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队伍绕着皇城走了整整一大圈,才来到城南祭坛。
此处祭坛,向来是历代皇帝为祈求风调雨顺或是家国平安所建造的处所。
如今这儿也是人妖两族结秦晋之好,立誓告天的之处。
言无霜睡得沉,等到达目的地后,还是齐牧白进入喜轿将她叫醒的。
她揉揉眼,站起身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好在齐牧白十分及时地拉住她。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轿。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祭坛在夕照下仿佛笼了层金色薄纱。
言无霜随齐牧白自白玉石阶登上祭坛高处,余光中,她能看到底下乌压压的众人,皇室和文武百官,以及穿着奇特服饰的妖族众人。
她心念一动,忽然想起来她从未了解过她夫君是何妖怪。
礼官在一侧高声念着人妖两族联姻后互不侵害、平安共处并向天起誓的祝词,而言无霜和齐牧白对着祭坛和广阔无垠的苍穹,行三叩九跪之大礼。
乐师们奏响黄吕大钟,乐声庄严肃穆,在四周久久回荡。
如此,礼成。
言无霜直起身,想的却是,她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看看她夫君的妖身是何物。
*
言无霜在苍南山上长大,她所见过的妖怪不知凡几。
就连她的师兄弟姐妹都有不少妖族出身的。
比如她的小师弟就是只黄鼠狼,连续数次偷吃她师父炖的老母鸡。
为找到罪魁祸首,她师父蹲守多日,终于将这只狡猾的黄鼠狼抓住。
但祖训有言,天地万物皆可造化。
于是深受祖训影响的师父,尽管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仍旧带着份耐心地问这只龇牙咧嘴的黄鼠狼,可愿拜在他门下,从此不用偷不用抢,日日都有令人流涎三尺的炖鸡吃。
黄鼠狼心想,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自然应了。
从此,言无霜就有了一个黄鼠狼小师弟。
不过与师门对待妖族温和的态度比起来,许多年前,人妖两族的关系势同水火。
两族关系真正开始缓和是何时?
若要细究,定是当今妖族族长出生的那年。
当今妖族族长,齐牧白的母亲齐风,自出生后便展现出独特的天赋。
十七岁那年,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自天空劈下,齐风于天雷之中,岿然不动,雷光映照她额间一粒红痣艳丽似血,天雷尽了,她于灰烬中睁眼,红唇皓齿,宛若神颜。
齐风自此得天道之青睐,她用雷霆手段镇压妖族中主战派,并与人族皇帝签订数道契约。
若人族违背契约,无缘无故侵犯妖族,那么人族将受到天罚,自食恶果;反之,妖族违背此契约,亦当如此。
齐风还仿照人族修建城池,编修律法,鼓励通商和生产,被一众族人诚心实意地推举为族长。
言无霜的师娘便十分崇拜齐风,还道若下个月有空,定要和她师父来看望她,再见见她的丈母娘。
而人妖两族的婚约也是十年前由齐风亲自定下。
*
言白霜再度回到公主府时,忙完一切事宜,已是子时。
画屏协助她将头上的金钗珠翠一一取下。
言白霜打着哈欠问齐牧白,他今夜是睡床的左侧还是右侧。
她问这话时,没有半点旖旎缱绻的意味在,就好像今日在轿内问他要不要吃糕点一样稀松平常。
齐牧白恰好洗漱完毕,发尾尚带着丝丝水汽。
他答:“左侧。”
画屏为言白霜取下头饰后,只留二人在新房中,自觉退出婚房。
言白霜打了个哈欠。
人妖两族联姻,身为当事人的她与他,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而为,若二人分房二眠,传出去大抵又将其视作二人感情不睦的证明,进而被有心者视为人妖二族关系不和的开端。
所以言白霜让画屏多准备一床棉被置于床榻上,二人各睡各的,也好避免肢体接触。
*
二人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
言白霜睁着昏昏欲睡的眼睛,仰头去看床帐。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齐牧白:“对了,你从我这拿走的凤尾竹,如今养得怎么样?”
“不错。”
“养好就行,当然死了也没关系。你喜欢这类活吗,我父皇就很喜欢,改天你和他交流交流经验,也许他高兴了,就把他所珍藏的姚黄和豆绿两种品相的牡丹送你呢。”
“我只擅长养竹。”
言无霜转过身,去看他:“我发现,阁下当真惜字如金。你的母亲话也那么少吗?”
烛光熄灭后,一时只剩从窗缝漏进来的一缕月光,恰好延长、落至齐牧白的脸上。
他的神色竟比白天时温和不少。
他先是一怔,随后嘴角微弯,露出笑来。
似春风吹醒冬日掩埋地底的枯草,又似寒天冻地积攒于地面的厚雪融化。
提起亲人,他的目光温柔。
“我母亲也爱说话,她时常去逗我的父亲。”
“那么,我明天能见到她吗?”
“可以,她正午时会和我父亲来。”
“太好了。”
言无霜在床上打了个滚。
“对了,你送到我手中的那本图谱是什么,我怎么有些看不懂?”
