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陈文遥之所以冒着风险与大嫂暗生情愫,正是因为他素来喜爱姿态清冷、富有才情的女子。
可此刻她情绪激动,声音也跟着走高,变得尖利刺耳,不复以往夜间与他吟诗作赋时的从容不迫。
陈文遥头疼欲裂,脑中同样万分杂乱,只得耐下性子先安抚她:“蓉娘竟这般看待我?我如何舍得逼你去死?”
钟蓉啜泣:“我与文遥心意相通,只是这孩子是最无辜的,他安安生生的,在我肚子里都舍不得折腾我,可见是体贴父母的好孩子,何况又是我与你的亲生骨肉……文遥,你当真不要他吗?”
陈文遥自诩痴情,对这个大嫂确有七分真情,目睹对方声泪俱下,更是于心不忍。
钟蓉抓住了他的举棋不定,她覆住陈文遥搁在桌上的手,低声道:“他回来,到时候不但我腹中胎儿不保,恐怕连我们两人都……难道我们一定要在这儿等死,没有其他生路吗?”
大雨滂沱,屋内晦暗如夜,一根根无形的、紧绷的弦织成天罗地网,抵在他们喉头,一时只剩下急促的鼻息声。
沉默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既然留不得,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只是……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陈文遥犹疑地攥紧拳,真的只有私奔这一条生路了吗?
外头电闪雷鸣,比起瞻前顾后的陈文遥,洞彻自己留下必然难逃一死的的钟蓉心急如焚。
“陈文遥,咱们走吧!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指望着你大哥会轻轻放下吗?”
此时此刻,一道紫雷撕裂长空,万钧雷霆宛如照着他们的脑袋当头劈下,把这对叔嫂劈得心神俱震。
隆隆的雷声响彻耳际,陈文遥的眼前骤然明亮。
电光映出钟蓉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刹那间又暗了下去。
就在这一明一暗的交错中,兄长那张熟悉的脸忽而如同幽灵鬼怪,浮现在他的面前。
哪怕这张脸的主人只是不含任何情绪地睇了他一眼,陈文遥却瞳孔紧缩,简直像隔空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脸上、后背都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狠狠打了一个激灵,额角冷汗直流。
尽管只是一个幻视,陈文遥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做出了决定,不能留,要走!
低头对上钟蓉无助的泪眼,这是他视为知音的女子,更将是他骨肉的母亲。
他的内心涌起柔情,这柔情催生出一腔果敢,令他刻意忽视了内心升腾起的愧疚,越发笃定了这个选择。
他汗涔涔的手执住钟蓉同样冷冰冰的手:“蓉娘,我们走吧,远走高飞!”
话语甫一出口,钟蓉便更用力地反握住他,她连声附和道:“好,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只要是和文遥,去哪儿我都愿意!我们租一个小院,你当教书先生,我在家相夫教子,琴瑟和鸣、厮守一生……”
“都听蓉娘的,待我收拾行囊,我们趁夜色离开,没人会看到。”
陈文遥搂过她,两人紧紧相拥,借助对方的力量鼓气。说话的同时,也像是在努力劝说自己。
门外廊下,书翰起初还能听到争执声,后来雨势渐大,便听不分明了。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门里响起陈文遥发沉的声音:“进来吧。有事交代你们。”
书翰心头一跳,他和知夏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面上是同出一辙的恐慌。
此时,距陈秉钧回府,已不足五日。
-
雨接连下了三天,今日停了。却没有放晴,天际依旧阴沉沉的。
季云筝忙得像个陀螺。
大爷此番回京,擢任是板上钉钉的。这场接风宴兼烧尾宴非同寻常,太夫人的意思是要大办,务必办得漂亮、隆重。
这份苦差事就落到了季云筝头上。
她要操办宴席,要罚抄妇德,要布置陈文遥的书房,事务繁杂,喝口水都要竹岚见缝插针。
中午小憩片刻,刚醒过来,就觉得鼻腔流下湿黏黏的液体,一股酸麻感直冲脑门,她钝钝地盯着落在被褥上的血点,意识还略有混沌。
直到竹岚撩开罗账,见季云筝撑在床上一动不动,神色迷茫,一股鲜红的血蜿蜒至唇上。
一番手忙脚乱,竹岚急忙将帕子在温水中浸湿,季云筝半仰起头,轻摁在鼻子上止血。
这会儿,下仆来报,说是账房管事的吕先生到了。
“吕先生说马上月底了,他抽身不易,不知二太太有何要事。”
季云筝眼睫抖了抖,竹岚眉头一竖:“反了他了,叫他在外面候着,连这点功夫都等不了?”
