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林酉窥见一个人影。
林酉从床上迅速起身,闪身至门口,并拉开门的一系列动作只在一瞬间完成,而且丝毫没有发出一声响声,那人影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打开门,微微一震,看起来惊慌失措,急欲逃走。
林酉早有准备,他左手捉住那人的手腕,一下拽住,那人便无法挣脱了。
“噗通”一声。
林酉借力,直接把那人按在墙上,双手分别紧紧压住不速之客的两只手腕,扣在墙上,高举过头顶。
那人正对林酉,没有丝毫挣脱的意思。
林酉没看清来人的脸,便先看见黑暗里两只泛着水光的眼睛。
在这种姿势下,林酉注意到,这人足足比他高出半个头,便微微仰起脸,道:“深夜来访,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一开口说话,林酉便心头一震。
“我……今日见了前辈,觉得很合眼缘,十分亲切,特地前来拜访。但,不知前辈是否入睡,便在门口踌躇。不料竟被前辈发现了。”这人轻轻笑了一声。
让林酉觉得心头震动的,不是他说话的内容,而是他的声音、他的身份。
分明是谢明南!
他来做什么?
莫非……发现了什么?
不会的,除了眼睛,林酉确信相貌上没有任何与之前相似的地方,而且这几日里,他早已习惯了掩饰成这种老人家的声音讲话,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他定了定神,道:“咳咳。这么晚了还不睡,就算是年轻,也不该如此。”
谢明南又笑了,道:“前辈不也没睡下吗?”
林酉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嘴硬道:“老人觉少。这么晚了,阁下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明南顿了顿,道:“请问前辈,可否先高抬贵手?”
林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维持着方才擒住谢明南的动作,已经跟人家说了好几句话,大窘道:“得罪了。”随即立马松开。
谢明南转了转自己的手腕,然后指了指林酉房内,道:“进去说?”
林酉想了想,道:“好。”
一进屋,林酉先脱下外衣,把外衣随手盖在床头的锁魂灯上。然后点上了运转司在房间里备下的灯。
整个房间霎时充满了浅黄的灯光,泛起几丝暖意。
谢明南跟在林酉身后,缓步进屋,带上了门。
林酉引着他坐在梨花木椅子上,自己坐在他对面。
二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习惯使然,林酉起身去找茶和茶具,但起身的同时,有些迟疑,觉得这么晚了不该沏茶。
喝了茶,夜里该睡不着了。
仅犹豫了一刹那,谢明南便冲他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林酉点头,道:“好,那就不喝了。”便又坐回去。
暖洋洋的灯光下,林酉今晚第一次仔细观察谢明南。
依旧是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林酉闭着眼都能一丝不差地想出来。
雪白的皮肤,乌黑的眼睛,微红的嘴唇,以及,眉间那一点小小的朱砂痣。
不过,和记忆中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略微有些不同。谢明南正处在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过渡期,眉眼愈发深邃,生出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锐意,愈发好看了。他的身量也更加高挑,三年前分明比林酉还矮上几分,现如今竟比林酉还高出半个头。
而且,与今日通过窗户见到的不同。谢明南一改今日林酉第一次见时头发披散的模样,漆黑如墨的长发被精心理好,一丝不苟,用一根簪子束起。身上穿着一身无瑕的白衣,布料精细,袖口领口处密密织着血红的花纹,看不出是什么纹路。仔细一瞧,白色布料上面还绣着暗纹,在昏黄的光下愈发显得有质感。
明明是深夜,谢明南却这身打扮。
如果有人告诉林酉,谢明南是要去参加什么重要的宴会,林酉都不会产生一丝怀疑。
灯具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烛火摇曳。
谢明南单手支着下巴,倚靠在桌上,静静地看着林酉,似乎在等林酉率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林酉见他迟迟不语,道:“今日……多谢阁下,老夫才有地方暂时歇息。”
谢明南轻轻一笑,伸出左手腕,右手摸着左手腕上一串手串,手指拈着一颗颗串珠,转来转去。
林酉注意到,他手腕上戴了一串乌黑的手串,每一颗串珠的形状都是一只貔貅,而且那些貔貅情状各异,分别带着不同的表情,有趣极了。
谢明南缓缓开口,道:“不用谢我。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能在这里见到前辈这位贵人,是我修来的福分。要谢,也该是我谢谢前辈才是。”
林酉被他说的话搞得有些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谢明南继续道:“对了,还没向前辈介绍我自己。”
“我叫谢明南,是百泉宫的一个无名小卒,前辈不必记在心上。”
林酉心道,你叫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他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伸出左手捋了捋胡子,道:“嗯,谢明南,‘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谢明南看了林酉这番表现,微微朝着旁边转头,又笑了。林酉也数不清他今晚到底笑了多少次。
林酉心里纳闷,为何要笑?有这么好笑吗?
莫非是这张脸皮很好笑?
他不自在地用手摸了摸脸。
谢明南笑完,也点了点头。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林酉注意到他两耳下方有什么东西在闪光。原来他耳垂上缀了一对耳坠,一对银杏叶形状的银制耳坠,小巧精致,十分灵动。
随后,谢明南状似随口道:“敢问前辈贵姓?”
