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很快到了宋姨娘的烟雨阁，烟雨阁在西院的左面，原本也算得上相府中较为中心的地方，是姨娘们中住所较好的地方，可见宋姨娘当年受宠的程度。
那时顾夫人因为难产伤了身体，沈相借口需要有人分担后院事务，纳了几名姨娘进府，出身小家碧玉但明媚娇艳的宋姨娘，便是其中最受宠的一人，顾夫人恨她恨得牙痒痒，只是因为相爷宠爱，无奈咬牙忍了。
只是色衰爱弛，随着年轻貌美新人入府，宋姨娘也不复以前的宠爱，不过沈相对她到底有些情意在，虽说比不上新人，在相府所有老人中还算不错。
因而顾夫人虽说恨宋姨娘入骨，也不敢明面上太过分，无非就是克扣些平日里的月例。
沈相和沈悠然踏入院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沈相微蹙眉头，伸出衣袖掩住口鼻，神色不由带了些嫌弃和忧心。
沈悠然眼角余光瞥见沈相脸上神情，微不可察的撇撇嘴，她这个父亲还真是凉薄，这忧心怕也不是担心宋姨娘的病体，多半是怕会不会传染自己。
一名丫鬟迎了上来，“相爷，小姐，姨娘刚喝完药，这会子正睡着，奴婢去唤醒姨娘。”
沈相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她先不用去，询问道，“宋姨娘究竟什么病？如今身体如何？”
“回相爷，姨娘病了数日，大夫来看过几次，说是感了风寒，也开了几副药，桂枝汤和麻黄汤也用了，只一直不见好。”
沈相听到风寒心中一跳，神色犹豫驻足不前，盯着沈悠然的眸色纠结，“这，悠然你看这宋姨娘的病情可要紧？”
沈悠然心里呵呵，风寒你说要不要紧？她察觉到父亲压根不想进去，即使碍于和宋姨娘的往日情分勉强进去，估摸着多少也会迁怒，不是迁怒自己也会迁怒宋姨娘，只能送个梯子过去。
长长叹口气道，“父亲，女儿先进去看看究竟，请父亲在院中稍等，若是无碍再请父亲进屋，若是病气过给父亲，因病误了公事可就不好了。”
沈相见女儿十分贴心，且说得有很有道理，颔首表示同意，“好，你去看看她，若是缺什么尽管讨要，为父还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忙完公务再来。”
望着沈相匆匆离去的背影，沈悠然有些无语，居然连等也不愿意等，借口公务转身就走，至于忙完恐怕就是天长地久无穷时，只能默默叹口气，就这一会她叹的气怕是临终前都不会叹这么多。
对丫鬟道，“进去吧，详细和我说说宋姨娘的病状。”
她进到屋里，宋姨娘已经醒来，脸色焦黄神情憔悴，病恹恹躺在床上，眼圈微红，看来是听到父女两人的对话。
丫鬟搀扶起宋姨娘，在她身后放了床软被，宋姨娘斜倚着，勉强抬头望着沈悠然，脸已瘦脱相，下巴又尖又细，“多谢小姐来看望。”
沈悠然对宋姨娘印象还是挺好的，她算是这府里难得对她还算友善的人，上一次她被兄长责骂，在花园里偷偷哭，宋姨娘听到后递给她一方帕子擦眼泪，还安慰了几句。
“姨娘客气了，父亲命我来探望姨娘，姨娘这里可短缺什么，我命人送来。”
宋姨娘眼圈越发红了，她朦朦胧胧间听到两人对话，听出沈相嫌弃自己病着，怕病气过给他，一颗心如坠冰窟，好在她心大，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沈相也就这个德性，有什么好生气的。
笑了笑道，“多谢小姐挂念，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小姐快些离开吧，小心过了病气。”
沈悠然仔细打量她，“姨娘这似乎不是风寒，我略通医术，不如我为姨娘把把脉。”
宋姨娘不置可否，沈悠然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脉上，眸中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又熄灭，抿了抿唇方才柔声道，“姨娘这不是风寒，是脾积之症，我为姨娘开副药方，服用十余日即可。”
宋姨娘也是经历过后宅腥风血雨的，沈悠然眸中快速闪过的惊讶并未躲过她的眼睛，心中大概明白自己这一场病越来越重怕与顾夫人脱不了关系，只是从未听说过小姐精通医术。
“这……”
沈悠然知她心中疑惑，笑着去桌前提笔写下药方，“我且留个药方，试或者不试，姨娘自行决定。”
宋姨娘想了想，双手一拍，“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毒不死，多谢小姐。”
