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打着福利院陈旧的玻璃窗,像无数只苍白细小的手指在抓挠。苏檐雨蜷在熄灯后宿舍门缝透出的唯一一道光晕里,胃袋因饥饿绞紧,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黑暗里立刻传来嗤笑和刻意压低的议论:
“听,饿死鬼又响了。”
“活该,整天板着张死人脸,好像谁欠她钱。”
“就是,装什么清高,看着就烦!”
那些细碎恶毒的词句,如同冰冷的蛞蝓,黏腻地钻进耳朵。苏檐雨抱紧膝盖,把脸更深地埋进去,指尖用力掐进手臂内侧细嫩的皮肉,用尖锐的疼痛压过胃里的空虚和心口翻腾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冰冷。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因为她不愿像其他人那样嬉笑吵闹,仅仅因为她习惯沉默地待在角落,就要承受这些?一种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困惑和寒意包裹着她,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
直到那个叫沈听澜的男孩到来。
他像一道骤然劈开灰暗云层的苍白闪电。被院长亲自领进来时,身上崭新的衣服干净得晃眼,与福利院陈旧的底色格格不入。那张脸更是精致得不似真人,眼睫低垂,对所有好奇或讨好的目光视若无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疏离。然而,几乎就在他出现的瞬间,空气都变了味道。保育员阿姨们的声音瞬间柔和了八个度,连最严厉的那位,脸上也堆起了从未有过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小澜冷不冷呀?阿姨给你拿新毯子!”
“饿不饿?厨房刚烤了小饼干,热乎着呢!”
“来来来,最好的靠窗床位给你留着呢!”
那些平日里吝啬给予苏檐雨一丝笑容的温暖,此刻像不要钱一样泼洒在那个沉默的男孩身上。他甚至不需要开口说一个字,仅仅只是存在,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苏檐雨从未得到过的一切关注和偏爱。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猛地从胃里烧灼上来,瞬间冲垮了苏檐雨长久以来冻僵的感官壁垒——是嫉妒。尖锐的、酸涩的、带着毒刺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情绪,如此强烈,如此灼人,目标如此明确:沈听澜。
苏檐雨猛地别开脸,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指甲更深地掐进手臂,留下月牙形的、几乎见血的凹痕。原来,这就是“讨厌”一个人的滋味。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沈听澜,是在那个堆满杂物的昏暗储藏室。苏檐雨被指派去整理旧书,推开门,就看见那个被所有人捧在云端的身影,正对着角落里一只被破纸箱卡住、瑟瑟发抖的幼猫,僵硬地伸着手,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无措,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苏檐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讨厌麻烦,更讨厌和这个夺走一切的发光体扯上关系。她本想立刻退出去,可那只小猫凄惶的叫声,像细针一样扎进耳朵。孤儿院的日子,她太明白这种被遗弃的恐惧。
她冷着脸走过去,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一把拨开沈听澜碍事的手臂。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三两下就把沉重的破纸箱挪开,小心地捏住小猫的后颈皮把它提了出来。整个过程,她没看沈听澜一眼,也没说一个字,周身散发着“离我远点”的冰冷气息。
就在她把小猫放到地上,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极其艰涩、像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在她身后迟疑地响起:
“它……怕?”
苏檐雨动作一顿,有些愕然地回头。
沈听澜依旧站在那里,苍白的指尖蜷缩着,那双总是空茫的漂亮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探究,紧紧盯着她。那是他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主动对陌生人开口。
苏檐雨心头莫名烦躁更盛。她讨厌他这种专注的、仿佛要穿透她冰冷外壳的目光。她抿紧唇,丢下两个硬邦邦的字:“废话。”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储藏室,留下沈听澜站在原地,看着小猫飞快地窜进阴影,又慢慢抬起眼,望向苏檐雨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似乎第一次聚焦了。
自那以后,沈听澜就像一块被强力胶水粘住的精致狗皮膏药,牢牢贴在了苏檐雨身后。无论她走到福利院的哪个角落,总能在几步之外捕捉到那道沉默的影子。她冷眼相对,他视若无睹;她加快脚步想甩开,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甚至尝试过躲进女厕所,结果这家伙竟敢直接站在门口等,引来保育员阿姨们一阵善意的调笑:“哎呀小澜这么黏小雨姐姐呀!”
