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
庞母自诩城里人看不上出身乡野的儿媳妇,平日里处处挑剔,更甚者不允许其回娘家探望,担心儿媳妇胳膊肘往外拐,拿家里的东西贴补娘家。
这会儿见到宁秋,下意识认为她是来打秋风的,自然不会给好脸色。
“你们家好没规矩,有事联系至亲也该让男丁来,姑娘家家到处跑也不嫌丢人。”
宁秋一听这话心里很不舒服,忍了又忍,怕自己情绪失控给姑母添麻烦,干脆垂首敛眉,用沉默去抵制那些难听的话。
“怎的?”
庞母冷哼一声,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乡下来的果真没规矩,长辈说话不好好听着,甩脸子给谁看啊?没教养的死丫头。”
“庞家奶奶,您这话我不爱听。”
宁秋着实气的不轻,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呛声道:“您二老今日不也是从乡下回城吗?谁家没个乡下祖宗。”
“我阿爹就我一个孩子,我是姑姑的亲侄女,亲戚往来你拜访我,我拜访你,乃很正常之事,哪里不合规矩了?再者,奶奶您也是女子,出嫁几十年难道不与娘家人往来吗?还是说您走亲戚前特意通知一声,让女性亲戚都回避?”
“你……”
庞母被这话一噎,想到几十年不曾往来的娘家人,又忆起溺死在娘家池塘中的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向宁秋的眼神越发不善。
半晌后,她才恨声讥讽道:“呸,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秀才公就是这样教你的?真是好得很。”
换作平时,庞母定要不管不顾撒泼一场,将宁秋赶出去。
不敬长辈的贱蹄子,看到就闹心。
今日却不行。
回来时左邻右舍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那会儿庞母还不知道家中有客人,现下见着宁秋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感情这妮子还是个心思多的,早将自己的身份搅得人尽皆知。
今天把人赶出去,不等天黑,关于庞母恶毒不容人的闲话就会传遍整个老槐巷。
想象以后出门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好面子的庞母实在无法接受。
“庞奶奶过奖了,我阿爹向来公允,帮理不帮亲,教导我要做个讲理的人。”
宁秋假装没听懂话中的嘲讽,厚脸皮接受了“夸奖”。
她越是不在意,庞母就越跳脚,当即道:“呸,还真是不要脸,好赖话都听不懂,懒得和你说,乖宝,跟奶走,奶给你拿糖吃。”
说着,庞母不再理会宁秋,牵着宝贝孙子进屋了。
庞父在旁幽幽看了宁秋几眼,一言不发也回了屋。
转眼的功夫,庭院内只剩下无奈的宁秋和郁郁沉沉的秀云。
秀云今年十一岁,五官端正,个头不高,皮肤有些黑,很瘦,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三四岁。
“表妹。”宁秋试探性唤道。
小姑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
宁秋与庞母争辩时,她没有反应,庞母牵着盛哥儿离开时,她依旧沉默,现在宁秋出声呼唤,她仍然盯着水井方向,双目无神,宛如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对任何东西都失去了感知。
“秀云表妹。”宁秋朝她走过去,眼神中满是担忧,关切问道:“秀云,你还好吗?”
秀云回过神,侧抬头对上宁秋关切的目光,小幅度摇了摇头。
“别想太多,表弟摔倒与你关系不大,莫要过于自责,你奶也是关心则乱说话重了些,没别的意思,你莫往心里去。”
宁秋试图安慰秀云,可是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能安抚一颗深受其害的心?
她嗫嚅着,忽而想起吊在水井中的猪肉,差不多到时间准备晚饭了。
想了想,她便对秀云道:“你娘出门前交代我做饭,午时上街转悠一圈,买了点猪肉和蔬菜,一会儿你也来帮忙吧!”
“嗯。”
秀云听到有肉吃也不见高兴神色,如此反应,再看看她瘦削的身形,宁秋对庞家人的偏心程度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她不再多言,爱怜地揉揉秀云的脑袋转身进了厨房。
秀云盯着水井静静看了一会儿,径直走过去,转动水井轱辘将装着猪肉的菜篮子拉上来,熟练地打水清洗。
她俩配合的很默契,洗菜切菜,淘米煮饭,烧火起锅,根本不用宁秋特意说,秀云通过观察她的动作就能衔接的很好,倒是省心了。
宁秋暗暗点头,继续专心干活。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阵阵香味从厨房飘出去,飘到庞父庞母的屋子,勾出了盛哥儿体内的馋虫。
他循着香味蹬蹬蹬跑到窗户边,垫脚伸长脖子朝院子里瞅,“奶,什么味道好香啊!”
“乖宝,没有香味啊,肯定是你闻错了。听奶的话,快点下来,爬窗户很危险,要是摔着可怎么好?”
庞母睁着眼睛说瞎话,半哄半抱将盛哥儿从凳子上抱下来,转身时特意瞥了厨房一眼,冷哼一声。
“我不嘛,我不嘛,我就要爬窗,我不要下来,你放开我,奶奶坏。”
盛哥儿今年五岁,自出生起就被家中四个长辈捧在手心,除了他爹偶尔骂两句,其他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小小年纪就养出刁蛮任性、自私妄为的性子。
这会儿闻着盈盈香气,肚子里的馋虫都闹腾开了,哪里还坐得住?