“这，大可不必。”沈悠然哭笑不得。
宋姨娘握住沈悠然的手，她的手冰冷瘦削，双眸沉沉，“小姐，为何？”
沈悠然明白宋姨娘询问的是自己为何要救她，为何要趟这趟浑水，一来因为宋姨娘对她的善，二来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她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干净净的绣帕递给宋姨娘，正是宋姨娘送给她的那一方，“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宋姨娘眼圈又红了，接过绣帕，“好。”
不提沈悠然雪中送炭博得宋姨娘好感，且说沈相匆匆离开，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刻薄寡恩，一时之间迁怒顾氏，若不是这个老妇善妒，隐瞒自己，宋姨娘也不会卧床不起，气哼哼去了顾夫人的院子。
此时顾秋巧已离开，顾夫人倚在窗前神思恍惚，身边仅有云嬷嬷服侍，见沈相背着手踏入屋中，面沉似水眼神晦暗，心中暗道不妙。
笑着起身道，“相爷怎么来了？云嬷嬷，奉茶。”
沈相并不理会，自顾自坐在桌前，冷哼一声，“本相忙于公事，这相府大小事宜，均由夫人处置，夫人可是心怀不满？”
顾夫人强颜欢笑，“相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为相爷分忧，是妾身分内之事。”
“那宋姨娘那里如何说？”
顾夫人闻言一慌，这事她自然理亏，她与宋姨娘斗了多年，宋姨娘生重病，她自然是落井下石趁你病要你命，哪会去请什么大夫，命小厮去街头随便请个蒙古郎中乱诊治一通，没想到被沈悠然告到沈相面前。
忙给云嬷嬷偷偷使了个眼色。
云嬷嬷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道，“相爷，您错怪夫人了，这些时日，夫人请了好些大夫来为宋姨娘诊治，还打开自己私库取了银子买山参送给宋姨娘，您若不信，可请管家来作证。”
沈相见云嬷嬷言辞凿凿，又见顾夫人用帕子捂着脸无声啜泣，心中暗想相府中事皆在夫人手中，根本问不出什么，他虽说对宋姨娘有几分情意，但不过区区妾室，若是为了宋姨娘责怪夫人，多少有些宠妾灭妻的嫌疑。
不如言语敲打一番。
沉声道，“夫人是相府当家主母，谁也越不过你，妾室们若是夫人不喜，尽管责罚或撵到庄子，你我结发夫妻，我自然不会说什么。”
顾夫人脸色一白，相爷对自己有了怀疑，这是在警告自己以后不许私下里做些阴暗之事。
“还有，夫人执掌相府中馈，当要明白内外之分，悠然再不济也是我沈家的嫡女，我知夫人爱护秋巧，她的吃穿用度比沈府之人还要好上几分，当然，相府不缺这些，但希望夫人不要薄待了悠然，惹众人非议。”
“相爷，悠然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会薄待她？”顾夫人辩解这，一张脸毫无血色。
沈相斜睨她一眼，眸中带着浓浓的警告，“夫人知道就好。”
沈相离开后，顾夫人久久才平静下来，脸上也渐渐恢复血色，咬了咬唇恨恨道，“这个逆女。”
云嬷嬷想了想道，“夫人，我觉得有些奇怪，小姐自从归家后，性子一贯懦弱胆小，这两次为何会忽然胆大起来，莫不是之前一直藏拙？”
顾夫人恼怒道，“我怎会清楚这个逆女是什么性子？”
云嬷嬷出谋划策，“夫人，不管是藏拙还是心魔入体变了性子，夫人万万不能再激怒小姐，免得她做出一些鱼死网破之事。”
顾夫人觉得云嬷嬷说得有几分道理，“那该如何办？”
“不如暂且对小姐好一些，稳一稳她，待寻得机会再一击得中。”
顾夫人点头应下，沉思片刻后吩咐云嬷嬷，“嬷嬷，你去和秋巧说一声，让她以后行事低调一些，免得又惹相爷不满。”
伸手轻抚桌台，顾夫人眼中带了一抹狠厉，“这个逆女，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云嬷嬷领命后径直去了顾秋巧的院子，将顾夫人的叮嘱一五一十告知顾秋巧，顾秋巧向来聪明，立刻猜出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旁敲侧击向云嬷嬷打探。
云嬷嬷是顾家的家生子，自小就服侍顾夫人，对顾家感情极深，对顾秋巧自然也不隐瞒，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她，而后反复叮嘱，“表小姐，虽说相爷并没说什么，但还是低调行事较好，等避过风头，夫人自有办法。”