“姐姐”这个称呼像根烧红的针,狠狠刺了苏檐雨一下。谁是他姐姐?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得不迅速挂起练习过无数次、已臻化境的温柔微笑,应付着阿姨们:“阿澜还小,可能有点怕生吧。”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听澜的胳膊——指尖接触到他那昂贵衣料的瞬间,她胃里条件反射般涌起一阵强烈的排斥感,被她强行压下。沈听澜却像是被这个轻拍安抚了,一直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下来,甚至主动朝她身边挪了一小步。
苏檐雨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还得维持着嘴角温柔的弧度。她开始被迫承担起照顾这个“天才废物”的责任。他生活自理能力差得令人发指,不会系复杂的鞋带,吃饭时能把汤洒得满桌子都是,甚至经常忘记喝水直到嘴唇干裂。保育员阿姨们总会“自然而然”地把照顾他的任务交到“温柔细心的小雨”手里。苏檐雨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废物”,一边不得不耐着性子,在众人赞许的目光下,蹲下身帮他系好松散的鞋带,用纸巾一点点擦干净他弄脏的桌子,把水杯塞进他手里看着他喝下去。
沈听澜对此似乎很满意,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他习惯了苏檐雨的照顾,并擅自将她划归为自己的所有物。他讨厌她对其他人也露出那种温柔的笑容,讨厌她分给别人注意力。他会用那双漂亮的、缺乏情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和别人说话,直到对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主动离开。有时,他会突然伸手,紧紧抓住苏檐雨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仿佛在宣示主权。当苏檐雨出于“温柔姐姐”的人设,不得不轻轻掰开他的手,柔声问“怎么了,阿澜?”时,他眼底会飞快掠过一丝类似焦躁和不安的情绪,紧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更紧地贴在她身边。
这种被标记、被束缚的感觉,让苏檐雨窒息。她拼命学习,成绩一路拔尖,终于成功跳级,满心以为可以彻底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结果开学第一天,她走进新班级,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教室最角落靠窗的位置——那个她最喜欢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精致的侧脸上,他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厚厚的、远超这个年级水平的原文书,仿佛他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晒太阳。
苏檐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怎么也跳级了?!这个懒散到连鞋带都懒得系好的家伙?!
沈听澜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看到是她,那双空茫的眼睛似乎亮了一瞬,他极其自然地、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这里。”
苏檐雨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抽搐。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和愤怒,在同学们好奇的注视下,步履僵硬地走过去,放下书包,坐下。沈听澜立刻满意地收回目光,继续看他的书,只是身体不着痕迹地朝她这边微微倾斜了一点。
这种噩梦般的“阴魂不散”,从初中持续到高中,又从高中一路蔓延进同一所顶尖大学的校门。
高中时代,沈听澜那张足以模糊性别的漂亮脸蛋和天才光环,让他成了全校女生趋之若鹜的对象。情书、礼物,尤其是情人节前后,简直能堆满他的课桌。而他,永远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于是,所有羞涩的、热切的、忐忑的少女心,最终都汇聚到了苏檐雨这里。
“檐雨学姐,拜托了!请把这个转交给沈学长好吗?”
“学姐,他不会拒绝你的,帮帮忙吧!”
“学姐……”
苏檐雨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耐心地听着每一个请求,温柔地答应下来,内心却在疯狂咆哮:为什么?!为什么她苏檐雨要成为这个讨人厌家伙的传声筒和邮差?!
