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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姜初妤不敢回去面对顾景淮,灰溜溜地改道来了鹤庭。

她情绪低落,半天憋不出半句话,还是稳重的司棋帮忙讲述了全过程。

姜初妤在一旁低头罚站,搅着手指悄声道歉。

“阿姐,我又做错事了。”

“错在哪了?”

这一声不怒自威,姜初妤第一次有了姐姐贵为妃嫔的实感。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姜凝婉叹了一口气:“错在应了她的邀,我都提醒过你了。”

“可我不应邀,就要有人说我自视清高云云了。”

“罢了,事已至此,现在要做的是不要扩大事态。你回去备些礼,派人上门给熙和郡主赔个不是,承认是自己行舟不稳,不慎将她晃下了船,并非有意的,误会一场。”

姜初妤面色十分难看,这几日她心神不宁终于忍到了极限,忍不住伏在姜凝婉双膝上,欲哭无泪:“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凝婉揉了揉她的头:“我倒是觉得,天真些也不是坏事。”

天也映了她的心事,不久后下起了雨,忽大忽小,但一停未停。

整个山林都浸在雨幕中,事物变得潮湿、模糊,潮气与暑气揉在一起仿佛有了黏糊糊的实体,攀在人后心上,好不难受。

姜初妤坐在车轿中,掀起帷幔欣赏起雨景,不禁感叹雨打芭蕉,凄凄然也。

等她回到行宫,准备面对顾景淮时,却一下车就看见——

院门口怎么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顾府的,另一辆也是顾府的。

她能认出来,是因为车身上画着虎身图腾,那是京兆顾氏的标志。

她心头一动,连忙举着伞向房内走去。

“……大嫂就这么两只手拽着那女子的头发,咻一下,大哥你猜怎么着?”顾延清说到兴头儿上,完全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也没注意顾景淮的目光投向了别处。

“那人在水里转了半个身子——”

他也转了个身,定睛一瞧,门口怎么站了个人,再一瞧……

“大嫂?!”

完蛋了,他的一世英明,他沉默寡言但看起来很可靠的形象,全毁了。

“咚咚”两声,姜初妤扶着门框,补上了敲门声。

“打扰了……”

她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顾景淮,有这么个跳脱的弟弟,可想而知身为长子身负的压力有多大。

姜初妤以前只知道有二公子这么个人,并不认识。前不久的午膳上见他沉默寡言,还以为跟顾景淮是一个性子,没想到却是正好相反,适合去当评书先生。

不过她哪里拽着熙和的头发了?想想都痛,怎么不说她捏着双耳把人提起来的呢?

姜初妤觉得好笑,但当着顾景淮的面,也不好打趣她这位小叔。

顾延清只不自在了几息,就煞有介事地整了整袖口与衣领,又戴上了他那稳重的面具。

他不笑时眸子发着冷,满脸危色,也难怪人对他误会这么深。

“大嫂来得正好,我正向大哥讲述您的见义勇为。”

“我听到了。”姜初妤终于没忍住,捂着嘴轻笑出声,笑过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你说我什么?”

“见义勇为啊。”

顾延清对自己的推断十足自信。

即便当时他未看清细节,但以大嫂站的位置和女子落水的距离来判断,要想将人推出去那么远,必得挥动胳膊借力,但当时大嫂身形未动,应当使不出那么大的力。

所以,“我看清楚了,那人不是大嫂推的。”

姜初妤莞尔,说不感动是假的,顾府的人看上去高高在上,其实比姚府的好多了。

她满眼期待地望向顾景淮:“夫君信我吗?”

可是顾景淮却淡淡反问:“我信又有何用?”

这意思就是不信了。

姜初妤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无措地站在原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顾延清。

顾景淮一袭镂金云纹长袍,负手与弟弟相对而立,并未察觉她的谨小慎微,只幽幽地觑了一眼顾延清,用眼神支走他:别在这瞎晃。

转而一撩衣袍坐在扶手椅上,拆着纱布头也不抬道:“正好你来了,帮我上药。”

姜初妤见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落寞地垂下眼,胸口堵得慌,也有了脾气:

“我手浊,恐遭您嫌弃,您遣旁人吧。”