顾秋巧心中暗恨，面上却是不显，柔柔一笑，“嬷嬷放心，您和姑母说，秋巧自然会小心的。”
见顾秋巧乖巧懂事，云嬷嬷自然放心，笑着又叮嘱几句，无外乎是天凉穿衣之类，顾秋巧全当耳旁风，笑着送云嬷嬷离去。
她越想越气，她这个表妹几月前回到相府，处处低她一头，京城贵女引以为傲的琴棋书画她样样不精通，只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性子又懦弱又木讷，被姑父姑母不喜，没想到如今倒是转了性子。
想到七皇子，因恼了表妹这两日也不来看望自己，又想到那位冷心冷面苗疆少主，恨不能眼睛贴在表妹身上，更加气恼，但姑母叮嘱过，这个时候她可不能去招惹表妹，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人，自己那位头脑简单的二表哥。
顾夫人有两子一女，长子沈瑾年已及冠，去年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次子沈瑜刚满十八，不好读书只好舞刀弄枪，在羽林军中厮混。
姑父每每提到这位二表哥都头痛不已，偏生姑母又宠爱的无法无天，若是由他去招惹沈悠然，表妹恐怕只有哭哭啼啼的份。
二表哥每日从羽林军营中回来，都会来探望她，顾秋巧估算了下时辰，将眼睛揉搓的又红又肿，又沾了些水装作泪痕，在院中树下等着二表哥到来。
沈瑜来到表妹院中，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美人洒泪双目红肿的景象，他和顾秋巧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对这个表妹十分上心，见状心疼道，“春初乍暖还寒，表妹要顾着身体。”
顾秋巧忙拭去眼泪，强笑道，“二表哥来了，外面冷屋里坐，琴儿，快去将我熬煮的姜糖水端来。”
两人一同进屋，琴儿端来姜糖水，沈瑜端着暖暖的姜糖水，喝了几口，放下茶盏关切的询问，“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顾秋巧忙垂下长睫，一脸委屈又故作无碍，“无事，表哥。”
沈瑜察言观色，见表妹委委屈屈的模样，脸色一变，“可是有谁惹你生气？”
顾秋巧咬了咬唇，拼命摇头，一旁服侍的丫鬟琴儿唱起双簧，快言快语道，“二公子，还不是小姐，在相爷面前告状，不但说小姐不好，还说夫人苛待自己，苛待后院之人，相爷居然信了，责骂了夫人和小姐。”
“什么？”沈瑜勃然大怒，愤而起身，不小心将茶盏带翻在地，也无暇顾及，“沈悠然竟然这般大胆，敢胡乱告状母亲和表妹，父亲居然还信了？”
顾秋巧并不回答，只是看了一眼琴儿，琴儿立刻愤愤不平道，“可不是，夫人平日里辛苦操持相府，却被小姐诬陷，还污蔑表小姐，表小姐哭到现在。”
沈瑜再也忍不住，怒冲冲冲出屋门，“我倒要去看看，这个沈悠然怎敢如此大胆。”
他大步去了沈悠然的院子，用力敲门，“沈悠然，开门。”院里守着的小丫鬟正要来开门，沈瑜早已一脚踹开院门，往屋里闯入。
小丫鬟们哪里敢拦二公子，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绿杨和红杏坐在屋门口，起身要来拦，被沈瑜重重推开，摔倒在地。
沈悠然正在屋中看书，听到沈瑜怒气冲冲的声音，又听见他踹开院门，神色一凛，走到屋子中央，正遇上迎面而来的沈瑜。
“二哥，你……”
话音未落，只见沈瑜扬起手，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沈瑜力气极大，沈悠然不禁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然而她的身体却反应极快，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沈瑜脸上，动作快如闪电。
沈瑜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被劈头盖脸打了一巴掌，顿时觉得右脸又痛又肿。
捂着脸不可置信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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