想,这算什么。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罢辽。
·
他安顿完那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间。
明明没干什么事,却感觉精气神都被抽干了。果然社交并不是他的强项,看别人的表情动作,揣测她们隐藏的心思,这可比看固定的数据或是微观的细胞累多了。
屋子里没开灯,他心道顾佛禹大概是还在忙,所以是进门没灯,桌上没热水,被窝也都不会是暖的。索性进门就倒在了沙发上,本来只上想缓几分钟,就爬起来去洗漱睡觉。
可是困意如潮水般层层叠叠涌来,他迷糊着拉过一件制服盖在肚子上,伴随着一声哈欠,放任自己沉入黑甜的梦境。
他在摇晃中醒来,鼻腔比眼睛更先一步接收到复苏的信号。
好香。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顾佛禹像某种犬类动物一样蹲在沙发边上摇他,他笑着坐起来,身体转正却突然不动了。
胃里因为喝冷酒和没怎么吃晚饭传来沉闷的钝痛,但尚在可以接受范围里。
顾佛禹担心地看着他,道:“又不舒服吗?晚上没吃吧,给你开了小灶。”
晋榕摇了摇头,“哪儿有这么娇弱。”
顾佛禹龇牙咧嘴地指责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平谈谈都招了!他说你喝了他三倍的量。”
晋榕觉得心虚,一言不发地坐到桌子前,耳朵都红了。
“哎,你不要逃避组织对你的批评,还有老实交代,到底吃晚饭了没,吃没吃!”
晋榕不语,只是埋头干饭。
蒲存真给他们每个人都配了高标的招待房间,但只有顾晋二人的是带有会客厅的外厅的。顾佛禹把他这一间的茶几与两张小圆凳造型的沙发拼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小饭桌模样的造型。
此时昏黄的灯光下,茶几正有袅袅热气上升,弥散着温情的味道。
食材还是常见的那些,但味道却已天翻地覆。一盆鱼汤炖得纯白浓香,隐约还能嗅到一丝胡椒辛辣的味道,上面刨了几丝翠绿的海藻做点缀。
晋榕眼睛瞄着,手里的汤勺已经挥向盆中。鱼肚上的肉已经盖在他的碗里,被汤一浇,又散发出热烈的香气。
他抿了一口汤,眯着眼睛满意地咂嘴。心想,这鱼才叫做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顾佛禹坐在他对面,拿筷子把鱼翻了个面,又把剩下那面的肚子剔下来,也夹到了他碗中。
晋榕埋头吃了半晌,吃得浑身热气腾腾,喉头一动,打了个很轻的嗝,偏头问顾佛禹:“哪儿弄的呀?”
“我弄的。”
晋榕“啊”了一声,笑着踹他:“认真点。”
顾佛禹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弄的。”
晋榕无语,凝视着他。
顾佛禹在这种揶揄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又给他夹了一块鱼眼珠子下方的嫩肉,叽叽咕咕道:“我挑的鱼,我给厨师付的加班工资,我给的做法,我贡献的调料,这厨师还不听指挥,还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我还要一直盯着他,最后这个端上来也是我端的。你说,这算不算一种我做的?”
晋榕笑得前仰后合,摸着他的后颈,道:“算算算,这怎么不算,哈哈哈,算你的。”
顾佛禹去反捉他的手,两个人闹成一团,他嘴里仍然很是悲愤,“你不能因为上次我把厨房炸了,就这么不信任我吧!”
晋榕:“信信信,你做的你做的。”
顾佛禹:“你明明不信!”
“那上次黑色的烤鸟也是你做的!”
“不是!是广安的厨子把烤炉定错时间了!不是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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