她本来想说“要不您遣熙和郡主吧,想必她一定很乐意”,但怕自己被他凶煞的目光当场射死。

不过这话说不定也已惹怒了他,姜初妤半咬着唇别开了脸,等候他发作。

顾延清一察觉夫妻吵架的苗头,早跑没影了。

“还瞅着做什么?去备水,带少夫人净手。”

一旁屏息立着的仆人收到主子眼风,连忙点头哈腰:“是。”

顾景淮专注地叠好拆下来的纱布,忽然想起新婚夜里他伤了手,也是她上的药。上次是左手,这回是右手,与她相遇后,真是处处都透着“凶”。

净手归来的姜初妤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交椅上,看着他理所当然搭在桌上等人伺候的右手,气不打一出来。

她刚才的反抗,被他一句去净手,就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看上去也并未动怒。

不上心,所以不在乎。

就像洞房那晚,他宁愿拿刀自伤,也不愿意碰她。

既做不成真夫妻,那她这个夫人做的,跟身份高贵的侍女又有什么区别?

她抚上药罐的盖子,却并不着急打开,忽然问道:

“听说您曾在右臂受伤的情况之下,以左手持枪,领千军于万人敌军中突破重围,此事为真?”

“事是真事,但有些夸大其词了。”

顾景淮本以为她要夸他英勇神武云云,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等待一番早听腻了的阿谀奉承之辞。

谁知她居然反将一军——

“您左手都能舞刀弄枪了,竟无法自己为自己涂药,要是传出去可就太糟蹋名声了。”

姜初妤笑得温柔贤良、得体大方:“为了您的名声考量,您还是自己涂药为好。”

“……”

顾景淮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甚少有被别人拒绝的经历。

哪怕是皇上的约,他今日也已身上有伤,不宜饮酒的理由推却了。

他暗暗顶舌,还真有些不爽。

姜初妤正坐在扶手椅上,直直地目视前方,一丝目光都不偏过去看他,暗暗较起了劲,就是不愿屈服。

听见药罐被人抬起又重新落在桌上的声音后,她才动了动脑袋,余光看见他自己取了药膏来涂。

忽然心里更失落了。

姜初妤暗骂自己矫情,她仿佛是跟一个树桩比了场马球赛,进球了又有什么意义,本就没有输赢一说。

她想补救,可伸过去的手还未碰到他的,他就移开了。

顾景淮单手缠好纱布,站起身来:“去用晚膳吧。”

在顾府的时候,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和节日,平日里也是各自在各自的屋里用膳,顾景淮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几乎不说话,她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却觉得别扭,也不敢随意挑起话头,更惹他嫌恶。

沉默蔓延着,到睡前、到清晨,一直到第二日。

顾景淮发现红疹已全消了,把药罐交给她:“用不着了,收起来吧。”

这才终于说上第一句话。

成婚以来闹的第一回别扭,便这么仓促地收场了。

-

为时七日的行猎转眼间结束,皇上在花园中设宴庆祝,席上珍馐野味多为猎来的,经御膳房的名厨烹饪,色香味俱全,乃世间罕有的绝味。

姜初妤从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在盼着这顿饭了。

顾景淮因公事,一早去了皇上那里,午后也不现身,姜初妤索性去找了阿姐,二人相携入席。

此时已近黄昏,日头不算太烈。

园中草木芳香宜人,花团锦簇,湖面波光粼粼,岸旁齐整的柳树垂下茂密的绿荫,处处皆是好风光。

不像在宫中那般庄严肃穆,宴会的氛围颇为轻松,她按照顾景淮之前的吩咐,穿了件规矩的深青色礼衣,高髻上金簪银钗插成排,眉间开着一朵梅花花钿,以合欢团扇遮面,由宫女引着款款落座。

有了之前马球赛的经验,她已不再那般紧张,即使衣香鬓影的皇亲国戚朝自己望来,也自然地回视,或微笑或微微弯腰见礼。

可腰背依然绷得发紧,夫君不在,这宽长的桌案后只有她一人坐着,难免失了些底气。

况且,这些人看着温文尔雅,心里还不知怎么揣摩她与熙和那破事呢。

不过,姜初妤悄悄扫了一圈,来宾中并未看见熙和郡主的身影,方暗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就在她与旁桌不相识的贵妇人快要寒暄不下去时,顾景淮终于姗姗来迟。

男人眉如远山面如冠玉,身着玄色窄袖圆领袍,腰束蹀躞玉带,手持一把折扇,比之平日增了些许风流雅致之韵。

即使早间已见过他这副打扮,姜初妤还是被惊艳得目光黏着他走,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长长的兽皮地毯,离她越来越近。

他在身边坐下,她的腰背方松了下来。

可刚一落座,顾景淮就把折扇一开,黑色扇面上白色勾勒的仙鹤栩栩如生,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你身上抹的什么香?”