她带着那些承载着少女心意的信件和礼物,一股脑放到沈听澜桌上,语气尽量维持平静:“给你的。”
沈听澜会从书本或演算纸中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在那堆东西里挑挑拣拣。他通常会挑出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看起来松软可口的小蛋糕或者进口糖果,推给苏檐雨。
“吃。” 言简意赅。
苏檐雨看着那些食物,胃里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孤儿院那些刻骨铭心的饥饿记忆瞬间复苏。浪费食物对她而言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她压下心头强烈的抗拒感,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是带着点无奈的温和:“好,谢谢阿澜。”
她伸手去接,沈听澜却在她指尖碰到之前,又慢吞吞地推过来一小块饼干。苏檐雨不明所以,还是接过来:“谢谢。”
接着,他又推过来一颗糖果。
苏檐雨:“……”
她只能再次伸出手,再次说:“谢谢。”
沈听澜这才像是满意了,不再动作,低下头继续看书。苏檐雨看着手里分三次递过来的食物,再看看沈听澜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神经病吧!一次给完会死吗?!她咬着后槽牙,脸上还得维持着“姐姐包容不懂事弟弟”的温和表情,内心已经把沈听澜骂了千百遍。
只有一次例外。那是高二的情人节,苏檐雨出于“温柔人设”和基本的社交礼仪,给全班每人都准备了一份小小的手工巧克力。当她将那份包装素雅的巧克力放到沈听澜桌上时,他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瞬间的亮光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天放学后,苏檐雨发现自己的书包沉得有些异常。打开一看,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包装精美,一看就是女生们送给沈听澜的。他竟把收到的所有巧克力都偷偷塞给了她!苏檐雨看着这一大堆东西,只觉得头皮发麻,浪费的念头让她生理性不适。她只能硬着头皮,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把这些巧克力当饭吃。至于她自己送给沈听澜的那块素色包装的巧克力?她后来打扫他那永远乱糟糟的公寓时,在一个落了锁的抽屉角落里发现了它,包装完好,连丝带都没拆开过,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堆演算纸和奖牌中间。那一刻,苏檐雨只觉得荒谬无比,甚至有点毛骨悚然。
进入大学,两人的名字更是被紧紧捆绑在一起。同样的专业,同样耀眼(至少在旁人看来)的成绩,同样出色的外貌,加上沈听澜那种近乎病态的、只允许苏檐雨靠近他的依赖感,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檐雨,听澜,实验室钥匙给你们一对儿!”
“项目组聚餐,你俩坐一起啊!”
“哎呀,沈神看檐雨的眼神,啧啧,太甜了!”
每次听到这种议论,苏檐雨都感觉像吞了只苍蝇,恶心得不行。但转念一想,这层“默认情侣”的身份,倒是替她挡掉了不少狂蜂浪蝶般的追求者,省去了许多麻烦。于是,她只能强忍着反胃,脸上挂着无奈又带着点羞涩(天知道她练习了多久)的笑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沈听澜则完全置身事外,他根本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只是本能地排斥一切试图靠近苏檐雨的人。只是在一次偶然听到别人打趣他们是“金童玉女”时,他微微怔了一下,心头莫名地、毫无缘由地掠过一丝微弱的甜意,快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困惑。
苏檐雨不得不承认,沈听澜确实拥有造物主偏爱的容颜。他安静坐在图书馆窗边看书时,阳光勾勒出他近乎完美的侧脸轮廓,睫毛长而密,鼻梁挺直,唇色是天然的淡绯。那是一种超越性别、极具冲击力的漂亮。苏檐雨有时在自习室累得头昏眼花,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这样的画面,会有一瞬间的失神。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带着尖锐酸涩的厌恶感便会汹涌而来。凭什么?凭什么他生来就拥有一切?天赋、容貌、旁人无条件的宽容和偏爱……而自己,拼尽全力维持的温柔假面,小心翼翼经营的人际关系,在他那种浑然天成的光芒下,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廉价、那么不堪一击。
好讨厌他。
真的好讨厌他。
苏檐雨盯着书本上的字迹,指尖用力,几乎要把纸张戳破。她甚至没注意到,对面那个漂亮的“雄性”,在看到她抬头看过来时,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书本放得更端正,肩膀挺得更直,连额前那缕总是随意垂落的碎发,都被他看似不经意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沈听澜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檐雨的脸,又迅速垂下,盯着书页,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起前几天在动物纪录片里看到的雄孔雀开屏求偶的画面。他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做这些,只是莫名地,想在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看起来更好一点?
沈听澜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喜欢”这种情绪,是在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
他向来对生日没什么概念,也懒得庆祝。那天他忙着处理一组极其复杂的实验数据,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饥饿。苏檐雨像往常一样,带着自己做的、符合他挑剔口味的便当盒,来到他的单人公寓。
推开门,里面一如既往地像个刚被飓风袭击过的战场。沈听澜陷在一堆凌乱的书籍和演算纸中间,眉头紧锁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完全没注意到她进来。
苏檐雨皱着眉,熟练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把便当盒放在他手边唯一还算干净的桌角上,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带着点公式化的提醒:“阿澜,饭放这儿了,记得吃。”
沈听澜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睛依旧黏在屏幕上。
苏檐雨看他那副沉浸的样子,知道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碰饭盒。她环顾了一下这个灾难现场,胃里习惯性地翻腾起烦躁。算了,眼不见为净。她转身准备离开,去图书馆完成自己的报告。刚走到门口,手机响了,是同组的一个男生,声音很大,带着明显的焦急:“檐雨!江湖救急!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实验报告卡壳卡得想撞墙,你那儿有吃的没?随便什么都行!我在老地方等你!”