林酉眼睛不眨,脱口而出:“我姓林,叫林西,东西的西。”
谢明南眨眨眼,极长的眼睫毛微微卷曲,在眼底投下一片羽状的阴影。他恍然道:“咦,那就是林叔叔了。”
林酉突然想到什么,道:“你方才在门外,说特地来找我,敢问所为何事?”
听到这话,谢明南叹了口气,面上显出几分郁郁之色。半晌,他道:“今日晚间,出言不逊,多有冒犯,还请林叔叔不要放在心上。”
今日晚间?
冒犯?
林酉本以为他是说方才在房门口发生的事,不过,何来出言不逊?
林酉面露疑色。
谢明南面带愁苦,解释道:“不瞒着林叔叔,一直以来,我有一项病症。无论白天还是夜里,虽有睡意,却总是睡不着,睡着了,也总是很快就醒。长久以来,一直为此困扰。所以,今晚心下烦闷,一时没管住自己,才会口出狂言。实在是冒犯。”
林酉登时明白过来,他是在说许关河今日在运转司大门口大叫大闹时,一开始说出的那两句话。
此时此刻,谢明南眉眼低垂,不敢看林酉,莫名有些乖,也有些可怜。
林酉莫名心里有些被牵动,忙道:“怎么会冒犯?没有的事!人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克制不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谢明南抬起脸。
林酉又皱了皱眉,担忧地道:“你一直睡不好?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谢明南耷拉着眼角眉梢,道:“记不清了。”
林酉眉头皱得更深,叹了口气,道:“我恰好懂一些岐黄之术,知道一点这方面的东西。据我所知,有一种按摩头部穴道的手法,可以缓解少眠。阁下可信得过我,愿意一试?”
谢明南睁了睁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他放下托腮的手,笑道:“求之不得。”
然后,谢明南离开自己的椅子,走到林酉跟前的另一张椅子旁边坐下。
林酉起身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正欲按摩,见他发间插了一只玉簪,道:“这簪子在头上,恐怕不方便动作……”
谢明南淡淡地道:“解开便是。”却也并不主动伸手拔下,没有要自己动手解开的意思。
林酉会意,握住簪子,轻轻一抽。
满头柔丝般的黑发如水一般流泻下来,发出绸缎一般的光泽,林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谢明南身形似乎微微一颤。
林酉这才醒悟过来,暗骂自己管不住手,忘了现下伪装的身份。
还好,谢明南并未说什么。林酉便开始为他按摩起来。
林酉手法极好,不至于太重扯到头发和头皮,使人发痛。也不至于太轻,让人没有感觉。
谢明南似乎很舒服,长长舒了一口气,喟叹道:“林叔叔可真厉害,这才几下,头便没有那么痛了,今晚定然能睡个好觉。”
林酉笑道:“那就好。”
谢明南沉吟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林叔叔手法这么好,那,”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箱,“一定是经常给别人像这样按摩了?”
林酉道:“不瞒你说,这是第一次。”
林酉自从学了这种按摩的法子,从来都是自己在自己身上实践,因而最了解什么劲道最舒服,按哪个穴位最有效。
林酉听见谢明南低声笑了,但由于背对着他的脸,并不知他现在作何表情。
谢明南柔声道:“那真是我的荣幸。”
按摩时,谢明南询问林酉一些头部按摩的有关穴位,林酉便为他耐心解答。过了大约一刻钟,谢明南按住林酉的手,不让他再动作。然后转身道:“今日便先这样吧,让林叔叔劳累了。”
林酉离他这般近,见了他此时的模样,不由得呼吸一滞。
谢明南鼻梁高,眼窝又深,偏偏生了一双醉人的含情目。此时淡淡的烛火摇晃,他眼睛里亮亮的,衬得整张脸十分明丽。
谢明南自从几岁起,便一直跟着林酉了。他的好看,林酉从他小时候便是知道的。从小到大,眼见自家孩子长得越发出挑,便像是辛辛苦苦种花的老农,见到自己花田里开出明艳的花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因此,过去三年里,没能亲眼看着谢明南长大,是林酉的遗憾。
林酉摇了摇头,道:“我不累的。”
谢明南离开椅子,站起身来,随后伸手掩口,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道:“多亏了林叔叔,我竟有些困了。”
说完,走到接近门口处,似乎要走。林酉跟着他走了几步,送他到门口。
林酉忽然道:“等等。”
他返身回去,从桌上拿起谢明南的簪子,交到他手里。
谢明南眸光一闪,双手接过,道:“多谢林叔叔。”
到了门口,谢明南又转身,倚靠在门边,定定地看着林酉道:“我和林叔叔一见如故。不如,明日林叔叔随我回百泉宫做客,如何?”
林酉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下好了,本来还担心回百泉宫要想些借口,这下借口都不必找了。
林酉面上不显喜色,反倒装作有些迟疑的样子,道:“这……不方便吧,再怎么说,我一个外人,不会冒犯了贵宫吗?”
谢明南道:“怎么会。林叔叔和我是朋友,请朋友去家里做客,岂不是天经地义?”
林酉笑道:“好。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明南似乎有些激动,张口道:“那就说好了,明天一起。”
他心情似乎很好,面带微笑离开了林酉的房间。
林酉定定站在门口,目送着他的背影向前走,越来越远,然后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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