“罢了。”
季云筝叹口气,从竹岚手里接过帕子,用力拭了拭血痕,起身走了出去。
不料刚到正厅,就望见屏风外立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竹岚大怒:“狗东西,你怎么敢进到太太屋里!”
陈家规矩森严,外男一律只准走到院子里,连前厅都不能踏进半步。
他吕世忠仗着是太夫人的堂外甥,得寸进尺到这种地步,真是欺人太甚,下回恐怕要直接进厢房,站到二太太床头看她睡觉了!
吕世忠侧过身,瞥见那山水折屏上立着一个停滞的、纤瘦的影子。捂着胸口,像是被他吓坏了。
这便是许久不见的二太太了。
尽管竹岚骂得难听,他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竹岚姑娘何必恶言相向?难得二太太找我,我怕耽误了要紧事。”
季云筝露了面。
她脸色绷紧,胡乱揪着一团帕子,一只手扶着屏风,嗓音冷冷的:“到外边去。这儿你不该进来。”
吕世忠扫她两眼,见人似乎是真有点恼,才走了出去。
他转念又想,恼了也就恼了。二太太么,就是这么一回事。
二爷不捧着她这个正妻,太夫人瞧她不顺眼,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下人也难免看轻她,可怜呢。
他在院里最底下的台阶站定,回转身。
二太太已端端正正地坐在前厅的圈椅上,很有世家贵妇的派头。夹衫的鎏金扣一径儿扣到最上面那粒,把颈项全给扣住了。
不过,他来的猝不及防,她或许是刚小憩醒来。为了方便见人,头发只简单盘成髻,未戴珠钗,脸上也没涂脂粉。
二太太的面皮很白,宛若新雪。鼻尖和口唇红红的,像被谁大力擦拭过。
说话前抿一下唇,那片雪中落梅似的红就在他眼前晃一下,晃得他都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季云筝说完,院子里的吕世忠却不应声。
他人高大俊俏,惹得府上一些小丫鬟芳心暗许。可季云筝却对这个吕先生有几分说不清的反感,能避则避。
她大概知晓这帐房先生明里暗里在瞧她,她压住对他视线的不适,竭力不露怯,提高嗓门又问一遍:“二爷这几日到账房支过钱吗?”
昨日三太太罗玥来锦瑟院串门,说是身边的婆子出门采买,撞见二爷的小厮书翰在买马,便上前问了一嘴,对方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
季云筝对此毫不知情。
府里的车马皆是富余的,绝没有短缺的道理。因为常年空置,还将一辆马车租赁了出去。
何况陈文遥是文人,又不是他能骑善射的大哥,一年到头骑不了几回马,这其中定有蹊跷。
她先差人去马厩查看,没多出一匹马。之后到账房询问,结果吕世忠恰好因父病侍疾而告假一日,事情就拖到现在。
吕世忠回过神:“并无。不过……”
他拉长调,竹岚早看穿了这人在故弄玄虚,故意拖着二太太。这些男人肚子里都窝憋着坏心思。
她冷笑:“吕先生连回个话都结结巴巴,真让人担心你平日是怎么把账目算清的。”
吕世忠脸上的云淡风轻消失了,下不来台地说:“……不过,大房支了一百两,说是大爷快回来了,少不了要花钱的地方。”
季云筝一愣,陈文遥没支,大嫂钟蓉支了?
问完话,季云筝却更困惑了。她挥挥手,示意吕世忠下去。
吕世忠望了望二太太,又望见她身旁的忠仆死死盯着他。跟防备一条恶犬似的,生怕他扑过去吞吃了她主子。
内宅不得久待,离开前,他凝了一眼支着额头、心事重重的季云筝。
她口鼻那块的皮肤依旧泛着红,这么久了不见消退,可见面皮有多薄、嫩。
他心中暗叹。哎,二太太。
季云筝始终想不通。
陈文遥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格,例银每回不到月底便花空了。他不跟家里支钱,从哪儿变出银子买马?难不成是借的?