“母亲让我送来的,她说到了时候自然就懂了。”
“我还有个问题,你是什么……”
言无霜话还没说完,眼皮越来越沉,渐渐地阖上。
她睡着了。
她这个人似乎尤其爱笑,无论是说话时,还是进入黑甜梦乡后,嘴角总带着一抹微笑。
明媚又可爱。
齐牧白并不困,他单手撑着下颌,端详言无霜的睡颜,蓦然想起一年前。
*
一年前,距皇城两百里的沫阳城。
恰逢沫阳特有的花灯节,一时城里百姓倾巢而出,成群结伴地尽兴游玩。
但妖族死牢里所关押的一个水妖却瞒天过海逃出,不仅杀死了关押之人,还一连绞杀了不少人妖两族的平民百姓。
据探子汇报,该名水妖已逃到沫阳城内。
半月前,沫阳一户平民女子对着井水凝视自己的倒影时,离奇死去,城中仵作验伤时只发现该名女子脖颈上一圈明显的紫红色的掐痕。
死前她还瞪大眼,死死盯着井水。
显然她是被掐死的。
但井水有异常吗?是井水水让她死于非命?
这事显然不对劲儿。
这个发现引起探子警觉,苦苦寻觅的水妖线索终于浮出水面。
齐牧白的母亲齐风得知后,因事务繁忙,所以特地派来齐牧白协助调查此事。
临出门前,他的父亲还拿出胭脂水粉给他画了个时兴的女子妆容。
边打扮,他的父亲边罗里吧嗦地嘱咐:“小白,我听说这名水妖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你装扮成这样,相信你会更快捉回水妖。”
齐牧白:“……”
待他摇身一变来到沫阳,一连蹲守数日,奈何仍未见到这水妖的踪影。
似乎自井水前的女子离奇死亡后,他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等,便等到花灯节这一晚。
被齐风拨来和齐牧白一起捉拿水妖的是一对白蛇妖兄弟还有其他的妖族元老。
白蛇兄弟中,哥哥和弟弟分别叫富贵和吉祥。
他们在人族的地盘呆的次数并不多,对人类的各种活动有着天生的好奇心。
一连数日未找到水妖的踪迹,来捉拿水妖的妖都有些气馁。
考虑到花灯节人多,且集市多靠近河流,那么水妖作妖机会也多。他们决定兵分几路到集市里守株待兔,伺机寻找水妖的踪迹。
齐牧白头戴幕离,身着艳丽的大红罗裙,置身于城南集市。
集市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卖羊杂汤、糖葫芦、桂花甜酒、姜汤等吃食的,卖各式花灯、玩具和饰品的,表演杂耍与戏法的……
齐牧白一时看得出了神。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被人流裹挟,不住地往前走。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随着人流进入一个高高搭起的竹架内围。
身边的百姓热烈讨论着什么,他捕捉到“比赛”“宝物”等字眼。
一个高瘦中年男子猛地敲响手中铜锣,声音洪亮,一下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凡是参与咱们酒楼这活动、攀上竹塔顶处摘下者,皆可获得本店新推出的‘九酝春酒’一壶。您可别小看这‘九酝春酒’,它当年可是只有皇帝才能喝的贡酒,整整价值百两银子!”
惊叹声中,人群中纷纷挤出不少跃跃欲试参赛者,他们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便爬上高竹架摘下那顶部的红绳。
齐牧白身边响起一女子清亮的声音。
身着淡紫裙装的女子进入眼帘。
她的五官秀丽,唇边酒窝隐隐若显,连眼中都带着狡黠的笑意。
“你想要这酒吗,若你想要,我能轻轻松松为你赢来。”
酒楼搭建的竹塔高且陡。
和女子搭话的同行者显然心中有些怯意。
“殿……无霜,还是不了吧?”
女子轻轻摆手,表示已做好决定。
待到酒楼的掌柜再次敲响铜锣,女子已三下五除二地一跃而上,她矫健得如同急奔于西北旷野的猎豹,不过须臾,便把其他人甩在身后。
在一众惊呼声中,年轻女子最快摘下红绳,也最快落地。
酒楼掌柜笑意盈盈地将身旁桌上摆放的一壶九酝春酒递给她。
变故陡生。
虚空中有一缕波动的水痕就要钻入高瘦男子的嘴里。
而这水痕正是从盛着九酝春酒的酒壶中所探出头来的。
齐牧白恍然大悟,并非只有井水、河水这样的水源才能成为水妖的藏匿点,就连酒水、茶水这般平平无奇的液体也是可以的。
他正要出手,比他出手更快、反应更迅速的是那位正要接过酒壶的女子。
她抬脚将酒壶踢翻,右手飞快从袖中抽出一道符纸掷于那道即将钻入高瘦男子口中的水痕之上。
——禁锢符。
没等众人回应过来,她再次抬手,捡起被水痕浸湿的禁锢符装入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中。
“无霜,这是怎么了?”
同伴问她。
备注:姚黄源自北宋洛阳姚姓家,花淡黄色,呈皇冠型或金环型,植株高大,枝干细长;豆绿出自洛阳欧氏,花色黄绿,初开青绿、盛开渐淡,绣球型花,株型紧凑,枝条细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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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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