“衣上擦了白檀香。”

顾景淮轻咳一声,皱了皱眉:“有些冲了。”

这一皱眉,落在别人眼中,就是不耐与厌烦。

四周射来的目光如芒,姜初妤怕被人看笑话,硬着头皮快速回了句:“那我以后不会再用了。”

坐在顾景淮旁边的贵客没有眼力见地套近乎:“定远侯也觉得暑气逼人呐?”

顾景淮煞有介事地扇了扇,“嗯”了一声。

很快皇上也到了,宴席开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群献歌献舞的美女,歌声千回百转,舞姿美不胜收,与园中百花交相辉映。

姜初妤只顾着享受珍馐佳肴,席上为女眷准备的是桂花酒,味道甘美又不易醉,她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

虽然支着华盖,可暑气还是熏得她犯困,醉意也有些上头,只盼着筵席早些结束,好好回去睡一觉。

酒席过半,周承泽停了歌舞,说起闲话,席间净是些恭维之语,听得她脑袋更加发昏,还不如看歌舞呢。

可当话题转到顾景淮身上时,姜初妤眨着眼睛偷瞟了几眼,小口小口吃着酥山,竖着耳朵听他们的一问一答。

两三个月前他得胜归来,皇上就曾大摆宴席,但那时他们并未成婚,这一回可让周承泽有了个揶揄的好机会。

“茂行贤弟,朕为你赐的这桩婚,可还满意啊?”

姜初妤指尖捏着杯盏,顿时紧张起来。

可他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臣与夫人少时就有了父母之命,皇上这是想冒领功劳?”

周承泽哈哈大笑了两声:“那朕便自领‘媒妁之言’吧!前几日你还为了你夫人的事来求朕,想必应是极满意的,甚好,甚好。”

姜初妤手一抖,险些把玉杯里的琼浆洒出来。

她眸中盛着满满的震惊侧目而视,却见顾景淮眸光发冷看向皇上,始终未回视她的目光。

周承泽佯装醉酒,揉了揉额角,又端起一杯:“朕酒后失言,自罚一杯。”

皇上您别喝了,倒是先把话说完啊!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心中的呐喊。

乐官指挥下一场表演开始,众人探究的目光散去,姜初妤才后知后觉地害羞。

她双颊上两瓣红晕悄然散开,吃了好几口酥山才勉强压住,冻得舌头都发僵,又去喝桂花酒,不知不觉喝得有些多。

最后尚存的理智提醒她,再不醒酒就要失态了,姜初妤以袖掩嘴,微微侧身道:“失礼了,容妾先离席片刻。”

没想到顾景淮也站了起来:“我与你同去。”

一个只是出来醒酒,一个借陪着夫人为由离席清静清静,自然都不知道该去哪,漫无目的地在花园外的石子路上走着。

姜初妤浑身软绵绵的,举目瞧半圆的月亮,竟有重重叠影,她知道自己是真醉了。

她被一颗石子暗算,踉跄了一下,险些崴脚,顾景淮眼疾手快拉着她的玉臂,扶住了。

他刚要松手,胸前忽然一热,眼前这个醉鬼直接贴了上来。

他去拉,她不动,一双玉臂紧紧箍在他腰上。

顾景淮本以为顾延清那日描述她救熙和的故事太过夸张,现在觉得他弟弟或许并未添油加醋。

她身上力气,确实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

顾景淮恐伤了她,没有硬拉,用最后的耐心同醉鬼讲起了条件:“要怎样才肯放开?”

“茂行哥哥。”

“……嗯。”

姜初妤忽然“茂行哥哥”叫个没完,顾景淮无奈答应着,在心里思寻别的脱身之法。

姜初妤埋在他胸前的头钻了出来,双眼中盛着不知是酒意还是月光,清澈透亮又温柔缱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茂行哥哥,皇上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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