钟蓉的理由也站不住脚。她进门时日短,太夫人从不交代她做什么,连她丈夫的接风宴是季云筝在操办。
突然支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必然是急用,可她要填在哪儿呢?
意外的是,这天晚上,行踪不定的陈文遥太阳打西边出来,不仅早早回府,还与她坐一块吃了晚饭。吃完饭,也没有离开。
季云筝对此受宠若惊。她觉得或许是和那匹马相关,因而谨慎地没有去问,怕惹丈夫不快,等着他主动提起。
但陈文遥却同她闲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当了他三年的枕边人,季云筝看出了他举止怪异。
他一味地捏着茶盏,却很少往唇边送,隐隐泄露出一两分情绪,似是亢奋,又似是躁动。
陈文遥看向门外,思绪如露如电。
天色已经暗下来,待书翰把东西收拾妥帖,再等最多一个时辰,赶在落钥前,他们就该启程,药效也快发作了……
忽然,脑中盘旋的念头被尽数打断。一只手臂伸到他眼下,指尖拖住了他茶盏的底部,轻轻的置到案几上。
他的目光掠过女人垂落的袍袖外细白的手腕,落在她低眉的神态上。
“不烫么?你手都红了。”
“没注意,你瞧瞧。”
陈文遥正眼去瞧季云筝,他从没有这么认真地打量过这个马上就要被他抛弃的妻子。他明媒正娶又弃如敝履的妻子。
当初若不是为定下和她的这门婚事,家里也不会那么决绝地从中作梗,拆散他与那个清倌雪蕊。
新婚时,自己着实冲动,将这笔帐全算在了季氏头上,故意冷落她。即使后来想冰释前嫌,也收效甚微,夫妻二人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处着。
如今回想起来,季氏虽缺乏才情,但始终兢兢业业、安分守己,尤其是对他,更是体贴入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挑不出半点毛病。
怪了,事到如今,他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陈文遥怅然若失,任由季云筝仔细地探看他发红的指腹。她的指头柔柔地摁在手心上,生出瘙痒。
烛光下女人青丝如练,低垂的眼睫镀上金边,神色十分娴静。
确认他没被烫伤,季云筝放下心:“应该没有大碍。”
说罢,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哈切。察觉到困意,她面露诧异,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困了?
不容她多想,身子骤然一轻,季云筝惊呼一声,就被拦腰抱了起来,她下意识搂紧了陈文遥的脖子。
他胸膛震动,嘴角噙笑:“云筝乏了,我们也该好好歇息了。”
男人说话间的热气湿漉漉地拂在她的脸颊上,吹得她泛起红晕。
季云筝很清楚他的暗示,也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羞窘地咬住嘴唇,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闷声闷气地说:“爷,我还没梳洗呢……”
“有什么好洗的。”
陈文遥三四步踏进厢房,把她放倒在美人榻上。紧接着脖颈、胸脯一凉,夹衫的扣子几乎是被他粗暴地从头到脚一把扯散了。
季云筝从没见过他这么急切的模样,一时间被吓住了。
丈夫要吻她的嘴唇、嘬她的温软,与她敦伦,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只能无措地揪住他的衣襟承受,被攥住的腰身抖得像软缎,一按一个红印子。
明明浑身发烫,可脑子却愈发昏沉。
一股强烈的、古怪的困意猛烈地袭击了她,不过几息间,眼皮就沉重地落了下来。
陈文遥喘着粗气,他一抬起头,突然发现女人已合上双目,睡着了。
心头的怅然更甚,陈文遥直起身,摸了摸他名义上的妻子的脸。
季云筝关于这一晚最后的记忆,就是他模糊不清的低语。
“就此别过了,云筝。”
铺垫完了,下章陈秉钧霹雳一声直接登场
为了攒收藏上榜目前是隔日更,希望能留住点进来的宝贝[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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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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