他用力扭动胖乎乎的小身板,试图挣脱庞母的怀抱,两次挣扎不成就开始撒泼,嘴里一个劲干嚎,嚷嚷开,小手臂也不断挥舞,啪啪好几下打在庞母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哎呦,小祖宗,不愧是奶奶的乖孙子,力气可真大,都把奶奶的手臂打疼了,你要听话,乖点奶就给你拿糖吃。”
庞母心中有些恼火,舍不得凶宝贝孙子就将怒气全部转移到宁秋和秀云身上,心中暗道:“两个死丫头,惯会惹事,晚些一定要好好治一治她们,让她们知道这个家到底谁做主。”
盛哥儿闹起脾气就不管不顾,根本不是庞母能制住的,不到半刻钟,她便妥协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盛哥儿跑出屋子,只得嚷嚷着跟出去了。
厨房内,宁秋将刚刚焖好的酸菜五花肉盛进盘子里,继续烧油煎豆腐。
火候正好,锅里滋滋冒油,雪白的豆腐一下锅很快就煎至表皮金黄,随即葱段进锅,放一点点水,小焖片刻,新的香气就出来了。
“秀云,将菜端桌上去,再从橱柜摸两个鸡蛋出来打汤,汤盆也顺便拿过来吧!”
宁秋头也不回叮嘱一句,准备将锅里的小葱拌豆腐盛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吓的她手一滑,菜盘子险些掉进锅里。
她稳了稳心神,回头看去,便见秀云一脸后怕高高举起手中的空汤盆,无措地看着地上撒泼的盛哥儿。
“哎呦,你个赔钱货要造反啊?要是砸到你弟弟,老婆子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庞母腿脚不利索,追过来时只看到孙子躺地上,孙女高高举着汤盆似乎要往下砸,顿时着急不已,不问缘由,不论真假,先打秀云一巴掌,随即心疼地搂着孙子破口大骂。
秀云高举的手缓缓放下,另一只手捂着挨打的脸颊,眼泪不受控制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情况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宁秋目睹整个过程瞬间皱起眉头,只觉得眼前的庞母面目可憎,撒泼哭喊的盛哥儿也讨厌得很。
她三两步走过来,拨开秀云捂脸的手仔细看了看,嘴唇不自觉抿紧。
“走,烧火去,火要断了。”
宁秋没有跟庞母争论谁对谁错,也没有安慰秀云,只默默拉起秀云的手,让她离那祖孙俩远一些。
秀云没吭声也没反对,沉默着跟在宁秋身后,让她干嘛就干嘛。
至于心中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一刻钟后,三菜一汤上齐了,宁秋洗锅去油,又添上一大锅水,让秀云加够柴火再洗手吃晚饭。
她俩里里外外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将五个人的晚饭做好,然而等她俩回到餐桌旁,看到桌上七零八落的剩菜时,皆沉默了。
酸菜焖五花肉只剩下酸菜,小葱拌豆腐只剩稀拉两块豆腐一堆葱段,青菜倒是剩不少,鸡蛋水瓜汤里的料都被滤光,汤盆里只剩下汤水。
庞母吃饱喝足随意抬手抹去嘴巴上的油,顺手往衣服上擦了擦,不屑地看向宁秋,用吩咐丫鬟的口吻道:“饭菜做的不行,难吃,白瞎那些上好五花肉,时辰不早了,你们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赶紧吃饭,吃完别忘了洗碗收拾,我们家可不养闲人,哼!”
“难吃您就别吃啊,把好东西吃光一点不剩,吃完还挑起刺来了,庞奶奶,您家的规矩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宁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对上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着实气的不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长辈了,当即呛声怼回去,字字句句,没有要给庞奶奶留脸面的意思。
庞奶奶一听也不乐意了,叉腰大骂道:“好你个贱蹄子,吃喝我家的,睡我家的床,不感恩就算了,还没教养骂起长辈来,臭不要脸的,秀才公知道你如此不懂礼数吗?”
“您老才叫不要脸,我就在家中住了一晚,今日干了一整天活,晚上的菜也是我贴钱买的,怎么就吃你家喝你家了?”
宁秋名义上是来做客,但是仅一日,啥活都干还贴钱买菜做晚饭,细算下来也有底气,根本不带怕的。
庞母没想那么多,现在听到宁秋有理有据的反驳,明显是自己不占理,心里更生气了。
“闭嘴闭嘴,不敬长辈的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庞母左右看看,目标明确地奔向门口的扫把,操起来就打。
宁秋反应也很快,见势不对立马就跑,还边跑边大喊“打人了,打人了,庞家打客人了”,两人一追一逃,院子里鸡飞狗跳。
动静实在太大了,庞父担心邻居们说闲话赶忙追过去劝架,好说歹说,这二人才停歇。
“呸!你等着。”
庞母放下一句狠话,扫把一扔,气呼呼回了屋,庞父紧随其后。
盛哥儿本就是个不省事的,看到打架一个劲拍手叫好,笑得合不拢嘴,而秀云则抿紧嘴唇,担心地看向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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