苏檐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桌上那个原封不动的便当盒。沈听澜还没吃,而且看他那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吃。食物放久了会冷,会不好吃。浪费……不行。
“好,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她对着手机说,声音依旧温和。挂了电话,她走回桌边,拿起那个还带着温热的便当盒,看也没看沈听澜一眼,径直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沈听澜混沌的思绪里。
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住。
一股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又极其强烈的情绪,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那是什么?像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闷得他喘不过气。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一种尖锐的、被抛弃般的恐慌,蛮横地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性逻辑。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要穿透那扇门,看到那个拿着属于他的便当盒离开的身影。
他的便当。
她亲手做的。
她……给了别人。
那个别人,还是个男的。
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瞬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乱码。沈听澜烦躁地一把推开键盘,站起身,在凌乱的地板上焦躁地来回踱步。胃里空空如也,但此刻叫嚣的不是饥饿,而是另一种更灼人的空虚感。他满脑子都是苏檐雨刚才毫不犹豫拿走便当盒的样子,是她对着电话那头温和的应答声。那个声音,平时是安抚他的良药,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讨厌她对别人笑。
讨厌她分给别人时间。
更讨厌……她把他“专属”的东西,给了别人。
这种陌生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占有欲和酸涩感,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了他懵懂混沌的情感世界。一个清晰得让他自己都震动的念头,如同拨云见日般浮现——
他喜欢苏檐雨。
不是依赖,不是习惯,是喜欢。是想要独占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一切。是看到她靠近别人时,心底翻涌起的滔天妒火。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空寂的心湖里激起从未有过的巨大涟漪。他忽然理解了那些被他弃如敝履的情书里滚烫的字句,理解了动物世界里雄鸟为吸引雌鸟而展开的华丽羽毛。
他想要她。只属于他。
几天后,一个看似寻常的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苏檐雨整洁得一丝不苟的公寓镀上一层暖融融的边。她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修改一份即将提交的项目计划书,键盘敲击声清脆而规律。
沈听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他刚洗过澡,微湿的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前,身上带着清爽的皂角气息,混合着他本身那种冷淡干净的味道。他讨厌与人肢体接触,更讨厌和陌生人说话,唯独对苏檐雨,他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亲近和独占欲。靠近她,对她耳语,是他表达亲昵和“所有权”的习惯方式。
他微微弯下腰,温热的呼吸毫无预兆地拂过苏檐雨敏感的耳廓和颈侧。
苏檐雨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僵,后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上头顶。她极其厌恶这种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每一次都让她头皮发麻,仿佛被冰冷的蛇类缠上。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跳开的冲动。
沈听澜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僵硬。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冰凉的耳垂,清冽干净的嗓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却又执拗的认真,清晰地送进她耳中:
“苏檐雨。”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
“我……” 他似乎顿了顿,像是在确认这个陌生的音节,“喜欢你。”
四个字。清晰,直接,毫无铺垫。
轰——!
苏檐雨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理智的弦,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彻底崩断了。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生理性反胃感猛地从胃里直冲喉咙!像是有人强行撬开她的嘴,灌下了一大桶在盛夏烈日下沤馊发臭、爬满蛆虫的泔水!恶心!铺天盖地的恶心感瞬间淹没她所有的感官!
她放在键盘上的手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股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死死压了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脸色在夕阳的金辉下也褪得惨白如纸。
喜欢?他喜欢她?这个夺走她一切光芒、像噩梦一样缠了她十几年、让她厌恶到骨子里的家伙……喜欢她?
荒谬!
恶心!
令人作呕!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她没有回头,甚至不敢看沈听澜一眼。她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再多看他那张漂亮得可恨的脸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地当场吐出来。
苏檐雨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手指颤抖着抓住门把手,用力拧开,像逃离什么致命的瘟疫源一样,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砰!
公寓的门在她身后被重重甩上,隔绝了室内残留的、属于沈听澜的气息,也隔绝了他那双在她逃离瞬间、骤然从期待坠入茫然无措的漂亮眼睛。
走廊冰冷的气息灌入肺腑,苏檐雨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胃里还在剧烈地痉挛,喉头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感挥之不去。夕阳沉下去了,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打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扇紧闭的门后,沈听澜依旧维持着微微弯腰靠近椅子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发梢掠过的一丝极淡的、她常用的薄荷洗发水味道。他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空茫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陌生的、被冰冷铁器贯穿般的钝痛。
窗外,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无声地吞噬了整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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